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牛的眼泪(谷玲玲)

(2023-03-23 13:15) 5982763

  活在一座荒山北面的山脚下,那里有一个石洞,洞里干爽清洁, 有大堆的干,冬暖夏凉,住着比一般的牛舍还要舒适,关键是,那里由于 崎岖的荒山阻隔而远离闹市和人群,十分清静。牛每天小心翼翼地翻 悬崖峭壁,到山的南面的草地去吃草。不知是因为土质的原因还是别 的原因,这里的草长得并不十分茂盛,但好在是新鲜的,无污染的,也足够 填饱他的肚皮。除了吃草,他还可以恣意奔跑、跳跃、打滚。草地前方,有 一条清澈河流缓缓流淌,牛吃过草后,常常去那里饮甘甜的水。每次 喝足后,他在河边伫立片刻,眺望南方远处的村落和城市。

  村落美,有度假村。城市很美,有千奇百怪的东西。但牛不贪念, 得现在的生活很好,自食其力,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必求人,不需 奉承,即使活的艰辛,却很自在。在大自然里,他是自己的主人。牛每 眺望城市半小时后,就回到北面的山洞,毫不留念,决不迟疑。

  他是一只孤的牛,在很小的时候逃离出来到了荒山,对于以前的事 他已记不太清。也好,没有痛苦记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现在,他长大了, 壮了,他是一只有朝气有理想的牛。无事的时候,牛就构想牛的大家 族,有母牛,有牛犊,还有一望无际的吃不尽的青草地。天空很高很蓝,云 朵很很白,大家相亲相爱,其乐融融。

  天都要出来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又因为常常翻越崎岖山岭,他 的身体长得十分健壮。他已成年 

  这天牛吃完草准备喝水,忽然山外开来一辆黑色小汽车,汽车歪歪 扭扭走了段路,车尾冒出几缕黑烟,车子发出几声怪叫就停了下来。只见 跳下两个人,他们一会儿打开车盖察看,一会儿钻到车底捣鼓,最后 人猛踢了几脚车胎唉声叹气蹲在地上抽起了烟。 

  些好奇,他太久没有看见过新鲜事物了,他一时忘了危险,向前 踱了几步,偏着脑袋看他们。 

  这里有牛!一人惊叫着站起来。

  一头健壮的大公牛!另一人也站起来尖叫,并捂住头。两人慢 往车身靠。    

  尖叫将牛吓了一跳,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满脸疑惑地望着两人。

  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作了个手势,两人对望一下,都笑了,他们开始赞美牛 :

  这是一头善良的牛! 这是真正的天然无公害牛啊! 啊,这种牛到哪也找不到呀,简直太帅了! ……

  到他们的评价,不很理解话的意思,不过,他听得出有赞美的语 气,里十分高兴。他实在是孤独太久了,从没有一个生灵(除了昆虫和 

  鸟类)这样赞美过他。而且,他看到那两个人面露笑容,十分亲切,也就 不再害怕,况且自己长得这么强壮,也根本不用怕他们。他有两只锋利的 大牛角,他们有什么呢,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喂,牛,你是住在这个山上的吗?一个人微笑地问。 是啊,我住这。牛说,但没有告诉他们他住在山北面的山洞里。 你一头牛住这里吗? 嗯。牛慢腾地回答,开始悠闲地卷上几根新鲜草慢慢嚼。 长得可真健壮啊!一定是个大力士吧!    

  当然,我的力气可大了,我每天都要从北山翻过……牛警惕了一 ,没有把话说完。 

  那人转了转眼珠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原来你每天锻炼身体 呀,不得这么健美、威武!我简直太崇拜您了! 

  对!另一个说,您就是这座山的大王!

  …… 

  两个喋喋不休地继续说着话,牛的思绪已经飞出好远,他似乎看到 在青的草原上,一群年轻貌美的母牛正围着他转,赞美他,争做他的女 友。

  兄弟啊,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不知何时,那人已经称他为兄 弟了

  可以啊,牛说。朋友又不是坏事情,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我们可以靠近一点说话吗?那人又问。

  当然可以,牛说。

  既然是朋友了,靠近说话很正常。

  那人从袋中掏出几块饼干,对牛说 :亲爱的牛兄弟、牛朋友,我这 咸饼干,很好吃哦,你尝尝。

  不用,哪好思吃你的东西。牛说,眼睛却盯着饼干,轻声问 :真是咸的?

