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带徒”计划成果展示之七:汤成难

(2021-08-12 14:17) 5958451

  编/者/按

  江苏作协“名师带徒”计划源于2018年10月省委、省政府《实施江苏文艺“名师带徒”计划工作方案》,共有20对文学名家与青年作家结为师徒。厚培沃土,春播秋收。在此,我们开设“‘名师带徒’计划成果展示”栏目,展现文学苏军薪火相传的良好态势。

  一、汤成难简介

  徒弟:汤成难

  汤成难,中国作协会员,现居扬州。小说散见于《人民文学》《钟山》《作家》《上海文学》《长江文艺》等,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选刊转载,并入选各类年度选本。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奔跑的稻田》《月光宝盒》《河水汤汤》《寻找张三》,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抗战》《只有一个乳房的女人》等。获第五届、第七届紫金山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等。

  二、汤成难创作成果展示

  2019入选“名师带徒”计划以来,在《人民文学》《钟山》《上海文学》《作家》等文学刊物发表小说三十余万字,多篇小说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刊转载。短篇小说《奔跑的稻田》入选《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2019短篇小说卷) 》和《2019中国短篇小说年选) 》。短篇小说《摩天轮》入选《2020短篇小说选》。中篇小说《月光宝盒》入选“《扬子江文学评论》2020年度文学排行榜”。出版小说集《J先生》,即将出版小说集《月光宝盒》。获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第七届紫金山文学奖短篇小说奖。

  

  三、汤成难小说

  摩天轮(节选)

  下了一点雨,地面就湿透了。

  从地下室上来,还有雨丝飘在脸上。雨意犹未尽。

  夜晚将有大雪降临,天气预报说。路边的商家早已翻出废纸板和蒲草袋铺在地上,防潮,也防滑,狭长的,像舌头从店堂一直吐到人行道。尖细的鞋跟踩在上面,很容易嵌进去,费好大劲才能拔出来。或者鞋底纹多的,都走到家了,还会掉下几片粘着的草屑儿。

  她骑车,鞋底碰不到地面。

  车从废纸板上经过,车身会咯噔一下,再咯噔一下……像给身体拧了发条,越收越紧。

  天暗了一层,城里的夜幕降临是有节奏的,就这样咯噔咯噔地掉进了最暗处。建筑物只看得出大致的轮廓,如巨兽一声不吭蹲着,吮吸黑暗,直到身子肿胀了,厚重了,夜也就浓了。

  又下雨了,雨丝愈发变重,利落地打在脸上。她也加快速度,躬着背。车流加快,人们希望在大雨降落前赶到某个地方。她看着前方的建筑物,计算自己剩余的路程。

  这条路她很熟悉,从刚参加工作,到现在,二十多年了吧,数不清走过多少次。路扩宽了,再扩宽,宽得看不清马路对面的人。她想,其实,每个人需要的路面仅那么一点点。

  大雨倾盆时,她才走了一小半路程,雨点砸下来,重重地落在头上,手背上。这不像初冬的雨,倒像是被夏天遗忘的雨水,这时候赶上来了。路上的人顿时少了,只有车灯慌乱地一闪一闪。

  她用力蹬脚踏板,纹丝不动。风和人较着劲,毫不设防地从脖颈窜进去,再一寸寸往里钻,她感到风在身体里兜了一圈,又钻出来,撑在身体和衣服之间。

  打出一串冷颤后,她将车拐向一个避雨处。

  这是一爿屋檐,雨十分密集地交织着,在她四周形成一道帘幕,远处的嘈杂与喧嚣声被隔绝了,只听见雨脚在地面奔跑的声音。

  她有点冷,不断有水珠落在脸上。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是在游乐场躲雨,因为,她一眼就看见雨帘后面的摩天轮。

  摩天轮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生活在这里的人描述地理位置时习惯说:在摩天轮的东边,或者,沿着摩天轮向东走;朋友之间相约,喜欢将集合地点定在摩天轮下;即便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的人,从棱角分明的天空中一眼就能捕捉到。

