蔡永祥:樱花树下的笑脸——记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胸外科ICU的护士长冯丽萍

(2020-07-02 17:24) 5905887

  这是一张漂亮的风景照。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一个露出真诚微笑的女人,双腿交叉盘坐在地上,两只手也交叉在腿上,一只手还拿着一只口罩,隐约可见脸颊上护目镜的压痕,但她的笑脸,美丽动人,自然生动,没有一丝做作,桔红的外衣,与身旁的翠绿和身后的老树形成鲜明的对比,而地上的落花,缤纷烂漫,宛如花道。

  这张照片的主人公,就是冯丽萍。

  这张照片,是一个她不知道姓名的武汉摄影家协会的志愿者拍摄的。

  拍照片的那一天,是冯丽萍到武汉20多天后。

  此时,武汉正在大劫难中。这20多天,像打仗一样,即使休息,她的心情也松弛不下来,可以说,20多天,爱笑的冯丽萍从没有笑过。

  忽然一天,有一股清新的香气在她住的武汉晴川假日酒店里弥漫,她嗅着香气,竟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樱花园。十多棵樱花树,仿佛置身于疫情的阴霾之外,它们自顾自地绽放,萌动的花蕾好似孕育着希望,盛放的花朵,绚丽多彩,美丽着天空,美丽着人们的心情。

  看着美丽的花朵,冯丽萍一直绷着的心,松弛了,放下了,爱美的本性回归,她摘下口罩,一屁股坐在落满花瓣的地上,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摄影师抓拍了这个瞬间,抓拍了她生动的笑脸。

       一

  冯丽萍隐隐地感到,自己可能要到武汉抗疫一线去。

  这是一种预感,这种预感在她当护士后常常出现。比如,有时,轮到她值班,本来一切都平安无事,但她总觉得今天不会这样平静,果真,时间不长,抢救的任务就来了。

  这回,她的预感,来自她时刻关注的疫情。当时,所有的媒体,都在报道武汉的疫情,江苏省已经有一批医疗队去了,而疫情似乎没有减弱,作为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胸外科ICU的护士长,她想,说不定很快就会轮到自己。

  她有些忐忑,既希望去,又有点担心,夹杂着隐隐的害怕。

  很快,她的预感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124,正是大年三十,年的味道按理应该很浓了,但因为疫情,因为23号上午10点武汉的封城,国人的心都被疫情牵动着。

  这个年过得心发慌,眼皮直跳。

  这天,医院党委向全院医护人员发出了支援武汉的号召。

  冯丽萍当天值班,得到消息后,科室里,像一锅刚开的粥,开始沸腾,所有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商量着去支援武汉的这件大事。都知道去武汉意味着什么,她听到身边的人在悄悄说,哪个敢去哦。可是,可是,哪个也不敢去的话,我们镇江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武汉?

  她就想,我所在的科室胸外科ICU,是目前武汉最需要的;我家孩子也大了,没有太大的负担;我是党员,是护士长,我不去谁去?应该带头去。再说,只是工作的环境改变了,但工作的性质应该是一样的,都是护理病人。

  脑子里这么一闪念,她没有犹豫,很快发了个信息给护理部的高主任:“高主任,我想去武汉。”高主任回信说:“你写一个请战书吧。”

  冯丽萍还没来得及写,医院已经统一设计了一份请战书,正在医院传递。传到他们科室,冯丽萍第一个在请战书上签了名,并按了红手印。

  科室护士有二十多个人,大多比她小,护士们说:“哎呀领导,你去行吧?

  她们“哎呀”的意思,冯丽萍听懂了:你看起来身体很瘦小,这样不足百斤的小身板到底能不能去? 冯丽萍心里想:我看起来瘦小,其实我的体质很好,平时几乎不生病,好几年都不感冒。我应该能胜任,应该没事的。

  那天,她们科医生全部签了名,连她一起,三个护士签了名。

  许多护士也想去,但考虑到孩子小,家里人不会同意。

  护士杨丽宁的老公是军人,在武汉服役,刚好探亲回来,她跟冯丽萍说:“我要去武汉,和老公并肩作战。”她签字了。

  护士武丽娟也想去,但她一个人带小孩子,如果去了,小孩子没人带怎么办?刚开始,她没有签,想了又想,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在请战书上签了名,让冯丽萍好生感动!

