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 :心安便是归处 ——丁康权系列组诗审美鉴赏

(2023-02-21 10:31) 5981420

  与本家兄弟康权相识,还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事,那时他刚从南通来到无锡,身背随行的包袱,手里拿着两本自己油印的32开本小册子来报社找我。我还记得小册子的封面上有一些红色的线条花纹图案,印着“逗号诗选 ”几个并不粗大的宋体,那是他写的诗集,装订得像模像样。赏阅了这两本诗集,我对他刮目相看。那时到报社来找我的作者不少,男女老少都有,可像丁康权拿着他油印诗集作见面礼的作者,却是绝无仅有。我们从相识到相熟,之后也就无话不谈。几十年来,他先后被调到报社、电视台,当上中层领导,又在商海摸打滚爬,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成功一行,成就了他的文化事业,并成长为电视编导兼制片人,江南大学商学院客座教授,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无锡市滨湖区作家协会主席,并兼任三家商会会长,先后出版了许多文艺作品集。真是人不可貌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数月前,丁康权给我发来他的4组长诗,由《黑洞》(9首)《历史题材》(7首)《壬寅迷局》(4首)《西藏》(5首)组成,共计25首700行左右,题材宏大,洋洋洒洒,矞矞皇皇,涉古今中外。前不久,又在他的个人公众号“逗号书院”中读了他的留言:“深夜不寐,翻读24 史。24史是中国古代各朝撰写的24部正史的总称,均以纪传体编撰。它上起传说中的黄帝时期(约公元前2550年),下至明朝崇祯十七年(1644年)。涵盖中国古代政治、经济、军事、思想、文化、天文、地理等各方面的内容。共计3213卷,约4000万字。24史之所以被称为正史,既与这些史书在中国史部书籍中的地位有关,也与历代皇朝宣扬正统观念有密切联系。其中《史记》和《资治通鉴》两本司马所著的巨书,此生必读。”很是感慨。康权并不是史学学者,也并不研究史志,但他的这段留言却让我震憾。要知道没有多少中国人会去研读西汉司马迁花了十几年心血写下的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52万余字的《史记》,更不会有多少人去诵读北宋司马光300万言的《资治通鉴》。

  我曾在他写的《历史题材》系列中读到过《隋唐演义的英雄美人》《李显:六味帝皇丸》《大宋宫词——反攻》《荣巷的青石板街》《篡位》等诗篇,从这些题材可以反映出他对古籍是有很多了解的。就拿《王阳明之“心学”》这首以历史题材叙事的诗,30几行、不足400字,就把王阳明与”心学“写得明明白白。不妨全诗兹录如下——     

  我从1996年发黄的儒释道的书籍里/找到三个字“王阳明”/岑奶奶1472年的我有一个梦/神医绯玉抱一赤子降生/比1872年的曾国藩要大400岁/比1972年的南师大郦波要大500岁/“瑞云楼”五岁才会发音/九岁就道出“若有人眼大如天,还见山小月更阔”/弘历元年17岁成婚/让诸小姐洞房垂泪对红烛/与道士打坐得道忘了回/68岁的大师与18岁的“圣人”一次逅遇/拜谒娄凉喜得“程朱格物”/7天7夜格到吐血践行“守仁格竹”/宦官刘瑾正德元年追杀贵州龙场地/因祸得福龙场悟道/圣人必可学而至/万世开太平/创立风靡500年后的“心学”/至善 心的本体/心即理/我等俗人之辈一直仰望的天空/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天理/道心/人欲/人心/真儒 余姚出生的守仁/将理与气 太极与阴阳交融一体/从武 正德14年平定宁王朱宸濠/从文 守制开学/完人之问/心学之问/做一个纯粹的哲学史上的大儒/任侠使气/非理学之温良/也是我从逗号书院里读懂他/“霸儒”二个字。

  明朝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和军事家王守仁,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精通儒家、道家、佛家。王守仁与儒学创始人孔子、儒学集大成者孟子、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并称为“孔孟朱王”。王守仁的学说思想“王学”(阳明学),是明代影响最大的哲学思想。其学术思想传至日本、朝鲜半岛以及东南亚,立德、立言于一身,弟子极众,世称“姚江学派”。文章博大昌达,俊爽之气于行墨之间。王守仁54岁辞官回故里讲学,在绍兴、余姚等地创建书院,宣讲“王学”为善去恶是格物。“王学”受道家的影响多于佛家,但终究不离儒学本质,强调“心即是理”思想,反对程颐朱熹通过事事物物追求“至理”的“格物致知”方法,提倡“致良知”,从内心寻找“理”,“理”全在人“心”,“理”化生宇宙天地万物,人秉其秀气,故人心自秉其精要。知与行关系强调要知更要行,所谓“知行合一”。

