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抵达人性内部更为幽深处
蔡永祥
读完《那年那月那些事》,不禁为郜志坚先生苦难的经历、曲折的成长所感动,也不禁为他矢志不渝的文学梦和坚强的意志所折服。
因为文学,早在10多年前,和郜志坚先生就认识了。那时,他已经下海当了老板。好些朋友说到他的传奇经历,都很惊讶:在镇江这么个小城,一个干得很好的县长,竟然辞职下海,并当起了作家,这是普通人想不明白的。我也对他充满好奇,他为什么辞职?他经历了怎样的人生?他的身上该有多少故事?
和他深交以后,特别是在作家协会主席团里,我们紧密团结,相互支持,相处得如亲兄弟一般。我才有些了解他,也才真正感受到他对我兄长般的关爱。他真诚待人,认真做事,勤奋写作,处处都给我做榜样。但是,对他的人生故事,几乎没有谈及,有时说起,也是一带而过。
真正懂他,当是在认真拜读《那年那月那些事》后。读这本书,仿佛郜志坚先生就在自己身边,他用童年、少年、青壮年不同时期的模样向我走来;他用乡村野趣、平凡小事、写作历程向我走来;他用人物素描、种种挫折、成功案例向我走来。在我眼前,他是那么真实,那么真诚。文笔轻盈,情感真挚,书中的四个部分有机统一,线性贯连,一部闪着光芒的自传就此诞生。第一部分写的是童年生活,这里的童年记忆,有短暂的快乐,更多的是苦累饥贫;他也遇上了“文革”,经历了失学、串连、造反、烧书、批斗之类,同样给了他以痛楚。这些童年的经历,是一种有序的回忆,它的时间维度不是错乱的、离散的,是一种线性时间叙事,这样就能更好窥见作者成长的轨迹,就叙事空间而言,每一个时间节点都是一片深邃的天空,在这片天空下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感情的流露和对事情的看法,生活中的经验教训等等,都可以成为写作的素材。郜志坚先生通过少年的体验和命运,用成人的视角回忆,来体察人类的普遍生存境遇,并渴求一种心灵的互通和个体存在。第二部分,写了他的才华在慢慢展露,他充满了自信:他当上了民办教师,考上了镇江地区第一师范学校,他的政论文章上了新华日报。“我的漫幻时光,做能干的自己”,标题告诉我们他的自信。第三部分内容丰满,写到他回家乡当了一名中学老师,不久,被抽调到县里农业学大寨路线教育工作队。期间,他开始发表小说,并被调到县委宣传部。他认真调研,用心写作,写了不少有质量的稿件,得到领导的赏识,到乡里任党委副书记,后到县政府办公室当主任,到吕城镇任党委书记,1995年,出版小说散文报告文学集《追求》,并加入省作协,由此,他的文学梦愈发不可收。第四部分主要写了他到香港办事处以后,如何站稳脚跟,如何创业,如何闪光。其间的艰辛,从他所说的几个故事就能体味。
中外作家写的自传体小说和自传很多,卢梭的《忏悔录》、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郁达夫的《沉沦》、鲁迅的《鲁迅自传》等等,前不久我还读到了《梁晓声自述》,以梁晓声个人成长经历为主,从少年、青年、中年到老年,许多细枝末节的往事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张完整的人生简历,记录了作家60多年来内心深处最难忘的家国记忆。这些自传体写出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我”来。其实,写作自传的过程有时是一个寻找、发现自我的过程,就是要顺着一根线,把自己给追回来,加以审视,加以分析,最终真正地认识自己。以个人经验作为叙事的核心,展开记忆的重述和自我的建构。
掩卷沉思,我从郜志坚先生的文章中,看到了这部书最大的价值,那就是他试图抵达人性内部更为幽深的那一部分。
人性,包括每个人身上所有的品性、欲望,有善也有恶,有合理也有贪婪,有外露也有潜伏。什么是文学的人性?文学如何抵达人性?梁实秋在《偏见集》中指出:“人性是测量文学的唯一的标准”;夏志清在《中国古代小说导论》中坦言:“我们研究古典小说的根本目的之一,也便是究明古典小说中所蕴含的人性意蕴的问题。”。
那么,郜志坚先生是如何抵达人性内部更幽深的那一部分呢?
