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数字媒介带动文学转型。随着信息技术变革，网络文学成为互联网时代大众文学的新形式新样态。一大批网络作家以笔为舟，遨游于想象的海洋，探索着文学的边际，网络文学类型写作不断进化，网文创作精品化日益成为新时代网络文学高质量发展的关键。为此，省作协于2024年9月5日举办了第二期江苏新锐网络作家作品研讨会，邀请十位网络文学评论专家与十位江苏新锐网络作家一对一互动交流，探讨网文形态背后的创作根基和理论基础，引导网络文学作家创作出彰显时代精神、体现中国特色、思想性和艺术性相统一的优秀作品。
即日起，“江苏文学”微信公众号推出“网文苏军新生代”栏目，以十位新锐作家作品为样本，管窥当下网络文学的创作特点，总结网络文学的创作规律。首期推送的内容是桫椤对赖尔新作《赛博正义》的点评。
网文苏军新生代（一）：桫椤点评赖尔
桫椤，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高级访问学者。出版评论集《网络文学：观察、理解与评价》《林海听涛与<冠军教父>》《文学何以中国》等著作七部，曾获孙犁文学奖、河北文艺振兴奖等。现供职于河北省作家协会，河北省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
周丽，笔名“赖尔”，教育学博士生，文学创作二级，硕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新四军研究会理事与特邀文学创作员。自2003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已出版长篇小说40余部，作品被翻译成多国语言海外出版，并被改编成影视、动漫、游戏和主题公园，著有长篇小说《我和爷爷是战友》《女兵安妮》《来自1942的重修生》《无声之证》《赛博正义》《沧海行》《云千吟》等。曾获全国“百个巾帼好网民故事”、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贡献奖、茅盾新人奖·网络文学提名奖、江苏“青年五四奖章”、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江苏扬子江网络文学奖、金陵文学奖等，是江苏省紫金文化优青、江苏省新兴青年群体榜样、南京市三八红旗手。
《赛博正义》 赖尔 | 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4年出版
精彩点评
桫椤：
很高兴能参加这次研讨，我对赖尔的创作相对较熟悉。她对网络文学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从她去年出版的《1942年的重修生》到理论评论著作《网络文学创作实战》，再到今年的新作《赛博正义》，都显示了她非常个性化的创作道路和创作观念。看她的简介，已经出版了40多部长篇小说，这个创作量是非常惊人的。准备这次活动的时候，我跟她商量，这次就集中讨论她的新作《赛博正义》。
《赛博正义》讲述了名为“大区”的超级AI在网络空间中开发了一个密室逃生游戏，每个游戏关卡都是社会话题的变形。一群玩家落入了游戏世界，他们必须在每个关卡中赢得所谓的“绝对正义”，才能获得生存机会，这些玩家在凶险中闯关过卡的同时，他们的命运早已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实时操控着。“大区”实际上是当下由微信、微博、抖音各种社交软件合在一起形成的对人具有操控作用的互联网力量。小说写得非常精彩，作者在后记里面坦陈了自己的想法，我补充三点：
一是精巧的世界观架构和故事推进过程。小说所创造的“大区”是一个虚拟现实空间，几位主角以游戏玩家的身份进入其中，他们看似具有主体意识，实际上是人工智能根据真实世界里社交媒体上已经死亡的人的账户信息构建出来的虚拟人，只有生活信息但并没有肉体，只是一堆数据的集合体。这是基于当前科技发展水平可以预见的前景展开的创造性想象。故事经过三重翻转，最终通过一个开放式的结尾，追问最终会导致人类异化的科技力量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小说的背景设定和情节发展充满了想象力和创新性，为读者提供了既紧张刺激又充满深意的阅读体验。作者所使用的“密室逃脱”游戏的故事模型，让我们也想到之前非常火爆的小说《十日终焉》，这些故事都是把角色置于一个看似无法摆脱的困境中让他们寻找生路，最终通过智慧和勇气在不可能中完成突围，过程充满激烈的矛盾冲突。作者更将《赛博正义》的叙事直接指向传统小说《镜花缘》和外国电影《楚门的世界》，整个故事既体现为一种世界观，也传承了这些类型作品独特的叙事方法。
