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昕平:将“家国”植根于少年心间——评邹雷的儿童文学作品《行走的学校》

(2023-08-29 11:08) 5989201
  聚焦宏大主题,以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以个体的命运反映家国情怀和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思考是儿童文学面对当代儿童读者时所应承载的重要时代使命之一,也是近年来主题出版的一大重点。《行走的学校》以小说的形式,回溯光荣的抗日战争史,聚焦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中一群“爱国走天下”的小好汉——新安旅行团的成员,讲述了新安旅行团的好少年长途修学旅行,宣传抗日救国主张,并最终成长为新中国各行各业人才的故事,是一部充溢着爱国主义热情、集体主义温情和奋斗主义激情的抗战题材的儿童文学作品。

  首先,作品以极为生动的生活视角切入故事,回溯历史。怀揣着这样一个具有光荣历史意义的主题,很容易让作家的创作从起笔时就被一种庄严正剧的调子束缚住,也很容易因此而使作品着力于崇高感的渲染与提炼,少了真实的生活气息。作家在这一点的处理,是颇见功力的。作品以一种自然的,甚至略带散漫的田野气息开启故事:一个淘气的孩子与一群生机勃勃的孩子,在乡间自由自在地生长着。大雨中洗澡嬉戏的场景,充满了恣意与活力。那是本应属于男孩子们的成长滋味。这些生活场景的描绘,也使作品切实做到了张弛有度。作品也没有因为对历史故事的高度聚焦而忽略了故事的参与者——人物形象的塑造。汪校长与他的一群学生们,童牧、章枣、小盆友(丁捷),包括那个大孩子刘鸡鱼(纪宇),都塑造得活灵活现。这些人物,在作品中不是作为“符号”出现的,而是一个个性格多面的、鲜活的个体。

  作品凸显了非常成功、精准的儿童视角,创作了多个精妙、精彩的细节。诸如盼着洪水来的心态,那是孩子才有的权衡决策,他们期待变化,渴望新奇,期待尽快到大木筏子上上课、做饭,成人眼中的灾难,成了孩子心中的期盼。学校中,孩子们事实上的生活极为窘迫,但作家处理得不见阴霾,比如一日三餐都是玉米菜粥,裤带紧了又紧,还是饿得不得了。每个孩子背后的故事,也关联着苦难的现实,如那个洪水中顺水而来的孩子,“小盆友”,是在南京痛失父母成了孤儿,投奔贫穷的姑姑又遭洪水。作品也充分展现了童心的烂漫,如“我”看到刘鸡鱼给大家搞到了肉,就深感内疚地对刘鸡鱼说,以后再背后议论他的秘密了。而这个秘密,不过是他告诉了同学们刘鸡鱼胳肢窝里长毛了,放上鸽子蛋,能孵出小鸽子来,放上石头蛋,能孵出小猴子。更具童趣的是,这个孩子还把自己的奇思妙想当了真,找了个蛋形的石头揣兜里,还在上面画了只小猴子。作品中还有多个闪亮的、属于孩子语气的绝妙比喻,比如章枣听到我的一番高论,“直勾勾看着我,我估摸,刚才我说的那句话就像是一块大肥肉,够他消化半天的”,极为生动。

  真实的、充足历史素材呈现与有效的艺术想象相互支撑,这是这部作品书写的难度所在。这段历史,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也是历经时代消损的、模糊的历史。作家如何在素材基础上,将这段历史还原有血有肉,将这群孩子们描绘得各具鲜活样貌与性格,将这趟行走呈现出起伏、历练,壮大与收获,是非常具有挑战的。

  《行走的学校》对这十七年,五万公里的抗日宣传之路,做出了力求回到历史真实的呈现。除却可以想象的衣食住行上的困难——这些作家其实也有一个很恰当的表达,孩子们都以乐观主义的精神,历经了、克服了这方面的生活困难;更关键的困难,有来自战争环境的、危险重重的困难,这也是可以推想到的困难,包括在战火中撤离的惊险,荒滩上与狼对唱等奇异场景,都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真切感。