在第四部分“选择”这篇文章里,他写道:做一个正直正派的干部,特别是有所作为的领导干部,是何等不易!在我现在这个岗位上凭自己的良心良知,不做违心的事,想洁身自好,也很不容易,甚至不可能。到底怎么办?一边是官位的诱惑,一边是良心的拷问。是继续当县长,还是辞官到香港办公司?他在无数次地思考着、犹豫着、纠结着。在“抉择”这篇文章里,市委书记第三次挽留,他没有心动;而他也清楚记得,自己在县政府换届时全票当选为县长,说明得到了全县干部群众的认可,省委组织部已经将其列为市级领导后备人选,正是官场得意的他,还是义无反顾。这里,他有一段灵魂拷问:是嫌钱少想发财吗?没有哪里比官场的钱来得容易。是追逐名利吗?中国最大的名利场,据说在官场。那为啥还要选择离开?他的答案是:挑战自己,去做一个实实在在的“纳税人”,在不同的岗位上展示自己,创造价值,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的行动,解释了许多人的疑问,他有着自己的追求,他有着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他瞧不起那些 “三观”不正,到处钻营迷失自己,一心只想着升官发财的人。“当一个人不能用手中的权力为老百姓做更多的事,当自己天天忙忙碌碌,而又无为地陷入一种俗套,当眼睛被一种看不见的蛛丝编织的暖床迷糊,跌入陷阱时,何不向自己大喝一声!”是啊,他清醒着自己的清醒,干净着自己的灵魂: “人生充满各种诱惑,如果什么都想要,迟早会被累垮,只有放得下,才能永远保持一种健康的心态,才能解脱生命的烦恼。”
终于,在他的坚持和努力下,他成功地脱离了官场,来到香港,白手起家,慢慢挣钱,做起了生意,开始了他的别样人生,也开始了他自由自在的性灵生活。在香港三年,顺利完成任务。回来,再次面临着去官场的选择,他毅然辞官。“人生苦短,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他潇洒地转身,给官场留下一个背影。
郜志坚先生以亲身经历,在记忆的基础上重新建构自己的私语化叙事空间,让我们在他的故事里,在主观和客观的穿越中,慢慢抵达了人性更为幽深的内部世界。
一 个 人 的 历 史
——读《那年那月那些事》
王 川
无论是英雄造时事,还是时事造英雄,历史都是由无数个人的经历所组成。帝王是本纪,诸侯是世家,将相是列传,平民则无传。尽管相对于历史来说,个人非常渺小,但如果他的经历和历史同步,就等同于一部历史。
《那年那月那些事》就是一个人的历史。
九十年代初,我认识志坚时他已是县长了。他喜欢文学,也送了自己的书给我,我看了后觉得他的文字老到有功底,不是一般初学者或泛泛谈文学的人所写的。攀谈起来,他读过很多书,对文学卓有见识。他的文字中有着农民所没有的书卷气,也有着文化人所没有的乡土气。
相熟之后,对他的了解渐多,后来他加入了江苏省作家协会,又当选为镇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我们共事了多年,友谊一直继续到现在。
《那年那月那些事》是志坚多年来一直谈论到的一本书,是他的回忆录。虽然我陆续听过他自己的故事,但真正全方位的了解,还是通过这本书。
苦难的经历,曲折的成长,是这部书的主题,这一经历却是我所陌生的,所不知道的。
生活的苦难,生理的苦难,心理的苦难,我都同样经受过,但却是没有他这位从农村生长的人这般沉入下层,这般贴近泥土。
生长在一个乡村校医的家庭里,躬耕于陇亩,七岁起就外出放牛,从小做尽了各种农活,苦累饥贫。他在书中列举的种种农活,一直生活在城市中的我虽然也曾下放过,但大多是闻所未闻,因为我并没有沉入于农村中,不能体会它的艰难和困苦。
