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羽:叫父亲太沉重

(2022-01-11 11:11) 5964940

  有关父亲的文学书写,实在是太多太多。我们知道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巴尔扎克的《高老头》,简·奥斯汀《傲慢与偏见》中的养育了五个女儿的父亲,《杀死一只知更鸟》中的父亲律师,当然还有威廉·福克纳的《押沙龙,押沙龙》,而远在美国纽约的张宗子特别喜欢马里奥·普佐的《教父》。实际上,《权力的游戏》中的父亲形象也很丰富别致而令人难忘。但叶兆言的《通往父亲之路》虽然不是长篇巨制,但因其内容的独特,叙述的别致,情感的多元,还是颇有可圈可点之处,令人回味不已。

  叶兆言的《通往父亲之路》,虽然沿袭了他小说一贯风格的从容优雅娓娓道来,笔下的人物往往是雅人风致仪态万方斯文高标不同流俗,颇有玉树临风的清流宛在,叙述的语态甚至也不无随笔化散文化的意蕴在,但《通往父亲之路》所告诉我们的“父亲”张希夷却有点特别,不大合乎一般人惯常的想象。看张左的父亲“张希夷”这样的名字,似乎就有意无意地传递出钱钟书《围城》甚或吴敬梓《儒林外史》中的一种“儒林”气息,对于与张希夷同龄的这样的一代人,或者称之为读书人、知识分子,作者实在是太过熟悉与了解了。作者的熟悉洞察并不仅仅是从上辈人中听来的无法见诸于文字的逸闻趣事,更有他在浩如烟海的字里行间内所触摸到的秘辛旧事人性幽微,我们从作者摇曳生姿颇具规模的散文随笔中就能领略到这样的不同他人的风采与见识,当然还有深切的感受与体察。但非虚构文字毕竟有其局限性与不方便之处,大致是出于这样的考量,他要以虚构的方式来说说“张左”的父亲“张希夷”这样的一代人,有点解剖与讽喻的意味若隐若现。作者对张希夷的父亲有点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只是说到了张希夷的爷爷“张济添”,这个张济添是张左的外公魏仁的老师,是一位有着真学问的人,是科场的三鼎甲呢。叶兆言笔下的张希夷有着两次正式的婚姻,张希夷与魏仁的小女儿魏明韦生下了张左。因为时代的原因,大致也有性格的因素,非常追求进步的魏明韦与张希夷离婚后嫁给了一位根正苗红的“陆师傅”,而张希夷则另组家庭与一个有一女儿的演员吴姨重新结合。

  张左在这样的夹缝中与自己的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令张左大惑不解的是,张希夷为何会在晚年时来运转特别吃香居然成了“国学大师”“书法大师”“学术泰斗”?在张左看来,张希夷虽然有着探花郎的祖父,也翻译过一位政治人物的传记,但毕竟是半路做学问根底很浅怎么就会被吹上了天?这样的局面,这样的半真半假,让张左大惑不解如坠云里雾里。这样的人物塑造,这样的和盘托出,就有点别样的意思了。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讲述父子冲突、严重对立到最终的彼此和解,握手言欢,涣然冰释。虽然,张希夷高寿近百年,但已经做了爷爷的张左瞩望自己的父亲,还是有点琢磨不透,百思不解。

  《通往父亲之路》主要笔墨集中在书写张希夷与张左的父子关系,但这样的父子关系的或疏或淡的彼此磨合,给张左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有一次难得的机会去乡下看望在那里劳动改造割草养牛的父亲,还有就是张希夷与自己前岳父的频繁通信多方请教。魏仁在内心里还是把张希夷当作自己的女婿而对颐指气使的后女婿陆师傅有点气息不合看法不同难以相处呢。张左更多的精神滋养来自于魏仁与外婆。外婆让他晾晒衣被,外公教他习练书法,点点滴滴,润物无声,从某种意义上说,外公魏仁才是他张左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父亲。似乎是城市研究专家刘易斯·芒福德说过,每一代人总是反抗自己的父辈但却总和祖父那一辈人交上朋友。张希夷的缺席,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自然不能一言以蔽之。但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有时代的大气候,也有家庭的小气候,张左也逐步成长起来了。张左对吴姨的女儿素素曾经有过朦胧的情感,但最终还是与卞敏霞成为夫妻。虽然这样的夫妻也没有走到头而做鸟兽散,但两人毕竟有了一个儿子张卞。张左的名字似乎已经很潦草了,张卞这样的名字则更为直白明了,自然又是一代人的生活开启。岁月无情,时光荏苒,张左也做了父亲,但他与儿子的关系又如何呢?作者着墨不多,大概属于单亲家庭中的正常情况吧。做了父亲甚至做了爷爷的张左,再来看自己的父亲张希夷,他不无感慨:“通往父亲的道路太漫长,张左发现他从来就没有真正走近过张希夷,有时候走得很近,感觉越远”。张左甚至不无自嘲地感觉到,“张左现在只剩下一个身份,这就是国学大师张希夷的儿子”“与父亲有关的书编得越多,他越觉得不了解张希夷”。

  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说过,男人之所以知道他老了,原因在于他开始看起来像他的父亲了。叶兆言的《通往父亲之路》在中国的文学长廊里奉献了一位别具一格名实难副的父亲形象,这个“张希夷”还真是很值得琢磨考量的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