  冯丽萍把请战书拿到其他科室去签名,看到她的签名,医生护士们都很佩服她。也有劝她的,你都45岁了,年龄偏大了,去,吃得消吗?面对大家的好心劝阻和关心,她很感动。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这天,冯丽萍感觉抗疫的事态越来越严重了。医院里上上下下都在开会,护理部在当天下午五点钟紧急召开护士长会议,总的一句话,既要准备接纳更多的病人,还要做好去武汉的准备。

  到了21号,是正月初八,冯丽萍在家休息,到下午4点,护理部高主任打电话给她,开门见山:“如果你去武汉,有问题吗?”她想都没有想,就说:“没有问题。”高主任说:“没问题的话,那就定下来了,你作为咱们医院的首批人员去武汉。”

  高主任还告诉她,这次要求的是重症科的医护人员去,但没告诉她什么时候去。

  晚上到妈妈家吃饭,冯丽萍跟妈妈说可能要去武汉,妈妈一听,急了:“丫头,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那里的人都在想天法往外逃,你还要往里面冲,你不要命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的日子还怎么过哇?”妈妈的眼圈当场就急红了。看妈妈担心,她赶紧说“妈,别怕啊,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去,大家都不去,武汉人怎么过?他们也是人哪。妈,把心放肚子里,领导现在不是还没给我准信呢,也不一定去。”

  妈妈说:“你还是不要去,你身体这么单薄。”

  爸爸说:“她怎么可能不去呢?她是护士长,又是党员,她肯定要去的,她不带头,谁带头?”

  她爸以前是军人,转业后在设计院工作,后来在丹徒区房地产开发公司当过老总,他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吃完饭回家,快10点钟,冯丽萍正准备睡觉,手机响了,是高主任的电话,说要做好明天出发的准备,让她赶紧收拾行李,同时,让她组建一个群,把首批去的戚文洁、刘宁利拉进群里,戚文洁是ICU重症的,刘宁利是神经脑外科重症室的。

  建好群了,冯丽萍开始紧张起来,深更半夜到哪里买东西?只能把家里现有的带上,准备点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

  谁知,只是过了一会儿,高主任又在群里发了一个清单,让她们不要准备清单上的东西,医院正在帮她们准备。

  她们三个人一看清单,惊讶了:他们买的东西,从吃的穿的到用的,应有尽有,种类很多,外科口罩每个人100只,N95口罩每个人10只,鞋子、袜子,甚至女士用品,充电宝、火腿肠、榨菜等等,一个箱子装不下。医院里连他们的行李箱也准备好了。冯丽萍只好把已经准备好的生活用品拿出来,只带上换洗的衣服。

  一直到零点,医院办公室的领导还在给她们发信息,问她们清单上的东西全不全,是否需要再买东西。

  冯丽萍很感动,为了给她们买东西,医院领导托人找关系,在深夜里把医院领导想方设法找人,把旁边的大润发超市的门开了,任由他们选购。

  那一夜,冯丽萍几乎没有睡觉。

  她老公和她同在一个医院,他是普外科的主任医师,叫朱祥。朱祥得知她去武汉,倒没有过多担心。在朱祥眼里,作为医务人员,只要做好防护,就没问题。

  冯丽萍整理完东西,夜已经很深了,但她的眼睛一直睁到天亮。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害怕的。还有就是心里面一片茫然,到凌晨3点多钟勉强合上眼睛,可脑子仍然停不下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想了又想,更想自己离家后,儿子、父母、爱人他们一定也像她现在一样想她。

  迷糊了一会儿,手伸向枕头边的手机看,5点多,冯丽萍就起来了,在家里东摸摸,西摸摸,也没有做什么事,时间就到了六点半。是好出发了,早点到科里把事情交待一下。

  七点钟她就到了科里。

  七点半到了护理部,几个领导竟然都在,他们一夜没回家,就在医院候着。高主任、庄利梅主任、王辉主任,还有几个干事,都是昨天晚上帮忙买东西的人,他们在护理部躺着休息了一下,也几乎一夜没睡。

