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中的枣红马》(诗集)

(2021-09-23 09:42) 5960217

   

  一、基本信息

  书名:《我命中的枣红马

  作者:远心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8

  定价:48.00元

  ISBN:978-7-5212-1480-2

  二、编辑推荐

  诗人远心2000年开始在《草原》杂志发表诗歌,迄今写诗21年。2020年马文化专题诗集《我命中的枣红马》获得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这本诗集有丰富的艺术探索,诗歌形式多样,语言上注重吸收蒙古族民歌特点,也融进古典汉语气韵,将蒙古族赛马、牧马、马崇拜等民族文化融入现代女性主体精神成长的探索历程。这是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第一部以马意象贯穿全书的现代诗集。

  三、诗集简介

  这是一部以蒙古马意象贯穿的游牧文化专题现代诗集。2009年苏州大学博士毕业后,诗人远心在内蒙古大学工作10年,游历内蒙古高原,将蒙古马作为凝视对象。关注、互动、塑造了马文化和现代女性精神成长的草原时空。此集从12年创作的近千首诗中精选116首(组)。诗分六辑:我命中的枣红马;等待蒙古马群;这就是我的土地;赶着白云的走马;马头琴的嘶鸣;寓言像一匹野马。蒙古马高贵、自由、坚韧、通灵,成为诗人反观自身的精神源泉,呈现了传统游牧文化与现代艺术精神交融的诗歌风貌。诗集中大部分作品已经发表在各大期刊,多首入选年度选本。

  四、作者简介

  远心,本名赵娜,80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文学博士,南京财经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2018年获得内蒙古文学创作索龙嘎奖。出版诗集《一条草游蛇的故乡》《我命中的枣红马》,出版学术专著《清初唐宋诗之争流变研究》。诗文主要发表在《中国作家》《作品》《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等。代表作《我命中的枣红马》被翻译成英文、蒙古文。

  

  五、作品选读

    