  更关键的困难,其实更在于一群孩子如何去做大事,一点点参与到抗日救亡的时代使命之中。比如北上第一站就遭遇了观念之争,该不该让小孩子宣传抗日,被照相机强光吓傻的“小盆友”的定格照,都是新安旅行团面临的现实困难。作家将这样的场景做了想象性的还原,是非常有意义的。作品也有意识描绘了孩子行走间的不断成长,包括胆量的锻炼,处理问题的方式,摩擦的化解,以及环境中的不断磨炼。对孩子们曾经的稚嫩表达,尤其具有真实的气息,比如初次到前线慰问伤员的场景。作家写到了那位左腿被截肢的士兵,被孩子“疼吗”的问题气哭了,这牵动了他复杂的心情,又想给家人报平安又不知该如何说。作品同时写出了孩子们真挚的努力,他们帮他写信,给他唱歌,一首接一首,直到把会唱的歌全唱完。

  虽然孩子们的努力是稚嫩的,甚至有时可能是无力的。但是,可以想象,这样一群孩子,从上海远赴绥远前线慰问抗日将士,是怎样的一种鼓舞。看着这样一群朝气蓬勃的孩子,人小志大的孩子,不正是一个民族冉冉不息的希望之火吗?

  最后想提及的,是作品还有一种内在人文精神的、具有文化意义的复苏与呈现。新安小学,是推行陶行知先生教育理念的汪校长筹措建立的小学,陶行知先生“生活即教育”的理念,在作品中得到了复苏性的描绘,作品中反复强调的“生活就是课堂”,教,学,做合一,对陶行知教育思想做了生动、多维、回到现场的阐释,孩子们的民主管理制,轮值当主席,将孩子的主观能动性做了极大的发挥与培养,这是对陶行知教育理念的重新擦亮。正像陶行知给孩子们的《我们的旅行记》写序时的诗:“谁说小孩小,划分新时代”。这一切正是新安旅行团成行的基础,才有了新安旅行团的北上南下的抗战宣传之旅。陶行知先生有脍炙人口的教育诗,也恰恰在文中出现了,它就是:“人人都说小孩小,谁知人小心不小。你若小看小孩子,便比小孩还要小。”这正是《行走的学校》内在的精气神儿所在,

  同时,陶行知所倡导的儿童诗,一种以教育主义色彩为主调,紧贴生活、以发挥功用为原则,“我手写吾口”(黄遵宪)为宗旨的童诗,贯穿于作品的行文之间,自然圆融地参与到故事之中,让诗句自然流淌与洋溢。多处的诗歌吟诵,都堪称点睛之笔。比如大雨中嘻嘻片段的随口吟诵:“同学读书声朗朗,牧童洗澡屁光光。先生戒棒尺把长,打得他哭喊叫爹娘。”作家也没有硬端着架子强调,陶行知这样的诗歌理念你必须认同,这就是诗,而是自称“顺口溜”。这恰恰是认同了陶行知的诗歌理念,朝向大众的诗歌理念,是陶行知童诗、也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大众化诗歌思潮、陶行知诗歌理念的真切传达。

  总书记说过这样一句话,中国不乏生动的故事,但是缺少讲好故事的能力。许多评论家也对部分主题出版物的问题把脉,提出了概念化的低级红是不可取的。《行走的学校》做出了非常有益且优异的努力。尤其是作品的前半部分,处理得非常精彩。作品的后半部分,略显仓促。可能的原因,值得称道的历史真实事件还有很多,作家都想将他们写进来,所以后面偏于史实呈现,不似前半部分展现得那么丰满。另外,新安旅行团如何与我党的引领关联并最终紧密融入、成为宣传战队的过程,交代得还略显模糊。但仍然要说,这是一部超出阅读预期的主题出版物,是在多部以新安旅行团为题材作品面世之后、另辟蹊径的、优秀的“中国故事”。

  (崔昕平,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签约文学评论家。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理事、全国师范院校儿童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任教,山西师范大学获硕士学位,北京师范大学获博士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