  咸的,你吃吧!那人将饼干送到了牛嘴边。

  啊,真香啊!心里想,还有些犹豫不决。

  那人干脆将饼干塞进了牛的嘴巴里。

  牛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哇,果然好吃。

  家里还有好多呢!那人说。 

  你真富有啊!牛赞叹。牛又低头叼了几根青草,觉得滋味没以 好了。 

  ,亲爱的牛兄弟,跟您商量件事情。那人非常谦卑恭敬地说, 是如此威武,您力大无穷,我们现在遇到一件很难的事情,您能帮个 吗? 

  牛诧异 :帮忙?你们需要我帮忙?我怕我没这个能力吧 

  可不要太谦虚哦,这个忙您肯定帮得了,由您担任简直绰绰有余 吹灰之力。 

  另一个说 :对对对,这个艰巨的任务非您莫属,除了您,别人谁也完 成不了! 而且,我们是朋友,朋友有难总不能不帮忙吧 

  …… 牛听着,心里的防线一节节溃败,他甚至微闭了眼睛,懒洋洋地沐浴 在阳光下,感到惬意弥散周身。

  那人轻轻地拍了拍牛肥壮圆润的臀部,说 :亲爱的牛啊,您就别犹豫 了,就这么定吧,事成之后,您的回报将十分丰厚—— 吃不尽的嫩草、鲜豆 苗,还有喷香的咸豆饼—— 哦,那是您的最爱吧!

  真的吗?牛有些跃跃欲试了。

  当然,这还用说吗?再说,我们是什么人啊,我们是最讲信用的人了, 

  何况我们是朋友,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好吧我答应帮你们。牛说,就这一次! 两人开眼笑,拿来绳子绑在牛的脖子和前腿上,绳子另一头牵在汽 车的头,一人骑在牛背上领路,牛就拖着车子走了起来。牛平时懒散自 在惯,现在突然有根绳子绑在他身上还真是很难受,不过,想到方才朋 友的美,他就忍住了。牛拖着汽车走过一段弯弯的泥土路,拐上一条村 级水路,又来到一条宽阔的大马路。热闹的城市就在不远处,牛停下脚 步,说 :那里我就不去了,太危险

  ,城市一点也不危险,而是一个非常精彩的好地方,你不去看看不 

  是太可惜了吗?骑在牛背上的人说

  了,我真的要回去了,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吧! 牛说,又补充,对了, 

  你们答应给我报酬的,要说话算话哦。鲜豆苗或者咸豆饼都可以,当然, 

  果给我咸豆饼就更好了。

  ,朋友之间说这种话就伤感情了,说好的报酬我们肯定会给你 的,错不了。不过,现在的情况是,那些东西都在城里,我们要进了城才能 

  付给你呢,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到了就给你,你看怎么样? 牛背上的 人说

  要到里才有啊?牛有些失望。可是,他想到那美味的咸豆饼时,口 都快流下来了,他太久没有吃过咸的食物了,山坡上虽然有新鲜嫩草 

  吃,可是没有半点盐

  那好吧,我送你们进城,记得一到城你们就要付账。牛妥协说。 问题! 牛拉续拉着小汽车往城里走,一路上遇到很多人和车,人们看到他 们惊讶地喊 :牛车 ! 是牛车! 真牛啊!

  真好玩! ……着人们的议论,原先心里的一丝畏惧感渐渐消散,他觉得城 里也并不十分可怕

  在一家汽车修理厂,牛被要求停了下来。牛背上的人也跳了下来,将 牛身后拖着的汽车上的绳子解了下来,送进厂去修

  身上的绳子也解了吧。牛说。 

  哦,这恐怕不太好,你想,城里的人和车这么多,一不小心会走丢的, 候你就迷路了,用绳子牵着安全多了,你说对不对? 