  医院出征的3个人,每人两个行李箱,医院领导也来了,帮她们装箱子,打好“镇江一院”的标签,写上她们的名字,每个人还有一个背包,都贴上标签和名字,一切准备就绪。

  医院举行了简短的出征仪式。冯丽萍的老公来了,刘宁利的父母来了,戚文洁的老公也是医院的,也来了。院长、书记给她们送行。

  她们3个人当中,冯丽萍年龄最大,当队长,带着她们。欢送仪式结束后去了市政府,那边市领导还有一个欢送仪式。

  到了那里,冯丽萍才知道,自己成了镇江市第二批出征的领队,这次,镇江总共17人。

  17个人的领队,她感到有压力,不仅要管好自己,还要管好他们。这17个人,除了本院的,还有丹阳、句容、扬中、新区等7家医院。作为队长,她发了言,没有准备,不知道讲什么,即兴讲。她说:“湖北发生疫情,我作为党员,做为医护工作者,责无旁贷,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救武汉并做好个人防护,带领好这支队伍,保证带大家平安归来。”

  欢送仪式结束,大巴送他们去南京禄口机场。那时候各个关口都很严,每个关口都测体温,一听说他们是去武汉的“逆行者”,都露出敬重之意,都说了不起,和他们拍照,鼓励他们一定要平安归来。

  到了南京禄口机场时,有许多记者,还有省卫健委的领导都过来送行。这时,冯丽萍才知道,第三批江苏医疗队有120个人。上了飞机,空姐、机长都为他们的行为表示敬佩。机长还说:“这次把你们送到武汉,等着你们凯旋的那天再接你们回家。”

  二

  一个小时,他们就到了武汉的天河机场。此时,下午5点,机场空空荡荡,只有两三个工作人员。下了飞机,有人帮拿行李,每个领队开始排队清点人数。

  这时,省里的领队说:你们已经到了疫区,一定要做好防护。

  刚下飞机时,大家还叽叽喳喳,听到这话,突然间不敢说话了,下意识地摸摸口罩,看看金属条是不是贴紧了鼻子。清点结束排队往外走,上大巴车,去酒店,在车上,没有一个人讲话,一车的沉默。

  后来,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大家交流才知道,在当时的大巴车上,许多人在把银行卡的密码悄悄告诉亲人,他们已经抱着回不去的决心。

  进城的时候,也才傍晚6点多钟,外面下着毛毛雨,冯丽萍的脑子里是空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武汉的许多高楼上面都是“武汉加油,中国加油”大红字的霓虹灯,红得耀眼,却很孤寂。马路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车,只有他们的车。到了酒店7点多钟,领队说,行李还没到。

  冯丽萍把镇江去的17人集中在一起,召开小组会,事先在去禄口机场的大巴车上,她建了群。为了便于管理,她又将8家医院的17人分成4个小组。在小组会上,冯丽萍说:“我们这8家单位,到武汉就是镇江医疗队,一定不能丢镇江的脸,一定要遵守纪律,我们代表的是镇江形象,也是江苏医疗队的形象。”

  当时的新冠肺炎诊疗方案已经是第四版方案,临出发前高主任让她带在身上。这时,方案发挥了作用,她不光自己学习,还带着他们一起学,学习院感防护、自我保护、消毒隔离等相关的知识。学习完各自回房间,每个人一个房间,不允许串门。

  8点多钟,行李来了一批,省领队安排去拿行李。江苏各地区的领队要集中开会。还是强调纪律,强调自身防护。还成立了临时党支部,冯丽萍担任了临时党支部组织委员。

  10点多钟,第二批行李到了。行李太多了,分批来,领队讲最后一批行李大约要下半夜1点钟到达,先领到行李的,冯丽萍让他们去洗了先睡。

  镇江队的行李,来得比较顺利,还剩下2个箱子没到,那两箱东西是镇江市卫健委带来的防护用品。作为领队,她只有一个人等行李,等到1点多,箱子到了,她一个人搬上电梯。这一天才算安顿下来,她开始洗澡睡觉。

  这一夜,还是没有睡踏实,想得更多的是接下来怎么开展工作,并把规范上的每一条都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在现场,已没有时间让你去盯着手机看,每一个规范要烂熟于心,要做到张口就来,要比任何人都要精通,最好还要有创新,那才是圆满。

  第二天,早晨8点开始培训,培训一直到下午6点才结束。

  吃完晚饭,大家集中到大厅,听领队讲穿脱防护服的步骤,每个人都要过关,练习穿,练习脱,不过关不能上岗。全部练完到了晚上10点。

  第三天,他们受领任务,被分配到武汉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

  一接到任务,就让每个地区的领队先去熟悉医院的环境。这个病区才刚刚改建,原来病房的布局与收治新冠肺炎的布局是不一样的。收治新冠肺炎的布局,要求三区两通道:三区即清洁区、污染区和半污染物,两通道是指医务人员通道和病人通道。这是为隔离病人与易感者所划分的特殊区域和通道。冯丽萍去的那个科是肿瘤科改建的,他们负责ICU病房,里面现有28张床,可以加到30张床。