  透过她厨房的窗户,也可以看见摩天轮,她做饭时,总忍不住一阵傻看,锅里都糊了,才手忙脚乱起来。从厨房窗户看摩天轮,角度的缘故,摩天轮呈椭圆,像一个巨大的车轮,正要赶赴远方。

  现在,她在雨帘里看摩天轮却是另一番模样,仿佛它刚经历一路风雨,特意赶来,要将她捎上。

  她还没有坐过摩天轮,真的。想到这个时,心里竟感到一些湿漉漉的,于是又努力搜寻记忆,生怕有过一次被自己遗漏了。是的,没有,一次都没有。

  但是,曾经有过两次,她和摩天轮那么接近,一次是在二十多年前,她还是个腼腆的少女,当然,二十多年后,腼腆这个词仍没有离她而去。

  那时她刚参加工作,在这个城市里几乎没有朋友。每天从摩天轮下经过,都会仰头看一看,恍惚是自己的车轮骑到了天上。在一个盛夏的午后,她一个人去了,游乐场里除了一家三口便是情侣,她为自己的形单影只感到羞涩。

  在售票口排队,轮到她了,钱还没递进去,里面的声音已传出来了,几张?

  她一愣,手下意识地缩回。

  快点,后面的人还要买票呢。里面的人和后面的人都不耐烦了。

  她支支吾吾,声音很细。一张,她说。

  几张?两张!里面的人没听清。

  她没有更正,含含糊糊地应着。

  后来她在游乐场走着,目光打量每一个人。午后的阳光很烈,脸和后背都渗出了汗。她多么希望遇见一个和自己同样孤单的人。可是,没有,仿佛所有人都不再孤单,直到她看见那个小男孩。一刹那间,她恍惚是小时候的自己。

  男孩约莫五六岁,正一个人坐在水泥地上玩弹子球。

  你想坐摩天轮吗?她开门见山地问,她不擅长与人搭讪,包括孩子。

  想。男孩说。

  我带你去坐摩天轮吧。

  男孩狐疑地看着她,稚嫩小脸上竟有几道抬头纹。我没钱,男孩皱着眉说。

  我有,她将两张票展开,晃了晃。

  男孩跳起来,不假思索跟在她身后。

  你喜欢摩天轮吗?这回是男孩主动和她说话。

  喜欢,你呢?

  我也喜欢,男孩说,停了会儿又补充道,我经常坐。

  哦,她很羡慕他,说,我第一次坐。

  可好玩了,摩天轮转得好快,我会头晕的,头晕我也不怕。男孩说完又歪着脑袋问她,你会不会头晕?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可能吧,她说。

  她发现男孩的手已经攥在她手里了。

  她给他买了雪糕,攥住她的手便有些黏黏的了。他们排队,随着人流一点点向前移动。男孩不再说话了,认真地唆着雪糕,时不时仰头看摩天轮。

  检了票,从入口进去,十几级台阶,每上一级,心跳得更厉害,她没有仰头看,但知道自己正一点点接近摩天轮。

  突然,身后有人喊叫,尖利刺耳,一个女人的声音,再是哭声,她还没扭头看清,就被一股力量拽了一下,又推了出去。她感到头晕,仿佛摩天轮已经转动起来,可她两脚分明还踩在台阶上。

