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带徒”计划成果展示之十八:陆秀荔

(2022-02-15 10:26) 5966329

  编/者/按

  江苏作协“名师带徒”计划源于2018年10月省委、省政府《实施江苏文艺“名师带徒”计划工作方案》,共有20对文学名家与青年作家结为师徒。厚培沃土,春播秋收。在此,我们开设“‘名师带徒’计划成果展示”栏目,展现文学苏军薪火相传的良好态势。

  一、陆秀荔简介

  徒弟:陆秀荔

  陆秀荔,江苏兴化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紫金文化优青。在《钟山》《雨花》《小说界》《山东文学》等刊物发表多篇小说及散文。著有长篇小说《秋水》《海棠汤》,短篇小说集《潘神与迷宫》。中篇小说《犬子》获第七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

  二、陆秀荔近年创作成果展示

  发表

  长篇小说《海棠汤》发表于《钟山》2020长篇小说A卷

  散文《父亲的电影院》发表于《山东文学》2021年第1期

  短篇小说《一默如雷》发表于《翠苑》2021年第3期

  散文《稻田三友》发表于《钟山》2021年第5期

  出版

  短篇小说集《潘神与迷宫》,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1年11月出版

  中篇小说《犬子》(英译版)入选《中华人文》,译林出版社2021年4月出版

  获奖

  中篇小说《犬子》获第七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长篇小说《海棠汤》获2020年泰州政府文艺奖文学类银奖

  入选泰州市宣传文化系统“六个一批”人才

  获泰州市“十行百星——文体之星”称号

  

  三、陆秀荔作品节选

  河流的名字 

  每一条河流都应该拥有自己的名字。

  如果在北方,或者是任何一个干旱地区,一条长几公里,宽五十多米的河必定会有一个郑重且意味悠远的名字。但这样的河流在水网密布的里下河地区,就如同多子女家庭的渔家姑娘一般,被随意唤作“招弟”或者“三丫头”之类漫不经心的名字,便成为一生的代号。

  我的母亲河,就是这样的一条河流。她对于我们村庄的意义,一点也不亚于幼发拉底或者底格里斯之于巴比伦。她是长江的某条毛细血管,从海沟河分蘖出来,延伸至此,灌溉了一望无际的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又汇入其他的河流,与各种身世复杂的水体混合,一同奔入浩瀚大海。她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字,沿岸的人们世世代代都叫她“大河”。住在岸西的女人常常吓唬孩子:“你再哭,再哭就把你扔进东大河”。住在岸东的婆媳吵了架,媳妇会大张声势哭天喊地要跳西大河。当然,这大部分都带着威胁和表演的成分,多半会被乡邻劝下,七手八脚地把鸡毛蒜皮按捺进原本就多棱角的生活里。也有些真正过不下去或是一时想不开的,会悄悄地换上整齐衣裳,绑上砖块,在夜幕掩映下,安静而决然地将自己沉入水底,抵达另一个世界。

  一般来说,我们这里极少有人投水自尽。因为此地的水太多,河太多,游泳几乎与走路一样是人人必具的生存技能。会游泳的人就很难沉下去,身子总是不由自主地漂上水面。在沉与浮之间挣扎几个来回,寻死的决心就不那么强了。于是,跳河这种悲怆行为,常常被求生的本能打败而草草收场。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传说淹死的人,会变成水鬼,空着手赤条条地在河底一个一个摸平底的螺蛳,装到一个无底的篮子里,篮子满了才能去投胎。这个寒冷、潮湿而又无望的传说,常常在冬季下雨的时候被反复提及,人们比喻那是“水鬼过的日子”。它成功地阻止了许多人去跳河自尽,却也给好奇的小孩子们留下一个变相的哲学问题:既然人死了要去投胎,那么我是谁投胎的,将来我死了又会托生到哪里呢?

