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世界青年文学选刊)2023年6月刊

(2023-07-06 09:36) 5987168

  // 内容简介 //

  本期《青春》(世界青年文学选刊)杂志重点推荐以下几篇作品:默音和日本作家角田光代的访谈《小说家作为职业》、角田光代的小说《摇滚妈妈》、王安忆的小说《妙妙》、石黑直美的小说《心病》等。《青春》(世界青年文学选刊)以“瞩目世界青年写作,推动全民文学阅读”为定位,做读者“愿意放到书架上”的选刊,内容涵盖国内外重要文学奖作家青年时期代表作品、全球当下青年作家作品精选、世界青年文学资讯等,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世界青年在文学领域的能量与可能。

 

  ✦《青春》(世界青年文学选刊)2023年6月刊目录✦

  01 卷首语 

  妙妙今年五十三了    何平

  02 世界青年作家

  摇滚妈妈    [日本]角田光代  译 / 伏怡琳

  小说家作为职业    角田光代  默音

  03 “她有一片赤诚要献出”

  妙妙    王安忆

  我的太太变成了鼠妇    朱婧

  春之盐    张天翼

  鸟蛋蓝    淡豹

  失踪    [加拿大]黛博拉·威利斯  译 / 杨靖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张莉

  04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

  心病    [英]石黑直美  译 / 姚平  张北

  没有寄的信    王占黑

  正义派    [日本]志贺直哉  译 / 吴菲

  此魂安处是吾国 

  [希腊]尤金妮娅·特利安塔菲娄  译 / 罗妍莉

  城市漫游者的困境    金理

  05 “凭着一个词的力量,我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我在物流公司上夜班的一年    胡安焉

  小店记    沈书枝

  镰仓雨日    默音

  史瓦西奇点  [智利]本哈明·拉巴图特  译 / 施杰

  豆瓣文学  无限可能    邓安庆

  06 “春天的邀请,万物都答应”

  竹峰寺——钥匙和碑的故事    陈春成

  在文学中体验自由与责任    丁兆梅

  07 “停留在文学下方” 

  到北海去(节选)    林峥

  08 世界青年文学资讯

  中外青年作家书目推荐

  精彩文摘

  《妙妙今年五十三了》

  何平(选自《卷首语》栏目)

  虽然,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王安忆已经开始上海往事的写作,但她成为“写上海的人”进入到公众视野,要到几年后的《长恨歌》。

  1991年,浦东开发也还没有全面展开。这一年第2期的《上海文学》发表了王安忆的短篇小说《妙妙》。妙妙生于1970年。1986年,16岁的妙妙在乡政府招待所做服务员。16岁的妙妙野心很大。“她从心底里就瞧不起头铺这地方,也瞧不起县城,省城这样的地方,或还能将就将就,她只崇拜中国的三个城市:北京、上海、广州。然而事实上她连县城也仅仅去了一回,还是在她不记事的时候。”省城、北京、上海、广州(从什么时候,这三个城市被缩略为“北上广”,代表了中国都市的最前沿?),妙妙“看见”的省城和北上广,这些头铺的外面世界,是通过“电影电视”,还有“报纸杂志”。小说一直到最后,妙妙都没有去到和看见这些外面世界。但外面世界还是无可阻挡地来到妙妙的世界。三个男人,北京电影厂“十八线的小演员”、妙妙的“上了省重点大学的同学孙团”和县里计划生育工作小组专门负责男性节育问题的何志华,北京、省城、县城,他们正好逆着妙妙野心的方向。《妙妙》,不是城市的蛊惑与诱惑,也不是妙妙的上升与堕落的时事和传奇。省城、北京、上海、广州,省城,甚至县城,在小说中都是“看不见的城市”。

  镇上的邮递员小发偷看了孙团给妙妙的信,小说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小发获得一个和妙妙独处的机会,小说写道,“他咬文嚼字, 出口成章, 像换了个人在说话似的, 他几乎整段地引用孙团信中的句子”。妙妙的野心,她的呼喊与细语,唯一一次接收到的来自城市的回声,是小发在她耳边说的:“性,多么美好啊!”不同的是,“美好”在孙团给妙妙的信里是“美妙”。

  真是巧合。朱婧的《我的太太变成了鼠妇》,小说中的“太太”,她14岁的世纪初。小说写:“回到世纪初那个小城十字路口的照相馆,太太穿着海军服,斜斜地戴着海军帽的写真照相被放大展示在橱窗里,近旁是她亲爱的友人。”按此推算,《我的太太变成了鼠妇》,小说里的太太差不多正生于1986年前后,正是《妙妙》小说结束之处,妙妙“继续向前走”的时刻。经历了中国城市化巨变最激烈的十几年,《我的太太变成了鼠妇》中的太太从小城走到了大城市——“舒适美丽的家”,“永远是馨香轻盈、游刃有余的太太”。但是“我的太太”的生命轨迹却不是向着光亮奔赴,就像小说写到的:“如果你看过一本名叫《地下100层》的书,那本书里,地下有一整层就属于潮虫。”小说的说者是“我”之“他”,被说的“她”,是一个失名者,一个被讲述的人。“她”只有一个被用“我的”定义的通用名“太太”。这是今天许多女性的境况,被“他”讲述、定义和确认属权。和妙妙“看不见的城市”不同,《我的太太变成了鼠妇》是另一个变形记意义的城市地下100层故事,是另一个“看不见的城市”的故事。