一个农村孩子的年轮与时代相同步,他在求学的时候,遇上了“文革”,和很多同龄的孩子一样,他也经历了失学、串连、造反、烧书、批斗之类的行为,在他懵懂的心底,还没有能够清晰地道明是非,却是用他的青春作了献祭。沉重的历史并没有因为他的年幼而饶过了他,也同样给了他以痛楚,使他在底层经受一切的苦难。
然而在辛劳之间,他始终没有忘记抽空读书,以后做民办教师,考上中师,又进修,到中学当了老师,最后,他脱颖而出,渐而成长为一名基层干部,又渐而升擢为领导干部。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这一点在他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在他一生成长过程中,我看到的不是他的侥幸,不是他的钻营,不是他的投机,不是他的狡黠,而是一步一步地脚踏实地,一点一点地进步。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他自己靠真诚、靠努力、靠吃苦换来的。也是靠他不停地刻苦读书换来的。这本书中有苦涩,有欢乐,有喜悦,有成功,也有艰困,还有一些不便言说的隐私和为难。
遗憾的是,书中他对妻子和女儿的笔墨还是少了些。她们支撑着他完成了他的事业,付出了很大的贡献,女儿还为他写了《序》,这是需要他去报偿的。估计他会为此专题写一本书。
读书是人的一种爱好,但如果在逆境中还坚持读书,坚持做笔记,坚持写稿,那就不仅仅是个人的爱好,而是一种良习了。
如果把他在书中所写的这些看成是流水账,看成是个人的成长日记,那也只仅仅是一本回忆录而已。可贵的是,在这本书中,我看到了许多文学的元素。他并不只是在叙述故事,在叙述之中还有他自己的思考,有哲理性的,有科学性的,有判断性的,有自己的心理描写,有理论性的抒发。还有些是文学性的描写,有的细节非常生动,有的比较深刻,有的非常优美,非常抒情,这样就使这本书区别于一般的个人回忆录,而升华到文学的高度上。
这样,就呈现了作家郜志坚的一种水平。
有记叙、有思考、有理论、有文笔,这才是一本文学的书。
即使是在泥土层上,郜志坚就存了想当作家之心,他终其一生,不停地写,不停地投稿,无论他是何种职业,是何种身份,哪怕他已当了一个县的父母官,也在以煮字为乐。他最向往的,是调到报社去当一名记者或编辑。
志当存高远。坦率地说,已经身为县处级官员的郜志坚的这个“志”,相比起来并不高而远,然而,他热爱文字工作。反观一生,他就是靠着自己的一手好文章渐而提拔的。凡热爱的,就是崇高的。
当然,命运也一再地和他开玩笑,一再地耽误了他上调的机会,始终把他钉死在基层领导干部的这个岗位上。让他用权力决策而不是用文字来为人民服务。
那年那月那些事,饱含着多少苦难辛酸!
那年那月那些事,蕴含着多少人生嗟叹!
就是那年那月那些事,才造就了一位优秀的基层领导干部。
没有那年那月那些事,他的人生就是一张白纸。
然而,《那年那月那些事》并不同于《追求》,《追求》是他的第一本书,那时他还是一位业余文学爱好者,但出《那年那月那些事》时他已是一位出版了五本书的作家了,他的写作经验已经丰富,不可能再写一些琐碎的细事,要写出高度,具有深度,像一位作家一样来写这本书。
《那年那月那些事》无异是一部历史,一部个人成长史,在这部书中,印有一个特定时代的年轮,记录了一位从农民成长为基层领导干部,又兼有作家特质的人的历史。
历史,就是这样不遗巨细而积攒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