  他们的任务,就是和北京协和医院一起负责病房。协和医院20多人,江苏队120多人。一天分成6个班,4小时一班,一个班20多个人。

  24号下午3点,医院开始接收病人。

  冯丽萍是25号凌晨1点的班,说是1点上班,但要提前2个小时去。她晚上11点就要坐大巴从酒店出发,路程要半小时。到了那里,开始换衣服。虽然事先练习过,但还是不行,好像什么都不懂,原来,他们练习的时候里面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到了医院,里面衣服全部要脱光了,换洗手衣,再穿防护服,外面穿隔离衣,手套戴5层,戴N95口罩,再戴外科口罩,戴护目镜,最后戴面屏。

  每个流程都不熟悉,仅穿衣服就得一小时。每个穿衣服的地方都有流程,全部打印贴在墙上,越害怕越要仔细。

  一个班20多个人,所有穿好防护服的人都有专门的人检查,大家排好队,有专门的感控老师检查,检查好了在他们胸口打一个钩,有这个钩才能进入病房,非常细致。

  推开一道道门进去,冯丽萍感觉像走迷宫。哪里见过这样的病区?每推开一道门,心里就紧张一次,一共推开了五道门,最后一道门进去是红区,就是污染区了。

  从清洁区到污染区,每道门,对医护人员和病人来说,可以说是生门和死门,病人站着从外面进来,并不一定能站着走出去。

  进入病房,感觉空气都是凝重的。

  带他们的组长是个北京协和医院的一名男护士,他首先问江苏来的哪个在ICU待过,凡是在ICU待过的,专门负责ICU病房的重症病人,一个护士负责一个病人。

  还没有进入最后一道门的时候,有个小护士拉着冯丽萍的手说:“冯老师,我怕。”

  其实冯丽萍也怕,但她不能说,我是队长,我怎么能说害怕?

  她安慰小护士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在你旁边,等组长分配的时候,我会跟组长说让你在我隔壁,你有什么事我可以照顾你,我会帮你,有我在,别怕。”冯丽萍一直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分病人的时候,冯丽萍特意跟组长说了,把这个小护士和她分在一起。这个小姑娘虽然在ICU待过,但毕竟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少,还是怕。

  第一天值班,冯丽萍负责两个病人。一个女病人,60岁左右,上了无创呼吸机;一个男病人,也是60岁的样子,虽然没有呼吸机,但神智不清楚,无法交流。

  两个病人的病情都挺重的,需要特殊照顾。

  冯丽萍接管后,女病人很清醒,需求也多,不一会,她说要小便,冯丽萍拿便盆给她,这么近距离接触病人,冯丽萍还是有些紧张。

  她去给病人倒小便的时候才发现是蹲坑,而她们培训的时候是要求把马桶盖盖好再冲。

  这和培训时讲的不一样了。冯丽萍有些紧张,端着尿盆,犹豫了一下,到底倒哪里呢?看看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往蹲坑里倒,慢慢地倒,然后洗盆,一晚上,这位阿姨小便有五次之多。刚刚进入病区的时候,冯丽萍还不知道排泄物会传染,有气溶胶,后来才知道。当时考虑不到这些,只是出于医护人员的本能,她并不知道害怕,事后想想是害怕的。

  旁边的那个男病人虽然神智不清,但他好像很难受,不停地撕掉口罩,冯丽萍就不停地帮他戴上。虽然无法交流,但冯丽萍还是要不停地跟他讲话,跟他打打岔,问他哪里不舒服,问他想干什么?冯丽萍朴素地想,这样或许可以减轻他的疼痛。

  染上这个病的人太可怜了,特别是重症病人,只要有一点点意识的人,他们那种绝望的眼神,僵硬的表情,因为插管变形的面孔,有一些面目全非之感,这与在普通急救病房的人是不一样的,因为病人都知道整个武汉的情况,知道没有特效药救治,生死全靠自己的免疫力……他们知道得越多,对他们的恢复越是不利。