  等她站稳了,才发现男孩已被一个女人抱去了,是男孩的母亲,女人一边离开一边训斥。雪糕跌在地上,化作浓浓一滩。

  她从入口处下来,手里拿着两张已经检过的票。很多年后她回忆起这一天——她站在摩天轮下天旋地转的感觉还在,仿佛自己真的坐过一样。

  再后来,与摩天轮那么接近的一次,仍是和一个小孩,她自己的孩子,她的女儿。她似乎迫不及待地等待女儿出生,长大,大到可以坐摩天轮的年纪。

  但女儿天性胆小,还没坐上去就一阵狂哭,她只好慌乱地抱她下来,女儿仍在哭,脸都紫了,不停抽搐。后来,才检查出她患有癫痫。  

  她又打了个寒颤,雨已经停了,锁在密云中的天空低得接近头顶,似乎包藏了大量的雨水,沉沉欲坠。她全身都湿了,凉凉的,脚上的袜子耷拉着,像海草。

  灯光也比先前亮了,树叶是亮的,草尖也是亮的。地上积了很多水,倒映出色彩斑斓。

  她从脚边的一汪水里看见了摩天轮。这一次,她和摩天轮是多么近啊,她伸出手去,刚要触碰到它,汽车疾驰溅起的水将倒影虚晃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

  游乐场里看不见游人,小火车,大摆锤,旋转木马……也都吃饱了水,动弹不了。

  幸好售票处的灯亮着,微黄的光让人欣喜。她买了一张票,售票员没问买几张,大概要下班了,懒得再开口,急忙撕下一张递了出来。

  她往巨轮走去,灯光在身后陆续熄灭,连广告上的霓虹灯也暗了一度。两脚像踩在虚空,越往前越黑。

  从入口处上去,十几级台阶,然后右拐,她很讶异自己对这一切轻车熟路,仿佛二十多年的日子在身后重叠又重叠,只剩下那一天。

  四周静悄悄,一切骤停了似的,她突然担心,工作人员会不会下班了呢?

  正疑虑着,黑暗中有人问,要坐摩天轮吗?

  她迟疑一下,对方又问,一个人坐吗?

  随即应了一声,环顾四周,担心这样的回答对方不满意——一个人?一个人怎么会开?摩天轮怎么会为一个人开?所以她急忙问道,一个人,一个人也会开吗?

  开,一个人也开。这时她才发现和她说话的是个小老头,瘦瘦小小,语气很和蔼。

  老头走出来,人比在黑暗中缩了一圈,检过票,又问了一句,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坐摩天轮?

  她嗯了一声,说是的。显然这在答非所问,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老头的问题。你喜欢坐摩天轮吗?她突然问他。

  喜欢,老头不假思索回答。

  我也喜欢,可我,第一次坐——

  哦,第一次,老头重复一遍。

  你经常坐吗?她忍不住问。

  我——经常坐啰,天天坐啰,头都转晕了。老头忍不住一阵大笑,像在说一个好玩的笑话。

  她发觉这样的对话多么熟悉,在哪儿听过似的,还没回忆出丝丝缕缕,一个方正的大黑影就向她移动而来了。

  是载人的盒子。她深吸了口气,突然感到紧张。一个人也开吗?她忍不住又问,声音矮矮的。这一次,她十分渴望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甚至认为一定是否定的。的确,她曾多次想象自己坐在摩天轮里,但从没想象过整个摩天轮里只有她一人。

  就我一个人吗?她有点明知故问,黑漆漆的,要不……

  还没说完,她的两腿已经跨进盒子里了,仿佛不是大脑支配双腿,而是腿支配着一切。

  门关上了,咔塔一声,切断了什么似的。

  借着灯光扫了一眼,盒子不大,她坐在靠里的一侧,另一侧空着,她感到盒身轻轻晃了晃。

  摩天轮缓缓移动了,上升了,慢得几乎难以察觉,这使她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中午,一只黏乎乎的小手拽着她,小手的主人说“我经常坐,摩天轮转得可快了,头都转晕了”。

  她忍不住笑了,因为那时她真的信了。突然地,她十分想念那个下午了,想念攥住她手的小男孩。她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仿佛小手长大了,正和她紧紧握着。可是,他在哪里呢,她一点也不知道。时光赶着人向前跑,她一生中最好的光阴悄然逝去。她想,他也到了她当年的年纪了吧——

