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带徒”计划成果展示之四:李永兵

(2021-07-09 11:32) 5956887

  编/者/按

  江苏作协“名师带徒”计划源于2018年10月省委、省政府《实施江苏文艺“名师带徒”计划工作方案》,共有20对文学名家与青年作家结为师徒。厚培沃土,春播秋收。在此,我们开设“‘名师带徒’计划成果展示”栏目,展现文学苏军薪火相传的良好态势。

  一、李永兵简介

  李永兵,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近年来在《上海文学》《青年文学》《雨花》《百花洲》《福建文学》《飞天》《安徽文学》《莽原》《山东文学》《绿洲》等文学刊物发表小说。曾在北京、黑龙江等地打工谋生,2001年在江苏服装厂打工,2012年远走非洲。出版长篇小说《流浪狮》、《黄风醉》(与葛安荣合著)。获得常州市第十届“五个一工程奖”。现为江苏金坛文联《洮湖》杂志编辑。

  二、李永兵创作成果展示

  2019年

  发表

  短篇小说《天边外》,《湖南文学》第1期

  短篇小说《虚无的盛宴》,《上海文学》第6期

  短篇小说《想象制造》,《福建文学》第6期

  短篇小说《生活在高处》,《安徽文学》第7期

  短篇小说《想去中国》,《飞天》第12期

  出版

  长篇小说《黄风醉》,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

  李永兵长篇小说《黄风醉》

  获奖

  长篇小说《黄风醉》获得常州市第九届“五个一工程”奖

  图为《黄风醉》获常州市第九届精神文明建设

  “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

  2020年

  发表

  短篇小说《红灯》,《安徽文学》第5期

  短篇小说《宠物店的男人》,《雨花》第6期

  短篇小说《黑猫与少年》,《湖南文学》第12期

  李永兵长篇小说《流浪狮》

  三、李永兵小说

巴拉巴 (节选)

  出了卡萨布兰卡小镇,估计要很远才能到巴拉巴。文西只是听说过巴拉巴在撒哈拉沙漠边缘,他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也有人说那个地方叫巴塔。

  阿坎说那里有海。艾莲娜说那里能看到很多野兽。

  文西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一个地方。

  文西很早就起床了。

  文西斜靠在营地院子角落的钢管上,钢管已经被太阳晒热了,热量流入他的身体,他开始冒汗了。文西脚下的浓绿的茅草上都是沙粒,有些漏进了他的黄胶鞋,他的脚趾在鞋子里不停伸缩,感觉脚滑滑的,很舒服。

  院子里很多东西都被盖上一层厚厚的沙粒,形成一个又一个鼓包,下面像是藏着一个一个的秘密。

  昨天的沙尘暴不算小。沙尘暴是从很远的天上刮来的。

  天空没有云,太阳晃眼。

  离文西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女人不时瞟他,却不说话。女人至始至终只跟他说了一句话,还是进门的时候说的。那会儿他刚起床,女人就嘭嘭地敲着他们营地的大铁门。黑人门卫昨晚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文西只好匆匆忙忙地打开门。

  文西把女人迎进来,关好铁门,就靠在钢管上。他前些天得了伤寒,身体虚,一动就冒冷汗。

  女人没看他,而是瞄着院子里的十几间铁皮屋,说,都住铁房子,防贼呀!她肩膀上挎着这白色的包。在进门的时候她一直用手按着包沿,不让它晃动。白色的包做工很细,看起来很牢固。

  文西看着她的挎包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女人瞟他一眼,女人眼神突然有种警惕,目光很冷,尖尖的,刺人。

  文西,等我会儿,马上来!阿坎在屋里喊。

  集装箱的铁屋子门开了,阿坎从踩着沙从铁皮屋里蹿出来,陷下去一窜歪歪扭扭的脚印。阿坎看到女人,停下朝女人说,来这么早?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女人笑着说。那笑是咬牙切齿的。