  我们,拿什么去安慰他们才好,我们应该怎样做,才能把他们从痛苦的深渊中捞上岸。病患们绝望的表情,深深刺痛着冯丽萍的心。

  第一天上班,不知道是不是口罩拉得太紧,鼻子透不过气,呼吸不了,勒得太紧了,只能用嘴巴呼吸,用嘴呼吸久了,嘴巴又干。上班前下午就开始不敢喝水,感觉缺痒。上班前她没睡觉,虽然是凌晨1点的班,晚上10点就得走。一夜不睡觉,只觉得头疼、呼吸困难,气喘不过来,不知道怎么办好。

  后来又来一个病人,冯丽萍过去帮隔壁的小护士,帮她把病人搬到床上,以为做事可以打打岔,就不会那么难受,谁知,稍微动一下浑身都难受。

  第一次这样穿防护服的感觉,是那种难受得快要崩溃的状态。因为用嘴巴呼吸,眼镜上全是雾气,看不清。在培训时有要求,手不能摸到头脸上的任何地方上去,哪怕再难受,头上的任何东西都是禁区。

  除了尿不湿是干的,全身汗湿。后来发现穿尿不湿是多余的,不喝水,哪来小便,身体里的水被汗蒸发掉了。后来,再值班,冯丽萍就不再穿尿不湿了。

  那一天,离下班还有1个小时,冯丽萍突然感觉自己撑不住,问组长有什么办法,组长说:“你过来,这边有个氧气筒,我打开来你吸氧。”其实根本没有用,戴了两层厚厚的口罩,哪能呼吸到氧气,但站在旁边心里会舒服一点。果真,她的感觉好了一些,等身体缓和了一些,她又去照顾病人了。

  坚持了4个小时,到凌晨5点交班,交完班6点钟,脱完衣服7点钟。说到脱防护服,冯丽萍认为,比穿更困难,更要小心翼翼,更让人感到紧张。大家都知道,最外面的防护服上,肯定沾满了病毒。那就需要时时刻刻小心,每一步都要先把手消毒,然后开始脱,脱一步洗一步,至少要洗1012次手才算结束。

  每脱一步,每洗一次,都像闯关;每一个动作都要做到准确无误,否则就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到酒店后,把外面的衣服挂在门口,衣服是来的时候医院统一发的冲锋衣。酒店也很贴心,给每个房间门口弄了挂钩,给我们挂外套用,然后进去脱衣服洗澡,规定洗半小时。洗完澡用消毒液泡里面的衣服,换上干净的衣服。衣服和床单,都要自己洗,没有人帮助洗。酒店里所有用的东西都要用酒精擦,包括门把手。

  吃完饭才能休息。第一天上班的过程就是这样。

  

  6号是凌晨5点到上午9点的班,比第一个班好多了。但夜里2点多就得起来准备出发。第二个班,冯丽萍还是管这两个病人,几天后他们好转,她又换了病区。

  7号,她们接到通知,要接管新的病区。原来,为了防止几个医院合管病房,责任不明确,国家要求独立分管病区。

  江苏队整建制接管了C8西病房,这是一个重症病房。相比ICU,病人的病情轻一点,有一部分病人能够自理,有一部分无法自理。病人比原来多了,增加到50多人。这里的病人,大多数头脑清醒,因而对他们除了治疗,还要有生活护理和心理护理。工作量虽然没那么重了,但生活护理和心理护理的任务相对多得多。

  到了新病房后,分组需要重新调整,一个组12个护士,江苏来的120人,全部打乱重组。此时,需要从一个组里,选一个年纪大些的,负责感控。

  什么叫感控?就是对医院感染进行有效的预防与控制。由专职人和兼职人员组成,阻止医源性的感染,必须要对医务人员和患者负责,保证不能因为医疗活动而发生对其感染的情况。包括对医务人员进行防止医源性感染的培训、对医疗废弃物的管理、消毒管理工作、一次性医疗卫生用品的审核及使用后处理等等。

  就这一在医疗行业中的专用术语“感控”二字,所涵盖的内容是方方面面的,形同病房里的侦探,防止病毒这个元凶候机作案,危及医务人员和患者的生命。如果感控做不好,那么整个病区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冯丽萍被选上做感控,她的主要任务就是两件事:一是监督组里的成员穿脱防护服,二是负责打扫卫生和消毒。