  一切都在缓缓上升,售票亭,广告牌,路灯,都跑到了身下,跑进了树丛,只露出一小截儿,霓虹灯使得满眼都是绚丽色彩,红色,黄色,橙色……使人恍惚置身于春天。

  她知道这个城市和春天有着很大的联系,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欢春天才喜欢这座城市,还是因为城市才更加喜爱春天。她想到一生中很多美好的事情都发生在这个季节里,仿佛带着槐花、桃花、梨花、杨花、蔷薇花的气息,香甜而美好。但,这些气息早已停留在远处。

  又上升了,马路在身下蜿蜒游动,一盏盏路灯串成钻石般的项链。她努力叫出每一串项链的名字——淮海路,汶河路,文昌路……

  她看见那座最高的楼了,她曾在那儿工作过,每天要乘坐一个多钟头公交,头都坐晕了。她的口袋里总是有很多纸巾,用于突如其来的流鼻血,她不知道流鼻血和晕车是否有直接关系。

  目光随着“项链”继续向前,再向前,绕过明月湖,一直到达最最明亮处。她知道那儿有一家购物商场,商场门口会停上一溜烟出租车,她总能从长得一模一样的车队里准确无误地找出那一辆。

  又慢慢爬升,绿色愈发浓郁,树叶被雨水洗得发亮,一大团一大团的……深绿,这是盛夏专有的颜色,恣意而蓬勃。随着摩天轮转动,仿佛季节也在更替。

  她很少坐那辆车,为数不多的几次里,听他讲述一天中令人兴奋的事情——一载了一个远途的……到地儿了,刚下车……一刻都没耽搁,又上来一个……价都没还……

  她常常走神了,或者困了,什么也没听进去。她的目光粘在他的白色手套上,有一次,手套落在家里了,她打扫卫生,看见了。手套是纱线的,有些发黄,接缝处已掉了线头。由于长期握方向盘的缘故,几根手指微微弯曲,像握着的空拳。她迅速把手套捡起来,放到柜子上,但空拳还在,朝着她的心脏突然地一击。

  她在黑暗中吐了口气,感到身子晃了一下。四周十分安静,所有的声音都无法抵达耳边。很快,绿色一团团远了,团团绿色之间有三三两两的黑点——是人,小得像秋天的大雁,大雁和树叶一同飞扬,一会儿呈一字型,一会儿呈人字形。

  摩天轮已到达群楼之上,四方的高楼像一个个魔方,变换着形状,城市夜晚的五彩斑斓变成单一的白色,像冬夜的星空。

  她是在冬天发现他的眉毛白了的,起初以为是雾气或者霜,白色如颗粒凝结在眉头。她想到卫生间与厨房的墙角线,因为长期漏水而泛起的层层白霜,她清扫过很多遍,但过不了多久,白霜又吐出来了。她抬起手在他的眉毛上用力擦着,这才发现是眉毛白了。

  她与地面隔着巨大的黑暗,整个城市正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黑色广袤无边,城市广袤无边。

  一切仿佛都暂停了,像是为到达最高处而蓄积力量。她长长吐了口气,有些百感交集,她想到那些重重叠叠的高楼后面,有一扇窗户是属于自己的。

  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遥望自己的家,遥望那扇窗户。她仿佛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正从窗口探出身子,努力地看向摩天轮的方向。她推开窗户的姿势,那么真诚,看上去像是要拥抱什么。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或者湿漉漉的,水珠正缓慢下滴,她的皮肤渗满了水,额上的皱纹正如水波汇聚。

  她喜欢厨房——那扇惟一的能看见摩天轮的窗口。起初,还能看见摩天轮的整圆,再后来被高楼遮挡,需要垫上一只纸箱子,站在上面,将身子探出去,才能看见。

  再后来,更多的高楼破土而出,摩天轮被挡住了大半,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如弓弦。她仍会打开窗户,凝视很久。她不是个守旧的人,却害怕日新月异,太快,太没准备。她推开窗户,目光跃过摩天轮,投向更远处。远处,城市正像一棵蓬勃的藤蔓向四处延伸,她看见了崭新的楼群,看见了更多的柏油马路,她不知道那些柏油马路什么时候多如蛛网的,那些高楼又是在哪一天突然就拔地而起了。她像第一次看见这座城市似的,感到惊异和陌生。