  阿坎没有作声,也许是没有听到。

  阿坎钻进土黄色的二手丰田汽车,车子摇晃了几下,发动机响起来了,喷出黑色的尾气。车顶的沙子不停地往下滑落。

  阿坎探出头朝文西看了看,问,马上出发?说完头又缩回去了。

  黑色的尾气在空气里翻腾,朝他们涌来,女人一边退,一边用手拍打着烟雾。

  下来,别弄坏我的车。文西说。

  破车!阿坎从车里钻出来,用手拍了拍,车身留下几个拖长的手印。

  阿坎拍着手进了铁皮屋。

  你们怎么不去巴拉玩,那里有一座很高的山,叫什么马罗,你们应该去的!女人瞟着阿坎说。

  乞力马扎罗。文西笑了。

  女人似乎没有听懂文西的话。

  她的头上戴着紫色的帽子,穿着一条白色的裤子,红绿相间的毛呢外套腰间束腰处系着一根长长的绿色带子,带子很长,快拖到了地上了。

  巴拉?他们说的是巴拉巴。难道不是一个地方吗?文西然不明白女人的意思。

  阿坎跑出来了。他左手拎着一个手提袋,右手捏着一个浅蓝色的口罩。阿坎轻声跟女人说着什么。女人说,随你的便。阿坎看看女人,又看看文西,低着头把白色的口罩塞进了手提口袋。然后又躲躲闪闪地拿出了一顶紫色的毡帽,戴在了头上。

  阿坎的左手臂戴着黑色的套箍。套箍别针松了,他弯腰忙活许久都没戴上,他碰了碰女人,想让女人帮忙,女人没有理睬他。阿坎是个左撇子。

  那是一个孝布。

  阿坎又看看文西。阿坎想让他上前给他帮忙,女人死死地盯着文西。文西想,碰了那个是不吉利的,他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这时文西才发现他的衣服扣子没扣,露着啤酒肚。

  文西脸上突然一阵发烫。他扣好扣子躲进了驾驶室。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阿坎推了推女人的肩膀。女人身体固执地闪开了。不过女人还是和阿坎一起坐进来了。

  文西在车里点了一支烟,给阿坎也发了一支。阿坎接了烟,却没有点,夹在耳朵上。

  今天放假说好出去玩,阿坎却把这个女人叫来了,阿坎没有跟文西说。这个女人文西以前也没见过。

  文西回头看了阿坎几眼,特别是他的孝布。阿坎也看了看文西。阿坎不明白文西的意思。其实文西是想说,他戴那个玩意儿来他车上很不吉利。但是有个女人在阿坎身边,文西不想抹他面子。

  这位美女叫什么名字,你也不介绍下?文西忍不住盯着阿坎问。

  张寄娜。阿坎还没开口,女人抢先说了。但是她的口气听起来不怎么友好。

  张几娜,到底是几娜?文西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

  想给我介绍对象呀?女人咄咄逼人。

  文西说,没有,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好玩。

  你不觉得你拿一个女人的名字开玩笑很没劲吗,还有,你怎么能在车里抽烟呢,一点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女人的身体动了动,文西的车也跟着晃了晃。

  文西下了车,抽烟的速度明显快了些。烟雾从他嘴里喷出来,飘在空气里显得特别的蓝。

  阿坎也走下车,拍拍他的屁股 ,说,她说话直,你别跟她计较,她的心还是不坏的。

  你这么护着她,她是女人?文西偏着头盯着阿坎的脸问。

  文西笑笑等阿坎回答,他伸出双手帮阿坎把烟点着。

  阿坎没说话,叼着烟低着头凑过来,用手挡住风。其实外面现在没有风。

  要么是情人。文西收回打火机问。文西知道阿坎在卡萨布兰卡混混得好,听说有几个情人。其中还有黑妞。

  阿坎撅着嘴抽烟,没有理会文西。

  你怎么从来不提你的老婆?文西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阿坎朝车里努努嘴说,那个就是。阿坎的话里冷冷的,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情感。

  你知道,是她硬要跟我们去巴拉巴的。阿坎兀自冒出这句话。

  李永兵和非洲朋友约瑟夫、穆萨

  文西觉得无法和阿坎聊这个女人了。

  你把这个拿掉。文西指了指阿坎的孝布。阿坎往旁边一躲,看着他说,我奶奶死了,就在前天。

  快拿下来。文西狠狠地说。

  阿坎往他身边凑了凑瞟了一眼张寄娜,对文西说,你再凶,当心我亲你!