  监督穿脱防护服的过程,需要耐心细致。穿要认真,一道程序都不能少;脱,更要求高,这时衣服上已经沾满了病毒,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光说脱吧,冯丽萍要站在最后一道门,也就是最脏的那道门口看所有的人脱完了,然后留一个人看着她脱,才能离开。

  其实每次到快要下班的前1个小时,她是最痛苦的时候,一个班撑下来,在病房里不停地走动,消杀,观察,巡视,看看哪里消毒不到位,哪位护士姐妹有情况,她都要关注。护目镜上的水珠子在眼前跳舞,晃晃头,然后从水珠的缝隙中看,这个时候就恨爸妈只给她一双眼睛,如果再多一只眼睛,就好了。

  冯丽萍去武汉时穿着羽绒服,但到了武汉后气温变化大。有一天,天气特别的热,气温达到25度,太阳特别好,她穿着羽绒服坐在大巴上,太阳照在汽车玻璃上照到身上,感觉特别热。那天她上的是白班,下午1点到5点,刚进去不久,全身是汗。一出汗就感到胸闷、头晕、心慌。太难受了!队里也有规定,如果实在不舒服,不要硬撑着,万一倒下来抢救你的人都没有。

  她想出病房,但又想到,我要出去了,工作就得交给其他人做,大家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是管感控的,最后还要看到大家全部脱了防护服安全离开,才能走。我现在出去了,一走了之了,谁来管感控呢?还是坚持一下吧,不能拖大家的后腿。想到这,她就连续做了多个深呼吸,慢慢缓解了难受,一直坚持到下班。

  管感控,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负责打扫卫生。这个工作在平时是由护工完成,但在武汉不同,所有的事都得亲历亲为。

  冯丽萍等组里所有的人,都穿戴整齐进入病房,她就开始忙碌了。要把上一个班上每个房间的垃圾收走,这些垃圾都带着病毒,很危险,她要从干净的地方把垃圾往脏的地方收,不能把脏地方的垃圾放到干净的地方。十几个人脱下来的防护服,每个病房里的垃圾,都有七八个大袋子,一个个进去拎,全部送到污染区的电梯口才行。

  除了把垃圾收好,每个房间的地都要拖,每个房间都要消毒,还要到病房的护士站、治疗室拖地抹桌子,这两个地方也很大,桌子凳子要用酒精消毒,泡护目镜的浸泡液要换,全部打扫擦拭消毒结束,最后还要用紫外线灯消毒。

  冯丽萍每次做完这些,全身是汗。但她来不及休息,就去帮护士去照料病人,病人要喝水、喂饭、翻身、擦大便、换尿不湿等等。

  在值班时,冯丽萍还要监督医生和护士洗手是不是规范,要看着他们洗手,他们有时候忙着做事,容易忘记洗手,要提醒他们洗手。洗手液也要检查,没有了要补充,发现不多了要提前带进来,进了病房就不能再出去,不可以中途拿任何东西。

  在冯丽萍看来,做感控的责任是最最重要的,心要特别细,感控做不好,谁要是被感染了,那就完了。因为感控做得好,全国支援武汉的医护人员才没有一个人被感染。

  从收医务人员脱下来的所有防护服,到收病人的所有垃圾,冯丽萍尽量做到轻手轻脚,防止垃圾翻出来,扩大病毒的传染面。

  病人出院后,他们用过的床单要换,要消毒。冯丽萍先要用紫外线消毒2小时,然后把床单被套拆下来放到专门的垃圾袋里,再照紫外线。拆床单和被套时,也有灰尘,里面有气溶胶特别的危险。

  再危险,总要有人做。冯丽萍认真地做,细致地做,按照程序,一丝不苟,确保大家的安全。

  其实,冯丽萍刚到武汉没有几天,家里就出了一件事。

  她的爱人朱祥忽然生病了,得了肺结核,住进了镇江市第三人民医院。开始,全家都瞒着她。她爸爸特意跟朱祥说,别告诉冯丽萍啊,她在那里很危险,再让她担心,抵抗力会下降的。

  哪知道,她从同事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同事和朱祥在一个科室。冯丽萍知道后,就给上大学的儿子发信息,要他多关心关心爸爸,儿子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外公。冯丽萍爸爸知道了,责怪朱祥,朱祥很委屈地说:“不是我告诉她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在武汉,冯丽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父母和家人的关心。

  爸爸妈妈每天都要和冯丽萍视频,每次视频,妈妈都会流眼泪,嘴里老是说:“受苦了!受苦了!”爸爸总是叮嘱:“多吃点,一定要做好自我防护,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冯丽萍总会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325,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最后一位病人出院。大家欢欣鼓舞,终于可以回家了!