  她从没有站在如此高的地方,俯视着一切。巨大的轮子载着她在城市上空缓缓而行,整个城市都在她的身下,她看见了熟悉的人,熟悉的路,以及那些早已擦肩而过的熟悉的日子,都在身下奔流不息。

  慢慢地,摩天轮停止了,悬浮于夜空。她感到时间的短暂凝固,并屏住呼吸,生怕细微的动作打破了这一切。

(原文刊发于《人民文学》2020第3期,入选《2020短篇小说选》)

  四、名师点评

  结对名师:朱辉

  
朱辉,小说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雨花》主编,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生活以内和生活以外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有边界的,除了小说家身份,你还可能是一个公务员,一个教师、医生,工人或者农民,也可能做生意,就是说,你在社会上还有一个立足点。这当然应该成为你了解生活的一个切入口,因为你熟悉,你了解其中的关窍,你体味到其中的酸甜苦辣。对一个小说家而言,这常常会成为你首先入笔的领域。

  但是,生活的边界,不应该成为小说家的边界。真正成熟优秀的小说家,他必须,也难以遏制地,要去写他的生活边界之外的题材,他并未深交的人、未曾经历的事。这倚靠的是想象,是体贴,是洞幽烛微的观察。

  这关涉到小说家的能力。实际上,小说家的能力有许多种罗列法,在这里我这样说:观察力,想象力,逻辑能力,当然还有语言能力,是小说家的必备能力。关于语言,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核心要求是,准确和生动。俗话说:一句话说得人跳起来,一句话说得人笑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在小说家的诸多能力中,最易被人忽略的,是情节能力。这是诸多能力中,具有综合意义的硬实力之一。情节,常常决定了小说的成败,它决定了小说的走向和结构,也常常直接影响到塑造人物、表达思想的效果。一个故事,不同的波折和结尾,甚至会写出完全相悖的旨趣来。

  2020年三月,汤成难在《人民文学》《钟山》《上海文学》《雨花》《小说月报原创版》发表了一批小说。都是好刊物,我为她高兴。这些小说,有的我仔细读过,譬如《锦瑟》;有的我只是浏览了一下。《摩天轮》所取视角,基本贴近她现在年龄和生活,《锦瑟》更流露出了她飘逸出她生活之上的抒情。《进山》,她从一个耳闻的由头推演了故事,凸显了生活的疏离和对峙;《月光宝盒》聚焦人与猴,情节和细节都熠熠闪光,童年视角的运用,合理,入情,令人动容;《寻找张三》,探究了难以言说的父子情。

  这几篇小说通过对隐秘的照亮,表达了人类的共同情感。情感很重要,“共同”尤其需要注意。我曾经说过:小说最要表达的,是最大公约数。有些演员,说TA最想演一个疯子,其实,TA认为疯子好演,能秀演技,可能正证明了TA不是个好演员。面目狰狞,声嘶力竭其实难度不大。倒是凡夫俗子,就是你我他,不好演,但这才是最普遍的共情同理的人生。

  汤成难是我的学生。实际上,写作是教不会的,拉也是拉不动的。如果在这种“师生”关系中,我能成为她写作的一种力,我就很欣慰——这种力如果被评价为牵引力或推动力,我愧不敢当;说不定是侧向力或者遏制的阻力,倒有可能。如果她感觉到了侧向或反向的力,我有言在先:别理会,一直往前,做你自己就好了。

  汤成难写过长篇,近几年主要写短篇。在我看来,短篇小说是小说中最纯粹的艺术。这个文体苛刻却也仁慈,它能公平地反映出一个人真实的小说创作能力。

  《摩天轮》《月光宝盒》等几个作品在同一个月的集中发表,是一个偶然汇聚的“奇点”,能不能成为汤成难写作爆发的一个“奇点”,那还需要她的努力。欣喜的是,她此后势头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