  文西往旁边跑了几步,用手挡住说,你脑筋不好!

  阿坎哈哈地笑了,说,看你那怂样,亲你,是给你面子!

  文西不跟他胡扯,他这人就这德行。文西抹住笑,说,你在非洲戴这个干嘛,你奶奶在下面又不知道你在为她戴孝。阿坎也板下脸说,我奶奶对我很好,我没法回国,但是这个仪式还是要的。

  文西不知道阿坎从那里搞来的黑布,还做成的黑套箍。

  张寄娜探出头瞪着阿坎。

  还有人没来。文西说。文西知道张寄娜的意思,把烟头扔到地上,掏出手机,其实他根本没有艾莲娜的电话号码。

  还有谁?阿坎问。

  艾莲娜。文西把手机塞进口袋。

  就是你想泡的那个黑女孩?阿坎的脸上敛住笑,他手里的烟也掉了,半截烟在地上冒着飘忽不定的烟雾。

  你脑筋不好!文西不跟他瞎扯。

  文西,艾莲娜来我就不去了。阿坎板着脸说。

  你脑筋不好,她去不去跟你有什么关系?文西满心的不爽快,觉得阿坎是看不起艾莲娜,或许因为她是个残疾人。

  她身上的香水味呛人,不要带她去,再说一个姑娘,不方便。阿坎很排斥艾莲娜。

  文西也犹豫了。他当时只是觉得艾莲娜脾气不错,应该很有趣,艾莲娜知道他和阿坎要去旅行,跟他说了好几回。文西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再说艾莲娜又是个残疾人,文西很想照顾她。

  这时,院子的铁门开了,黑人女孩艾莲娜来了。她拎着水桶,一摇一晃地走进来。

  艾莲娜家就住在营地的山上,她多年前是从冈比亚移民过来。她每天都会来他们营地打水。在卡萨布兰卡,只有富人区和中国营地有井水。在这里,打一口井需要几千万FCFA(西非法郎)。

  文西有时候会教艾莲娜,让她多带几个水桶来,他用小推车帮她送水。艾莲娜的腿不好,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左腿肌肉萎缩,好在不影响生活。

  文西帮艾莲娜送水的事情被营地工人知道了,他们说他想骗艾莲娜上床。其实阿坎也会悄悄地帮助艾莲娜,可是没有人说他。

  文西想,也许是自己离婚的原因吧。很多人都认为文西对艾莲娜的好是没有好意的。无论文西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信任他。尤其是阿坎,经常嘲笑他和艾莲娜有一腿。

  阿坎,文西!艾莲娜笑着一跛一跛地朝他们走来,牙齿好看得很。

  文西每次看到艾莲娜走路心里都在颤抖,觉得她随时都会摔倒。

  巴拉巴?艾莲娜看着文西,她的眼睛很大,单眼皮,睫毛很长,皮肤棕色的,脸蛋椭圆,有些像埃塞俄比亚人。文西曾在埃塞俄比亚生活过一段时间,也爱过亚的斯亚贝巴一个十六岁的女孩。那时,他还没有离婚。

  Si(西语是的)。文西说。

  你好!艾莲娜跟张寄娜打招呼。张寄娜朝她点点头。

  这黑丫头叫什么?张寄娜问。

  艾莲娜。文西随口说了一句。

  她叫艾莲娜吗?阿坎质问文西。

  你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就叫艾莲娜,我看你是脑筋不好!文西觉得阿坎今天太奇怪了。

  赤道几内亚马拉博营地附近的山下(李永兵摄)

  小镇的路并不坏,一路平稳,只是车子差点,这是别人淘汰的,文西便宜买来代步的。车子抖得厉害,频率极快,噪音也大,可能是隔音不好的原因,发动机的声响和热量都不时涌到车里了。

  前方有两个扛着AK—47的警察拦住了去路。他们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哈喽!文西摇下车窗跟他们打招呼。

