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娟:武汉,420

(2020-02-07 13:27) 5893744

  你的身份证号还是武汉的呢。

  同事一句话,让我想起了已经远遁的青春年华。在日常忙乱的生活工作中,我早已忘记了这茬,虽然我用这个身份证号填写了各种各样的表格,验证了各式各样的身份。

  420,我的身份证就这样开头了。江苏省的身份证以“320”开头,所以我办理各种事务时总会被问到“你是哪里人”。

  当年在位于武汉的华中理工大学读书,顺势也就在那里办了张身份证。年少轻狂,不知道身份证号会跟随自己一辈子。机缘巧合,这个让我大费口舌的身份证号却一直提醒着我:你在武汉读过书,你和湖北有渊源,你的青春美好过,你的毕业论文在校刊发表过,你的老师和同学还在那里……

  何锡章老师是我的微信好友,如同朋友一样的师长。张跃生老师是先生的微信好友,仙风道骨的一位时尚老人。卫遵慈老师是我的现代文学老师,她在课堂上讲授的文学大师给了我思想启蒙。刘梅文老师慈爱温柔,先生始终视她为恩师。还有我们的系主任黄国营,那是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还有指导我写毕业论文的傅隆基老师,总是那么耐心细致;还有在我们的毕业证上签字的校长黄树槐,口碑好得令人敬仰;还有学校宣传部门的领导,引领我们在学校电台熟悉新闻和文学……

  留校的同学闵是我的闺蜜,上学时我们无话不谈,毕业后我们不谈也亲密。当年过从甚密的,还有武汉的玫,毕业后在湖北的媒体工作。还有,华,岭,刚等,也都留在了武汉。

  我不知别人是怎么看待武汉的,我眼里的武汉很大很远,很美很高。大到有汉口汉阳武昌这武汉三镇,远到有高山流水伯牙绝弦的古琴台,美到有“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高到“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春天,我们挤公交车去武汉大学看樱花;夏天,我们在学校如盖的树阴下背诵《春江花月夜》;秋天,我们骑自行车到东湖去游玩;冬天,我们结伴到中南政法大学踏雪,到中国地质大学去串门。

  武汉热,是几大火炉之一。从那里毕业后,我一直怕热。先生笑话我是“一个一年四季喊热的女人”,我总是自嘲说得了“武汉后遗症”。“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武汉人脾气火爆,我总觉得他们得了“天热综合征”。黄鹤楼、关山口、汉正街、开元寺、鲁巷、司门口、逸夫馆……在我日渐繁忙的生活间隙里,也逐渐被挤散,我认为自己得了“选择性健忘症”。

  即便如此健忘,说起武汉,依然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算了,不说也罢。

  “当年一声再见,我们匆匆走散。”我的耳边还回想着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岁月却已经把我推到了中年。四十不惑?四顾茫然。五十知天命?锦瑟无端五十弦。

  前几年,我在视频上看到母校举办的毕业典礼,瞬间泪流满面。那时,学校早已更名为华中科技大学,校长已经是院士杨叔子,毕业生也开始戴起了学士帽、硕士帽。我对同事解释我满脸泪水的原因,他们无论如何不能理解也不愿相信。其实我也无需多言,我是因为青春而哭,我哭是因为告别了青春。

  入校三十年聚会时,我没回母校。我总觉得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回顾青春,比如退休后完全可以故地重游,我总觉得自己照顾好老的小的义不容辞,在生存面前根本无暇旁顾。

  2018年秋天,弟弟病逝,给了我狠狠一棍子,我不能不思考生死的问题,追问生命的意义。

  难欺者心,可畏者天。我是一个很能克制情绪的人,正因为如此,有时反而受“内伤”。有两个镜头,我无论如何不能忘记。母亲在弟弟的墓前大哭:“我的儿啊,你就落得这个下场啊?”行动迟缓的父亲在家里抱着弟弟的衣服,老泪纵横,低声呼唤:“我的儿啊,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过度关注生存,以至于忽略了生活中的美好。我和先生开始反省自己的生活方式,打算尽快回母校一趟。不巧的是,去年盛夏,先生视网膜脱落,只得赶紧住院做手术,国庆节放假也不敢贸然出门。寄希望于元旦,元旦又在报告文学《贾汪真旺》的出版事务中流过。进入2020年,我累得不行,毫无新鲜感,觉得时光就像流水,割也割不断,新的只是纪年罢了。