  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真是太多了,所以常常坐在河岸边发呆。在春天的早晨,出神地看硕大的红日从河对岸的油菜花田冉冉升起,推开叆叇的朝霞,把金色的光辉撒向人间,将一切变得温暖明亮。在夏天的正午,坐在苦楝树的浓荫下,听知了声嘶力竭地呐喊,看蜻蜓轰炸机一般来来回回忙碌,或是持一根钓竿,盘腿坐在桥下,和水底的鱼们暗暗较劲……忽然,闪电来了,雨点来了,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世界仿佛回到未曾开天辟地之前,慌乱而混沌。在秋日的夜晚,默默注视头顶的星空,它那么澄澈、璀璨、无边无际,常常把我们的心带到光年以外的地方。我们有时会觉得自己无穷大,仿佛掌管着整个宇宙。有时又会觉得自己渺小短暂,甚至都不及星星眨一次眼睛。在雪过初晴的冬日,起个大早,站在小桥上端详银装素裹的村庄,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为了确定村庄还是我们的村庄,河流还是我们的河流,忽而鬼使神差地捡块砖头,从桥中间扔下去。“咚”地巨响,冰面被砸开一个窟窿,河水慌张地涌了出来,像是急于表达什么,但我们听不懂流水的语言,也看不透白雪掩盖的世界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谁记得当时发呆的时候想了些什么呢?那些驰骋的思绪比风跑得更快,比云彩更加绚烂多变,比旋涡还要不可捉摸……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包含了丰富而质朴的哲思,哪怕有时候唯心,有时候唯物,都是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们的童年就是人类的童年,北京人和元谋人能想到的我们也必定能想到。他们想不到的,我们也看到了。因为我们处在历史长河的下游,它的沉淀物与漂浮物都呈现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见逝者如斯,昼夜不停,似乎就觉得自己站在了某个制高点上,浑身上下充满了时代赋予的优越感,莫名地相信自己又伟大又聪明,似乎一切的规律和真相都了然于胸。但河水中虚幻的倒影提醒我们,就算长河的源头有迹可循的,但是它到底有多长,有多深,有多宽阔,流向何处……都是无穷的秘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若干年后,一定还会有人在河边,思考和我们一样的问题。

  思想很辽阔,却也无法抵达时间和空间的尽头。因此,我们不得不活在当下,坦然地拥抱今天的太阳和月亮。毫无疑问,我们赶上了一个令人骄傲的时代,我们的双腿与思想都在生长,世界也在极速膨胀。就像加了发泡剂、膨大剂、改良剂、甜味剂、起酥剂的点心,看上去又大又美又快又好,让人既惊讶又迷醉。我们听说外面的世界无比精彩,于是纷纷背上行囊离开家乡,像树叶一样飞向四面八方。我们去过无数的城市和乡村,喝过无数条河流的水之后,内心却越发疑惑和迷惘,为什么大部分城市都像同卵多胞胎,而所有的乡村仿佛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雕版年画?似乎连人也变得越来越像,如同修了眉毛和鬓角,打上脂粉,涂了厚重油彩的京剧演员,几张脸谱换来换去,总是保持着惊人的相似度,甚至连表情动作都别无二致。当我们照镜子的时候,仿佛在看着别人,注视别人时,又总像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像门卫那样对自己发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往哪里去?这些问题往深处思考一不小心就能追溯到人类诞生和宇宙起源,一不小心就深奥了、抽象了甚至失重了。我们越来越害怕思考,然而又不能对一切避而不谈。所以只能找个小小的切口,顺势撕开,去抚触真实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所有的欢喜,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不是虚无的,都需要一条河流来承载和灌溉。这条河真切地流淌在地球上,也对应地流淌在文字里。被这条河哺育的人们,多如繁星,渺小而真实。我们活在这世上,就像庄子《秋水》里说的,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似礨空之在大泽,似稊米之在大仓,似豪末之于马体,小到几乎失去意义。但即便我们渺小卑微,却仍然有血有肉,有思想和灵魂。我们比花瓣上的露珠,米饭里的石子,眼睛里的泪光都更加真实。我们真实存在,真实生活,也真实改变。有什么不在改变呢?即便默默流淌的河流,这一秒的水,还是上一秒的吗?

  海子说,要给每一条河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我却想给母亲河编织一个浪漫的故事,哪怕它听上去俗套而幼稚,我还是要用最动听的声音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比女娲补天,夸父逐日,大禹治水稍晚一点的上古,有个女人为了等待离家的丈夫,每日望穿秋水,以泪洗面。这些眼泪流啊流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流成了一条河,人们把它叫做秋水河……故事是荒诞的,河流的名字也是杜撰的,但河边的故乡,临水而立,真实不虚。她存在,我们就不会漂泊。

  四、名师点评

  结对名师:贾梦玮

  贾梦玮,《钟山》杂志主编,江苏省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

  一篇不到三千字的短文,以故乡的一条无名小河为“主人公”,并以此思接千古。看似绮丽,实是素朴,能引人思考。

  看似具体,实是一篇絮语式的思绪类散文。此类文章,读起来过瘾,但读后易忘。而且,孔子就已在河边思索了,要出新意、有个性,难。

  倘能多一些河边具体的人、事、细节——这些可能是你的独家,辅之以议论抒情,也许更能打动人,并使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