  Chino Amigo(西语中国朋友)?一个警察把手搭在车顶笑着问道。

  跟警察说话,你要下车的。阿坎嘱咐说。

  烦死了,还要看护照。文西说。

  文西的护照收在后备箱角落里的铁盒子里,每次出车才不会忘记。

  阿坎,护照给我用下。文西懒得在后备箱拿护照。

  哦,老板收去了。阿坎的语速很慢,似乎在一个字一个的考虑。

  你们老板会收护照吗?张寄娜问。

  文西不知道张寄娜问的是谁,他在后视镜里看看阿坎。

  阿坎盯着前方,似乎他的老婆问的不是他。文西觉察出来了,阿坎是很怕老婆的人。

  文西想说老板从来不收工人护照时,却看到了张寄娜伸过来的手,她手里捏着深红色的护照。阿坎没带护照,其实文西想去后备箱拿护照的,但是他听到阿坎说护照被老板收去了,文西又放弃了。在卡萨布兰卡,护照是随身携带的,这样才能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文西钻出车,站在黑人警察面前,他不停地朝黑人警察笑。

  Chino Amigo(西语中国朋友)?黑人警察把枪靠在汽车上,翻了一下护照问。

  Si。文西赶忙从口袋里掏出CAMEL香烟,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支。

  Cigarrillos,Cigarrillos(香烟),ChinoAmigobien(中国朋友好)!另一个胖子伸手把整包香烟都拿走了。

  OK,OK!文西一边退一边朝黑人警察挥手。

  趁黑人警察不注意,文西钻到了汽车里。

  这次黑人没有挨个检查护照,真是幸运。文西也奇怪,以前这条路根本没有警察,不知道卡萨布兰卡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两个黑人警察望着他们,不停地挥手。

  路边的灌木更加稀少了。满眼都是黄色的。茅草一蓬一蓬的,被他们甩到了后面。

  文西从后视镜能看到女人和阿坎。不知道什么时候女人把紫色的帽子摘掉了。

  他特意看了看阿坎穿着蓝色格子衬衣的胳膊,他的黑色孝布还在。他和女人没有挨着。

  拿掉,女人看着前方说。

  什么?阿坎似乎没有听清。女人说,把孝布拿掉。

  要什么紧。阿坎不耐烦地说。

  这是别人的车。女人还是没有看阿坎。

  阿坎默默把别针一按,取下了黑色的孝布。

  过了几个小村落,路上就很少出现人了,也看不到沿途扛枪的警察了。文西想大概离卡萨布兰卡已经很远了。

  出了主干道,进入一条沥青小路,路越来越窄,只能容得下一辆车行驶。

  艾莲娜凑过身体打开收音机,车里响起了喧闹的歌声,艾莲娜跟着歌声扭动着身体,她的裙裤口袋鼓鼓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一阵香水味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艾莲娜二十岁了,在卡萨布兰卡打黑工。据说她挣了不少钱。她还有个姐姐。文西开玩笑说,把你姐姐嫁给我。艾莲娜说,你老了。文西说他还没老。艾莲娜说,娶我姐姐要很多很多钱。文西说,我很多钱。她笑着答应她回家跟她姐姐说。艾莲娜每次来营地打水,文西都会给她买Agua(饮料)。当然,不是为了她姐姐。

  女人靠在后座,闭着眼睛。文西从后视镜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鱼尾纹,女人很白,所以皱纹很明显。看样子女人不到四十岁。她没有涂口红,她的唇很好看,既不薄也不厚,但是显得丰润。不知道为什么,文西喜欢嘴唇丰满的女人。

  阿坎看着前方,很专注。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巴拉巴有海吗?过了一会儿,阿坎坐在车里有些不安了,不时地动着身体,屁股很不自在。阿坎双手扒着的靠椅,看着车顶问。