  可是我经完成任务了,我该回去了,对了,现在已经到城里,你们 可以付账了吧!牛说,心里有一些着急。 

  ,对了,你要吃的咸豆饼是特别制作的,要到专门的生产厂家才能 买到呢,你跟我们去厂里好不好,那里有最新鲜最好吃的咸豆饼。

  家在哪里?远不远?牛问。

  远不远,就在附近。

  ,你们马上带我去,我取了我的东西立刻就走。牛不安地四处张望。

  OK!那我先打个电话。一个人说,取出手机走到店的里间去打电话。 

  什么要到外面去打电话?牛问另一个人。

  是这样,打电话需要安静,这里太吵,听不清话筒,所以他到里 打。 

  不一儿,电话打完,那人出来高兴地打了个响指,说 :一切办妥,我 在就去,发财了!

  牛由人牵着,一路穿过人来人往的闹市,来到一个有很多人造假山 的景区。牛边走边心里有些发虚,他希望快点拿到豆饼赶紧回北山去想不要豆饼马上就回去。可是,他又想,现在回去,他还真不知道路该走。似乎他小时候经过这个城市的,可是又实在细想不起来,他想问那两人该怎样回去,却见前方出现一个院子。 

  到了,就在这!说话的人语气里都是笑。

  牛被带进院子,院门轰隆一声关上,密不透风,牛心里突然紧张无比,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喂,这是什么地方?朋友,你们怎么带我到这里来了?牛对着那两 喊! 

  两人哈哈笑,说 :亲爱的牛先生,我们可不是什么朋友,你是牛,我 是人,我们怎么可能是朋友呢? 

  你们怎么可以变卦?牛气愤地大喊,想起在山上时他们对他百般 好称兄道弟热洋溢,现在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废话少说,老实告诉你吧,这里是知名景区度假村,城里的人喜欢到来享受农村生活,他们喜欢坐牛车,你以后呢就住在这里,不必每天 再翻山越,而是专门为游客拉车,这个活儿轻松吧,牛啊,你享福了!

  哦,不不,我不想住在这,我要回去!牛气愤极了。 

  这可由不得你,亲爱的牛,谢谢你帮我们把车拖回来,不过,以后我们 不会再见面啦,你留在这里好好享福吧! 哦,真是太好了,今天发了笔小财!两人数着钞票笑嘻嘻地走了 

  上去想讨伐他们的无情无义,可是,景区的几个工人冲上来抓 他。牛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可是门已经被关死,又没有其它出口。牛围着 高高的墙拼命跑,可是牛没有跑出去,他被工人牵住绳子,被死死按倒 在地。接着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牛的鼻子流出血来,他被穿上了坚固的鼻栓。他想用尖利的牛角刺那些人,可是工人们早有防备,他们挥起手中 的钢筋棍子,一顿棍打后,牛浑身疼痛,动弹不得。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说 : 这可是一头好牛,力气真大,就是瘦了点,看他骨架这么大,应该可以再长一斤。哦,如果他不好好拉车,就让他长胖点卖到屠宰厂,总之这牛有用……

  工人们提起缰绳,轻轻一拉,牛的鼻子就痛得要命,牛再也不敢乱动,

  好任凭工人牵着,他们要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他记着工人们说的话, 

  以后要拼命干活,而且不能吃的太多,不然会被宰。

  此在度假村拉着牛车,载着兴高采烈的游人往返于一条千篇一 律的石子路。他每天卖命地干活,任凭别人牵着鼻子走来走去,言听计 从,敢有任何反抗。他的鼻子成了他的死穴,死穴牢牢地掌握在人的手 ,他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抬头挺胸意气飞扬,他每天尽心尽力唯唯诺 

  诺,来的报酬却很少,完全和想像不一样。他的伙食很差,没有新鲜嫩 草,咸豆饼更别想,而且,如果哪天游客少的话,他就得饿肚子。

  晚上休息的时候,看到其他数十头牛木然地嚼着干草,他们根 不知道天然的青草地才是他们自由的家。儿时的记忆突然闯了出来, 

  地方,不就是他的父母曾经待的地方吗?那时他还极小,还在吃奶, 一次然的机会,他的母亲帮他逃了出去,几年后,他居然又自己回到了 原点

  牛抬头看看夜空,喟然长叹一声,无声地流下眼泪。    

  (《三角洲·东洲》2023年第1期总第43期     责任编辑:徐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