  还是巧合。王安忆写作和发表《妙妙》的20世纪90年代初,王占黑和石黑直美两个比朱婧更年轻的小说家将要出生,将要来到这个世界。石黑直美的《心病》中,年轻人从都柏林到达更大的城市伦敦,成为一个失业者,一个有病的人。而王占黑的《没有寄出的信》中,年轻人,一个城市看者,以“一孔之见”,从我的房间看隔壁房间,也从隔壁房间看我的房间。

  看不见的城市,是城市的心和城市人的心。网络新媒体使得人人都是写作者成为可能之后,类似胡安焉,无数的写作者在各个社区和平台靡集。于是,类似豆瓣社区,正在成为我们时代个人写作的集散地。到城市去,在城市,是角田光代《摇滚妈妈》的近史,她写一个城市无着落者,一个只能回乡待产的孕者。城市的伤心故事没有在故乡平复,反而打捞出故乡更多的伤心往事。

  1991年的《妙妙》还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故事。但是,今天,我们读更年轻的写作者,或者更靠近今天的小说,俨然进入“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故事”无差别的文学时代。如果将角田光代、石黑直美等的小说,将小说的人和地稍作替换,她们的东京和伦敦故事,不也是我们的“北上广”的故事吗?也许,正是这个所谓的“世界文学”背景,个人化写作有难度,也才更有意义。

  城市肯定不只赋予伤心故事。林峥的《到北海去》复原了20世纪初新城市和新青年的图景,希望有可能打开今天时代的新城市文学。

  妙妙18岁的1988年,齐豫有一首歌,有一句:

  这里不是巴黎,东京或纽约。

  不是巴黎,东京或纽约的“这里”,我们的城市是什么样子?妙妙今年五十三了。如果她还活着,她走到她野心所向的省城和北上广了吗?她还有她的野心,她的欲望、孤独和梦想吗?

  《妙妙》

  王安忆(节选自《“她有一片赤诚要献出”》栏目)

  这个问题在这一天里,成为最主要的折磨妙妙的问题了。妙妙想:难道他们觉着被她撞见或不被她撞见,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吗?难道连说明一下,解释一下都不需要了吗?妙妙又想:她这样撞见了他们做这样的事,却也像没事人一样,会不会被他们看轻贱了呢?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不该对他们那么好声好气,她应当看不起他们,蔑视他们,将他们当作下贱的人,这才可显出她妙妙的尊严。对那女的,妙妙一下子拉不下脸,对那男的,妙妙忽然地矜持起来。当他喊妙妙要这要那时,妙妙总不作问答。如有小勉在边上,她就根本装没听见,如小勉不在,只有她一个人时,她总要拖延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极其冷淡地去替他做这做那。那男的大约是看出了点意思,却并不认真,反觉着妙妙这样很有趣似的。有时,明明小勉在旁边,他却非要对着妙妙要这要那。有时,妙妙躲在值班室里故意不作声,他竟会走到服务台里面去敲值班室的门。他还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了妙妙的名字,“妙妙”“妙妙”地喊她,使她心里气得要命。小勉就乘机躲滑,说:他是叫你,又不是叫我。妙妙没办法,就没好气地说:你要做什么?他不说他要做什么,反而说:为什么这样不高兴?我得罪你了吗?要是我得罪你了,就向你说对不起,还不行吗?这些普通的话由他那一口清脆悦耳的北京话说出来,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好听的味道。妙妙的心不觉柔和下来,可嘴上依然很厉害地说:你到底要做什么?他说:开门。妙妙就绷着脸,拖了丁零当啷的一大串钥匙去给他开门。开了门,他就说:谢谢你,妙妙。妙妙脱口而出道:皮厚!这句话一出口,妙妙心里不由一跳,想:这不等于告诉他,自己知道了他们的事吗?知道就知道,自己不理他就为了让他知道,可是犯得上她妙妙臊他吗?妙妙又凭什么臊他呢?他是妙妙的什么人吗?妙妙自己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觉得自己越想越不像话了。从此,看见那人就越加不自然了,不由得就要脸红。那人叫她,她加倍地爱理不理,装聋作哑,可是却有些闹气似的。她越不理他,他就越偏偏要来招惹妙妙。有几次,妙妙是真恼了,她想这人凭什么来招惹她,把她当什么人,他配吗?想到这里,妙妙不由骂了起来:你干什么?没脸没皮的样子!谁理你啊!他听了竟一点不恼,反而对站在一边的小勉说:你看看,你看看,你们招待所管吃管住还管骂呀!小勉就笑倒了说:你们北京人都那么张油嘴吗!他也笑。妙妙把一大串钥匙往服务台上哐啷地一拍,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