  此时,冯丽萍已经在武汉战斗了53天。

  原定27号回家,许多人行李都打包好了。没想到,又有新的任务,26号早晨通知来了,不能走,要接管新的医院,江苏队全部留下来了。眼看着一批批医疗队都回去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不少人想家了。

  休息了几天,冯丽萍和同事们又转往新的地方:武汉肺科医院。这一天,是330号。

  

  到了肺科医院,冯丽萍还负责感控,她们还没去的时候,就听说那边的病人非常重,所有的病人都有呼吸机,还有CRT(血透),ECMO(人工心肺),这可是最好的设备。

  刚去的时候,大家心里有顾虑,都没见过这东西,更不要谈什么经验。所以大家心里很紧张,都感到压力大。冯丽萍就开导大家,车到山前必有路。

  江苏医疗队接管时,有6个病人,一百多个医护人员就为了这6名重症病人留下,这6个人中,有三个病人用了CRTECMO。冯丽萍了解病情后,不禁皱起眉头:乖乖,一个比一个重,有个病上身上竟有十几根管子。病重,又用ECMO,一般人以为这样的病人肯定是过不来了。

  但江苏医疗队真的牛,真的有本事。他们接管后,一个病人都没死。

  有一个病人40多岁,他们去的时候病情很重,昏迷不醒,等他们准备回家的前一天,他竟然醒过来了。

  410号,江苏队圆满完成任务。

  411号,打包,收拾东西。

  412号,准备回家。

  心里那个激动。

  71天啊,艰难的71天,拼搏的71天,与病毒战斗的71天。江苏医疗队,重症零死亡,医护人员零感染。120人,全都要平安回来了。

  12号,早晨,大家在大厅开始排队,领导要来送行,队员之间告别,在队旗上签名,合影留念。71天共同战斗,许多人都相互认识了,成了真正的战友。要回家了,既开心又依依不舍,舍不得武汉。

  冯丽萍真切感到,武汉人真懂得感恩。

  武汉刚封城的时候,保障跟不上,在情况稍微好转的时候,很快就为他们改善伙食,自助餐,热干面,烧烤,想着法子,在有限的条件下,为医疗队员们换换口味。

  他们住的晴川假日酒店后面有十多棵樱花树,樱花开的时候,空气中都弥漫着清香,医疗队员们去赏花的时候,就会遇到一直在那里守候的摄影志愿者,这些志愿者可都是武汉摄影家协会的,是专业摄影师,这些摄影家免费为医疗队员们拍照,不管哪个去都拍,拍过了,专门找一个人负责传给他们。

  冯丽萍和队友们,在樱花树下的笑脸,就是这些专业的摄影家的杰作。

  特别是冯丽萍的笑,那么真诚,那么动人,她的脸上,没有了护目镜的压痕,没有了在病房时的紧张和压抑,没有了辛勤劳作时的汗水。有一天,冯丽萍特意穿了一件大红的外衣,脚蹬红底的运动鞋,她坐在地上,取下口罩,嫣然一笑,摄影师拍下了她甜美微笑的瞬间。

  医疗队住的酒店,服务热情周到。员工特意准备了一个手语操,来欢送他们。酒店还给每个医护人员写了封感谢信,感谢信上有每个人的名字。信上说,以后来武汉,凭这封信可以免费住他们的酒店。

  去往机场的4辆大巴车上都拉着横幅,马路上的私家车看到是医疗队的,一齐鸣笛,所有走路的人都停下来向他们招手,路口的交警,自觉向他们敬礼。

  终于回家了,冯丽萍的爱人朱祥也出院了。在朱祥住院期间,院党委去她家里看望,在冯丽萍去武汉的这些天,她妈妈的哮喘病发了,医院专门安排人员上门服务。

  冯丽萍回来的那天晚上,人虽在宾馆隔离,但全家人高兴得不得了,他们在一起用视频方式吃饭庆贺。

  她的儿子又找出了冯丽萍坐在樱花树下的照片,他在视频里说:妈妈,你真漂亮,你用微笑赶跑了病毒,你真了不起!

  冯丽萍在宾馆里举起一杯水,才说了干杯!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全家人在视频里,都激动得哭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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