二是鲜明的人文关怀意识。这部小说贯穿始终的主题，是对技术时代特别是人工智能和数字技术下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从表面上看虽然是科幻题材和游戏向的叙事，但颇有一股现实主义的气质通过充满挑战和悬念的游戏世界，探讨网络暴力、代孕、校园霸凌、性别关系等社会生活中多样性和复杂性的现实话题。看似是发生在虚拟世界里的故事，但无论是主题指向还是虚拟数字化的“人”的角色所持有的道德立场，都显现出了浓郁的人文价值。作者通过引发读者对社会正义、道德观念、技术伦理等问题的思考，以及人们在面对各种社会问题时的选择和行动，在“爽感”和严肃主题之间取得了难得的平衡。比如叶大鹰这个角色，由于他在现实世界里是一名民间救援队的业余组织者，真正经历过灾难，诚知生命的可贵，所以在游戏中面对一堆NPC，他也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人。再比如陈姐，她为了让自己跳楼死去的儿子重新活在虚拟空间里，放下自己的尊严筹集用于建构儿子虚拟形象的巨额经费，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牵挂和思念让人动容。在这些情节中，尽管那些角色并无真正的生命属性，但其作为符号化的生命同样得到了尊重。
三是强烈的质疑和批判精神。当全社会都在为互联网和人工智能技术大唱赞歌的时候，赖尔保持了清醒的头脑，《赛博正义》充满对技术理性操控一切的发展方式的质疑，特别是小说结尾通过投票发出的诘问：“‘大区’也好，互联网也好，是否有必要存在？”这种清醒彰显出小说的批判现代性立场，也反映出作者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的文化抱负。小说揭示了资本通过数字和AI技术所把持的虚拟现实的真相，即“流量为王”的商业逻辑。陈姐虽然倾其所有在虚拟空间里延续了自己儿子的“数字生命”，但是当赛博生命公司的服务到期之后，她需要缴纳数据维护费才能继续让儿子“活”下去，如果不交钱，“儿子”将会被丢入一场“大逃杀”的游戏中，这是她无法接受的结果。但她已经没钱了，于是在公司的诱导下签了协议， 自愿成了脑机接口测试员，这样就可以和儿子一起参加游戏，从而在虚拟空间中相遇。这场悲剧的循环，对资本以数字技术和人工智能控制人类的真相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哲学家罗素认为，智能化的机器应当被用于将人类从生存压力所迫的劳役中解放出来，让所有人都能享有原本只有贵族或少数社会精英才能享有的闲暇，从而去从事那些只有人类才擅长做的创造性的以及带来幸福感的事情。但是至少在现阶段，人工智能已经成为资本的工具，这是需要高度警惕的。今天我们拥抱的所谓人工智能的“价值中立”是虚假的，它的本质是资本对人的控制，《赛博正义》深刻反思了这一问题。
无论是前期以穿越的形式处理抗战题材，还是《赛博正义》中对现代技术的质疑，都显示出赖尔试图在娱乐化的叙事中完成严肃意义生产的独特创作风格。马季曾说，“寓教于乐”是评价网络文学的重要标准，赖尔的创作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或许由于缺乏宣传，《赛博正义》的文本价值尚未得到充分的发掘，这可能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赖尔创作中的某些问题。例如她是一个喜欢尝试创新的作家，不同类型的作品都有涉猎，这反倒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自己的“人设”。同时，不断谋求变化的写作尽管对网络文学发展是必须的，但却难以让作家自己在同一类型上反复揣摩锤炼，不利于“大作品”的产生。
以上意见未必正确，请大家批评。谢谢大家。
赖尔：
非常感谢中作协、省作协和本次研讨会的组织者们和专家老师们，也由衷感谢桫椤老师对《赛博正义》的深入分析与点评。桫椤老师的点评让人感受到他对作品的细致洞察与独到见解。特别是他对作品中世界观架构、情节设置的精妙分析，极大地鼓励了我在探索创新叙事上的尝试。老师提到的游戏关卡与社会话题的结合，以及三重翻转的故事结构，都是我希望通过小说传递给读者的深层思考。我喜欢在生活中寻找问题，将生活中的困扰、社会上的一些思考，通过网络文学创作的形式进行表达。这本《赛博正义》是针对当今互联网时代、网络舆论争端，以及第四次工业革命、计算机和AI技术飞速发展的这一独特时期下，这一批网络原生代、网生代的表达，而这些或积极的、或困惑的声音，都是我们人民生活中的感受。
此外，桫椤老师指出小说中的人文关怀意识，这也正是我创作时特别关注的方向。在故事里我创作了很多人物，也是希望通过这部作品、这些人物反映出AI等现代技术背后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与道德思考、伦理困境。我谨记在中作协培训班时得到的指引，一个是创作手法上的引导，更多是深层次的、认知上对“好故事”“好作品”界定、希冀和追求。
最后，桫椤老师提出的关于创新和风格多样化的意见让我受益匪浅。作为一个喜欢尝试不同题材的作者，我也意识到专注和深耕的重要性。我将继续在创新的道路上前行，同时也会在未来的创作中更加注重打磨和提升。其实我之前也一直在纠结，想确定一个创作类型，建立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叙事风格和创作风格。但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个困惑和纠结也在渐渐淡去。创作的道路上，“追逐”已经不再是我的大目标，更重要的是用创作去思考，也希望这样的思考呈现出来的作品，最后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最后再次感谢桫椤老师的宝贵经验，也感谢各位专家老师们。（录音整理：原晓雨 编辑：俞丽云）
赖尔部分作品书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