  万事沉寂时,我们的881同学群却热闹起来,为了一个名叫“武汉肺炎”的疾病。当这个疾病更名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时候,气氛变得不同寻常。武汉封城的消息传来,我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没想到我所在城市的第一个病例就出现在我所住的小区,只不过他家在二期,我们在一期。更没想到小区的居民这么宽容大度,给了他们一家人理解和尊重。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站在楼上,往远处看,一天,又一天。九里山没有病,行道树没有病,植物园没有病,大街小巷没有病,高楼大厦没有病,黄河故道没有病,这个城市没有病。唯独,人生病了,或者说,生病的,只是人。

  这样隔绝的日子,正逢春节假期,可以理直气壮地读书自省。我们读82岁高龄的日本作家井上靖的《孔子》,对,就是那本被誉为“历史小说明珠”的书。

  “无所谓贵贱,无所谓贫富,这是凡为世人皆可获致的宁静的福分,更无任何足可替代的欢悦。无须尽力,无须操作,只须默然眺望故里燃起万家灯火就行了。”这是井上靖笔下的孔子,“眺望乡里陆陆续续亮起灯火,应是人世有限的福分之一。”

  四季运行无阻,万物生长无碍,老天何曾说过什么?老天什么也不说啊。我喜欢发散性阅读,循着这个线索,找到了孔子的原话:“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这么看来,我在楼上看到的、读到的、想到的,并不离谱,也始终没离开老祖宗的教诲和指引。这让我想起新年伊始读过的那本《天平之甍》。天平之甍,是鉴真大和尚在日本的美誉,意指他是日本天平时代的屋脊。鉴真六次东渡,冒着偷渡的嫌疑、失明的风险,不是被海浪冲到海南岛就是被人挡住走不了。第六次,历经千难万险,他终于成功东渡,却也最终客死他乡。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昨晚,和山东文友聊天,他提到苏轼的这句诗。是的,对人生和生命的思考,对古人与古文的学习,让我们的生命多了内涵,高了认知。和古人神交,又何尝不是和今人深交?正如纪元挡不住时间,距离其实也割不断空间。

  为了抗击疫情,对抗命运,多少或平凡或英勇的人们行走在同一“逆旅”上。我们是行人,一个,一个。我们看灯火,一盏,一盏。

  “读一本书,只要其中有一句话能让你震动,那就没有遗憾。这些优美的思想,如流星一样划过我们的天空,虽短暂,极震撼。”先生如是说。

  是的,不论何时何事,我们总得给自己一个说法,总得跟自己握手言和。去不去武汉,又有何区别呢?

  只要,武汉,安好。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徐州市作协副主席)

中国政府网 中国文明网 人民网 新华网 光明网 学习强国 中国作家网 中国文艺网 中国国家图书馆 中国文化报 中国现代文学馆 中国诗歌网 中国社会科学网 腾讯文化 中国新闻网 中国江苏网 我苏网 新华报业 四川作家网 《钟山》杂志社 中国作家网 新华网副刊 新华网图书频道 新闻出版总署 中国诗歌网 中国国家图书馆 湖南作家网 广东作家网 作家网 北京作家网 山东作家网 贵州作家网 中国艺术批评 中国文联网 浙江作家网 上海作家网 苏州文学艺术网 湖北作家网 辽宁作家网 河北作家网 中国诗词学会 海南省作协 陕西作家网 江苏文化网 钟山杂志社 张家港作家协会 江西散文网 中华原创儿童文学网 福建作家网 凤鸣轩小说网 百家讲坛网 东北作家网 四川作家网 中国报告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