  国民政府首任教育总长蔡元培曾有这样的评价:“明之中叶王阳明出,中兴陆学,而思想界之气象又一新焉。”康权诗的触角涉及中国历史上这位大思想家,没有一点美学和哲学修养,是很难把握的。南开大学博士生导师叶嘉莹说过这样的话:“中国重视感发作用的诗论,就如同一座建筑物所最须重视的深奠的根基。”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康权很从容地用一根负重的扁担,把“王学”挑进诗行;用一支铿锵的笔,给诗句涂上一层浓浓的美学色彩,用一把铁犁,深耕着诗的种子的根,让他在“逗号书院”里读懂“霸儒”。      

  正如他在《基督的洗礼》的诗行中所描绘的那样,他用了30年的文学时光,慢慢地诠释出儒释道与基督教,慢慢地体会“仁”与“神”这两个字的意义。有一点教养的人都知道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为世界三大宗教,基督教是欧美教民的主流,伊斯兰教在中亚、西亚和北非一些国家盛行,佛教分布在东南亚地区。再细分一下,基督教有三大流派:分别是天主教、新教和东正教;伊斯兰教包括逊尼派和什叶派两大派别;佛教则有南传佛教、汉传佛教、藏传佛教三大派系。基督教是一神论宗教,所有相信主耶稣基督为救世主的教会,基本经典学说《圣经》,分《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构成。伊斯兰教阿拉伯语有安拉、崇尚和平、祈求安宁,以《古兰经》为基本经典学说,绿色代表和平。佛教起源于公元前6世纪以前的古印度,创始人释迦牟尼,佛教典籍共分为经、律、论三藏。此三大宗教目前各自被一部分国家列为国教。康权用“基督的洗礼”作诗的标题,用这首诗中告知读者,他信佛信道,还没有受基督的洗礼,在金陵求学时的后宰门,清晨健身的女牧师,和他一样没有受戒洗礼。康权信仰王守仁的“王学”,以上一些宗教常识,他一定烂熟于心,他的审美态度也一定是哲学的抑或宗教的,所以他才能写出《历史题材》系列组诗。     

  《黑洞的猜想》是丁康权思绪游离于宗教又反问着宗教的一首好诗。黑洞是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逃脱的天体。1916年,德国天文学家史瓦西通过计算得到了爱因斯坦场方程的真空解,表明如果一个静态球对称星体实际半径小于一个定值,周围会产生奇异的现象,即存在一个界面——“视界”,进入这个界面之后光也无法逃脱。这种“不可思议的天体”,美国物理学家惠勒称它名为“黑洞”。黑洞把物质拉在一起,第一代的恒星和银河系可能就是这样出现的。2015年,霍金对黑洞理论进行了修改,宣称黑洞实际上是“灰色的”。新“灰洞”理论称,物质和能量被黑洞困住一段时间后,又会被重新释放到宇宙中。2017年,美国卡耐基科学研究所的科学家发现有史以来最遥远的超大质量黑洞,其质量是太阳的8亿倍……这些黑洞理论在宇宙学中,有望推动恒星演化和黑洞形成理论的革新。康权大胆地运用对黑洞的猜想,用一串串诗行设问,写成了一首不短的抒情诗,有点像屈原的《问天》。世界古代史上伟大的哲学家、科学家和教育家之一苏格拉底,将心灵或理性作为判断任何事情的根据,影响了他的学生柏拉图对于灵魂的概念,柏拉图又影响了他的学生、古希腊哲学家中最博学的人物、古代的黑格尔:亚里士多德。师生三贤,打开了世界科学之门,引发了康权智慧神经中的“诗思”。不妨也兹录如下——

  我翻开古希腊三贤“苏格拉底”的词典/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直缠绕50多年的哲学命题/被霍金的外星球的黑洞猜想打破/寻找黑洞是面对浩瀚宇宙天体的梦想/我在如东农场的棉花地里/用书包裹着的上海牌收音机的世界里/就开始遐想银河系的边缘区的彩虹/站在帕尔马的群岛上/用哈勃远望镜和赫希尔远望镜/寻找两个黑洞带来碰撞的巨大引力/查尔斯和我并不是在寻找巨大的黑洞/而是证明爱因斯坦的天体物理定律的失效/我们的太阳太小/不可能变成黑洞/中子星是太阳的三倍/无情地向外扩散裂变/黑洞是什么?如何形成?/演变成为黑洞数学的旋转意义/我和查尔斯猜想 从黑洞中/提取一个又一个发电站/燃烧的粒子发散开来/M87的粒子喷流是由射电信号引发的/接近到我们认为视界/又要问黑洞的奇点在哪里/一直没有找到它杂乱的团状物/这个黑洞和那个黑洞/距离今天已有7.4亿光年/比太阳大一万倍的质点/它到底是上帝创造/还是外星球人的演变/它来自哪里?又去向何方?/我用写诗的手不停的在书房里比划着/慢慢地在黑洞的梦幻中睡着了……   