  张寄娜还是闭着眼睛。似乎很累。

  喂,巴拉巴有海吗?阿坎兴奋地望着前方说。显然他是在问文西。

  我不知道有没有海。文西从后视镜里看着阿坎答道。阿坎留着平顶,额头的几缕头发翘着,方形脸,眼睛不大,但是看起来很精干。这个发型显然是有人精心为他设计的。

  阿坎的眼神黯淡了些,收回目光,手也松开他的靠椅身体慢慢往下沉。

  你屁股长痔疮啦?女人说。

  你是为了自己看海,才带我出来的吗?女人闭着眼睛补充道。女人的话很刻薄。

  阿坎偏过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了。

  很远的地方出现一棵不高的树,枝叶散得很开,像一把黑伞。

  巴拉巴还远吗?阿坎又小声问。

  不是巴拉巴,是巴拉。女人这时已经睁开眼睛了。她摇下车窗,把头伸到外面,她的头发凌乱地拍打着她的脸。她的手扶着车窗下沿,她的手指甲有些长,指甲缝里黑黑的不知道是什么。她的指尖包着创可贴。手指上有几道很小的口子,露在外。她的毛呢表面红色和绿色的长而细的绒毛变了色,有些已经起了小绒球。她的额头都冒汗了。

  听了女人的话,文西也纳闷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到底是巴拉巴,还是巴拉……

  四、名师点评

  结对名师:叶弥

  叶弥,本名周洁。小说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给学生的一封信

  永兵好:

  本来准备与你通个电话,你给我的几篇小说打印稿件,我都看完了,也在上面作了一点批注。如《河岸》成熟有节制,散文式的语言语情节,尚可,但建议不要写过多类似的东西。《巴拉巴》里面有一些动人的情节了,但是还做得不够,前面写了很多铺垫,也写了一些非洲的东西,但是看不到人心,人心才是文学要反映的东西,有了人心,就有“人”。《饮水记》里,其实有一个好故事,一段引人注目的人生境况,可惜你没有意识到,因而没有提炼出来,使得把核心的小说灵魂淹没在庸常的叙事中……只是我的一点感受仅供你参考,你看了就好,不必太认真。

  所以我想说的第一点就是:作家必须破除迷信。不迷信任何观念,不迷信任何大师。

  昨天,世界建筑大师贝聿铭去世。他晚年在苏州造的苏州博物馆被无数人津津乐道,但我看来真是一件毫无热情的作品。我想说的是,贝聿铭之所以能成为贝聿铭,与他的理念有关,他不喜欢一些指向性过于明确的“文化”,他的建筑文化的多变的、杂交的。

  要相信自己的文学选择,自己的东西一定是出于内心的真实需求,不要轻易地放弃自己的东西,只要深掘自己就对了。

  也不要迷信书本,书本常常教会我们走正确的方向(他们认为的正确方向)。殊不知,任何人的正确方向都是从弯路过来的,应该没有捷径。

  多研究中国本土的小说,尤其是古代小说,还有经史,要批判性地看,不然学不到真正的东西。我们现在对于外国的大师们太迷信了,尤其迷信这个派那个派。他们(大师们)都是从他们的土地上生长出的大树,我们有我们的土地。我们不能急于求成地长成一棵树,我们就长成一棵野草吧。

  还需要与你说的是:我们的生活充满压力,甚至困境,每个人都是这样,成功的作家当然会名利配备,解决压力和困境。但是大部分写作者是无法名利加身的。就如我,好像有些名气,但是我的身份是一位退休的工人,我的档案在街道办事处,每个月有一千多的补助,显然我连生活都不能保障(因为我的小说不赚钱)。我承受的压力一样不少。所以,我们要问问自己,写作是为了什么?我觉得写作是为了追求真理,在这个过程中,会得到自我的完善。这是我们写作的终极意义。

  当然,我们都是凡人,我们要处置我们的肉身,我们也要正视亲人们对我们的期待。我们内心也渴望荣誉……我希望这些东西不要压垮对真理的追求之心。

  以上这些话,打电话好像没法说出来,有点做作。写一封信就容易多了,用文字表达,好像比说话更有意义。所以说,文字是有用的。

  另外,小说要写得时尚一些,洋气一些,开朗一些。时尚与时代密不可分,否则,写城市也会很土,笔下的事物都是封闭的,与时代、与世界仿佛是隔阂的。我给你布置的“作业”希望你能完成,三年采访一百个人,并仔细做好笔录。

  祝笔健!

叶弥

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