  丁康权认为黑洞是一直缠绕人类的哲学命题,对黑洞的审美态度,与爱因斯坦的狭义与广义相对论及空间问题,并与破解哥德巴赫猜想的陈景润,有着同样的设问与思考。他的这些系列诗歌,从精神上表现为一种新境界,诗行之间基本能前后照应、气脉贯通、新颖巧妙、匠心独具。康权是智慧的也是努力的,他的诗证实着:人性,是最经不起摧残的,能让所写之诗深入地温暖着人心,就是活着。从《西藏》系列组诗,同样可以证实他的这一审美态度,他一定到过西藏,或许不止一次,山川异域,日月同天,对西藏的风物人情有着刻骨的温柔,在《仓央嘉措来到了羊卓雍措湖》一诗中,他默默地写下仓央嘉措的羊湖的美景,纳木措和玛旁雍措两大湖,冠绝藏南,不为修来生,只为在羊湖触摸着她的指尖,在羊皮纸托起的文字中,藏着仓央灵童的经筒,在旷古的烟尘深埋着锁链,天葬烤熏着逝者的身躯,留下绝色在羊湖的水波上……

  同样,在《布达拉宫的膜拜》这首诗中,他更是这样描绘: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小伙子一边以各种祈祷的姿势膜拜,一边用手轻轻地触摸天上的云彩,敬畏的眼睛,仰视着布达拉宫的雄伟。在朝圣路上死去的同伴,将同伴的牙齿敲下带到布达拉宫,嵌入佛前檀香木柱的缝隙里,活着的死去的,都是三步一叩地来到圣地。敬仰的布达拉宫是西藏的支点,还有释迦牟尼指骨舍利,额头流血的跪拜,承载着布达拉宫的柔情,淳朴和肃穆映衬下的辉煌,作为生命中一次真正的犒赏和恩赐,聆听历代达赖塔葬的神奇故事,只有美丽的格桑花,为跪拜布达拉宫的小伙践行。

  《大昭寺的酥油灯》从四面八方赶来寺庙的信众,每天都要手持酥油灯,捐上布施,头顶着12岁等身释迦牟尼像,膜拜着唐太宗赠给文成公主的嫁妆,吐蕃王朝立国之君松赞干布将释迦牟尼佛像与藏传佛教,广施善男信女。女藏胞在我的眼前,打点数也数不清的酥油灯,拿回去供奉刚刚逝去的男人,背上驮着不满13个月的女娃,来到大昭寺庙堂上,用身躯丈量朝圣之路,顶礼觉沃仁波切,种下她解脱的因缘,赐的酥油灯,来回转走着上千圈了,还没有停息的意思,手持经轮感向着她需要的远方。这些诗行多美啊,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热泪滴在雪白稿纸上的祈祷。康权由女藏胞对酥油灯的顶礼膜拜而起兴,其感应极微妙极朦胧,这些感性的由来,并非都可以做理性的解说,所引发出对人生信仰的感慨,之间的美学因果并不难理解。在大昭寺的酥油灯与他之间引发的感应,情意相通、声音相应、心灵相衬,恐怕连康权自己都未必能说得清这种神圣的感应由来,只是用诗行虔诚地表达人生的即物即心,写尽人间辛酸。西藏系列组诗,大多运用直接陈述的写作手法,却足以引起诗歌审美感发的传达。在一些文学交流会上,我常说宗教和哲学,是离人最近的学问,通过哲学、美学与宗教的层面,去剖析生命,人生的意义在于不断认识自己的错误。文学的深度需要时间和灾难的摔打,艺术风范如此,诗歌亦如此。不是所有的热爱都显而易见,但所有的力量都值得被看见,人生的自我治愈能力无比强大,关键在于逻辑建构,如何设定在善的美学大系统之中,让生命不断自我突破,是智慧更是修行。如是,才能明白庄子的宇宙观,才能通达人欲。康权的诗歌,正是在诠释着这些哲理。

  当然,丁康权的诗并不都是十全十美的,有些诗行里没有用生命的激情喷写出来,在对历史与文学边缘带的感悟之时,还产生着理解上的某些歧义;对古人之情与现实之冷的文学表现方式还存有一些误区。本文所指审美,即在理智与情感、主观与客观上感知、认识和评判诗歌存在的美与不足,鉴于有“审”才有对“美”的认知,也才能指出不足之处;审美鉴赏在审美感知的基础上,加以理性的充分参与,依照审美标准去鉴别审美对象,让作者与读者都能获得很多美的享受。诗歌是从心里长出来的,心很贵,一定要装最美好的东西。我们有理由相信作为诗人的逗号,康权执著于“今天的政治、明天的历史、后天的文学理念和观点”。

  在青年时代六朝古都的金陵求学之时,就奠定他对历史与文学交融碰撞的理论基础,如今加上20多年经商的沧桑人生经历,写出的历史题材系列诗歌,更具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的江南文化风韵,尤其是受北宋王安石、苏轼在金陵留下的文化遗产影响,给逗号在这个历史时段创作提供诗歌的写作空间的无限可能。康权曾经在20年内三次去过位于朝天宫的南京博物馆,从那儿更感受到唐宋至明清江南文化历史的厚重。   

  上善若水,阿弥陀佛。

  作者简介:丁一,江南影视艺术学院暨清迈大学教授,国家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