  我命中的枣红马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命中的枣红马

  曾经的黑被你眼底的风情镀亮

  早霞和夕阳烧融你金色双翅

  爱和毁灭把鲜血融进你的色泽

  你的鬃颈和眼底的雄光

  任何嘶鸣都不能牵绊你

  我只有歌唱,拉响马头琴的两根弦

  一根绝望,一根遥望

  我是无以逃遁的地母

  遇见你赠予你刺伤你喂养你

  却不能和你一起飞翔踏遍未知的大地

  还未发生的,如何预警

  你奋蹄疾驰,让尘土飞成光轮

  你忽视一切存在一切遮蔽一切细微的生命

  你把自己置于屠戮与厮杀的现场

  脸上露出宁静的笑靥,抿紧双唇

  我爱你抿着嘴唇的样子

  青髭略浮在唇上,唇线微微翘起

  你初涉世的样子,在母亲的视线里

  母亲怎样娇纵了你的青春

  让那奔驰之力延续到无物的荒野

  与天宇间雷光星云的奥秘对垒

  我放开了手中的缰绳

  一匹野马的魂灵注定与无边的野草共生

  而我不是野草,不是草原

  我是一座不会移动的山丘

  站在你出发的地方

  我已悄悄地走过很多四季

  为了走你马蹄到达之地

  日复一日,置备粮草和精气

  2018.1.2.于北京鲁迅文学院

  The Red Horse in My Destiny

  我命中的枣红马

  Yuan Xin, tr. Wang Ping

  作者:远心;翻译:王屏

  I’ve been waiting for you, red horse in my destiny

  Your dark eyes sparkling with emotions

  Dawn and dusk melt your golden wings

  Your blood comes from love and its destruction

  Your mane and light from the window of the heart

  No neighing can hold you back

  I play the two strings on my horse-head violin

  One representing despair, the other hope

  I’m the Mother, chained to the Earth

  I see you, give you life, tend your wounds

  But I can’t fly with you to touch the unknown land

  How can I warn you about the unknown

  Your flying hooves turn dust into lightening wheels

  Ignoring all the tiny lives under your hooves

  You place yourself in the battleground

  A smile on your face, serenity behind closed lips

  I love your lips, closed

  A hint of mustache above, mouth corners lifting

  Like a child new to the world, under Mother’s watch

  She let your youth run wild

  On the infinite grassland

  Till you reach the mystery of sky, thunder, stars, clouds

  I let go the rope

  A wild horse needs to live with the wild grassland

  I’m not the grass, or the land

  I’m a mountain fixed to the ground

  Guarding the home where you take off

  I’ve passed many seasons alone

  Preparing food and souls

  For the day you reach the destiny

  蒙古文版《我命中的枣红马》

  翻译:苏布道
 

  啸鸣

  窗外的鸟叫再多一点

  再多一点早晨来得再早一点

  光在窗框上打得再白一点

  再白一点白到发金

  爱退却之后距离再远一点

  再远一点不产生嫌恶不要仇恨自己

  街道上再多走几圈

  多走几圈灯光照亮好多后窗

  上楼的脚步再轻一点风再凉一点

  雨水带走了露珠混合的那些点

  黑马甩着一身的阳光甩得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蜻蜓飞起来了

  在没有云的蓝天里系一个结

  再白一点再白一点直到发金

  发金叫醒那群马发出马群的啸鸣

  马奶酒里的草原之夜

  中午两点半,赛汗塔拉,六碗奶茶

  晚上九点半,锡林郭勒阿巴嘎旗

  向东北一百多公里乌冉克牧场

  三碗奶茶,四杯新鲜的马奶酒

  越野车行走在没有公路土路只有草原的大地上

  野兔在车灯里婷婷玉立

  猛地回眸,撒腿狂奔

  飞鸟迎着车灯盘旋

  第一次喝草原上的马奶酒

  几乎没有酒味

  清凉,千万不能加糖

  新鲜的像一个朝霞漫天的清晨

  在唇间一圈一圈地荡

  雨后的草原一样满口生津

  一整夜我泡在喝过的奶茶和马奶酒里

  望着天窗外风力发电扇旋转不停

  马奶酒在我头脑里转

  比嘎达梅林还要冷静

  比王府的夜晚还要安宁

  我是蒙古包前八百只羊群里的一只母羊

  支棱着耳朵守着睡熟的小羊

  风大了云浓了星星不见了

  入睡还是等待

  地平线上的黎明

  耳根里的黎明

  从马奶酒里长出来

  厩中

  这几乎没有可能

  让一匹野马入厩,厩中

  将养健壮的骨骼和马膘

  双眼时而沉静时而奔腾

  马蹄辗转,轮换叩问地面

  当月圆时,仰天长嘶

  一匹骏马的脖颈拉长

  返回更古老的物种

  孤独的白骆驼戈壁、沙漠、水、白骨

  一路上的经历慢慢浮现

  眼底混浊,若有所思的头颅

  装着龙的记忆。骆驼在时间赛道上奔驰

  伸长脖颈,成为它自己

  飞行的古船,在沙海

  所有的字都是沙粒,骆驼踏沙飞行

  沙粒裹挟沿途的风

  沙粒追赶骑手

  所有的词都是飞行的沙

  被骑手的马鞭狠狠敲打

  在真正的骑手面前,写手垂手而立

  像一匹野马入厩,厩中

  那几乎没有可能

  阿尔泰山

  湿漉漉 冬天的草茬

  沉睡了 山的鬓角

  包裹起 蒙古马的刀锉骨骼

  与隐秘的鄂毕河相通

  在冰川下映照第三只眼

  我抚摸你

  眉骨上的霜

  每一根冰凌都有一座山脊

  我在你脚下

  低下头

  和你一起听——

  阿尔泰山

  那边起风

  它有话要说

  当我对着它轻轻唱:

  老哈河水长又长

  岸边的骏马拖着缰

  它抬起头,回头看

  它有话要说

  一匹三四岁的儿马

  刚成熟的青春

  它有话要说

  贴着草叶的颤动,回头望

  它的眼神,如西拉木伦河水

  滚滚流过我

  高原的阳光  

  从零开始,重新直立,行走

  我躲避着高原的阳光,车流

  像一匹陌生的闯入城市的马

  给我写首诗吧,你小声地,像哀求

  像献媚,像求爱,像情话

  最初的那个白衣少年

  一匹马离开草原,在狭小的马厩里

  数着日月和远方

  站着睡觉,不吟诗,不食夜草

  把那些草喂给诗歌

  让诗像马一样,直立在高原的阳光下

  不躲避,不畏惧,不犹豫

  回到星星和风的秋天的草场

  野马不经过任何人门前

  云层如大军压境

  西南天的黑云向下倾泄水幕

  贴着金戈尔牧场边缘

  仿佛一场抗拒无果的命运

  傍晚的西拉木伦河暴涨

  河水里奔腾着深棕色野马群

  那是雷霆过后咆哮的疯马

  谁也套不住一匹疯马

  野马不经过任何人门前

  野马是隐匿在河道深处的命运

  野马疯了,成为河滩的梦魇

  牧人的牧鞭敲碎白石

  羊群和群迅速撤离

  我索性躺在草滩上

  棕色野马河漫过我的身体

  野马的血肉被河水掏空

  骸骨属于我,水面的张狂属于我

  跨过西南的雨水和东南的彩虹

  从命运深处起飞

  你曾见证我的血肉

  如今,可还能认出我的骸骨

  骨骸由白而灰

  风从西北呼啸而出

  裹挟着漫天黑云卷起骸骨入水

  入夜的西拉木伦

  两岸水柳酡红

  一场深醉

       金泉

  一匹白马傲立草原

  对着风啸鸣

  在马群里独一无二

  奔跑时更加英姿勃勃

  云霞围绕着它

  草原是它的故乡生死场

  高高地,蜿蜒地,一匹白马奔跑的轮廓

  像一条银色河流,闪耀着月光

  有什么,和白马相匹配

  只有乌云姑娘的长调

  随白马的脊背起伏

  马鬃是歌声传扬的方向

  马头是高处的激越

  马蹄是颤音的辽远

  局外人,融不进白马的忧伤

  淡出时间,火烧云的夏日和白雪覆盖的冬日

  一样高贵地独立

  当一根荒草返青

  无数草轻轻颤动

  指在弦上,声出歌喉,白马御风

  如此宁静

  六、作品评论

  

  不需要骑手的马

  ——谈远心的诗集《我命中的枣红马》

  文:赵卡作家、评论家

  首发于《文艺报》2021年9月22日

  

  籍贯河北的诗人远心,在内蒙古大学汉语言文学系任教10年,她曾开过一门现代诗美学与创作》通识课,这应算是内蒙古大学的破天荒之举,我曾被邀请去讲过一堂诺奖诗人德里克·沃尔科特的《白鹭》,学生们接受和理解得好,反响还不错。我一向认为,在大学里开展现代诗的普及课很有必要,从根本处讲,学生们获得的是一种审美上的教育直观——“中文之美”。远心调往南京一所高校任教,教学之余,也就是她离开内蒙古的日子里,仍有时间和激情投入到诗歌创作上来这部诗集《我命中的枣红马》就是她的最新成果。

  ”作为一部诗集的主题,而且作者还是一位女性,这种“黑马”现象在当代中国几乎绝无仅有,做到这一点,远心足够让她的新朋老友惊得目瞪口呆。说到写马的诗,最著名的一首要属布罗茨基的《黑马》,“黑马”的神秘形象在一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修辞下被表达得惊险而淋漓尽致;还有罗伯特··沃伦写过的一首关于马的诗,叫做《野地里的死马》,有着鲜明的死亡美学呈现;以及具有核爆效果的艾特温·缪亚的《马》,那首诗写了一群“奇怪的马”,被T·S·艾略特大赞为“原子时代的伟大而可怕的诗篇”;大多数人都会从这三首诗中读出一种殊绝的遗世独立感。和他们这样的大诗人相比,远心写马,除了保持崇高(含悲剧性)的意象统摄性特征,视角的焦点不再对准一匹马,而是各种马,就是虚一而实多。

  结合历史、地域和民族生存、生活的角度看,马对游牧民族的意义重大,但进入现代社会(当代生活)后,在某种意义上,马的实用价值又大大的降低,马甚至成了某种反英雄主义的象征。很长时间以来,竟然没有人会严峻地提出一个疑问:马的存在意义何在?如果有此疑问,我认为疑问本身包含了一种深切的省察,远心表现出来的态度最为真诚,她的诗集《我命中的枣红马》可以视为一个发乎情感回答。

  一直以来,绝大多数的内蒙古诗人们延续着这样一个观念性的传统,就是信仰自然主义的诗歌写作,我们也可以将之视为一个(一群)诗人的立场。这种含有颂歌性质的观念局限或许没错,更多时候,在别人看来这就是一种特殊(俗套)的地理/地域诗歌文化的标志,但它的现代性明显要差些。诗的现代性在何处?如果我们必须在此讨论,我认为,至少有两点是不能回避的,一是诗对现实介入的广度,二是诗对灵魂介入的深度。那么,问题就来了,远心在诗集《我命中的枣红马》里展示的那些诗,是否以对现实的反映来完成诗的现代性的?

  按西奥多·阿多诺的说法,“只有那种能在诗中领受到人类孤独的声音的人,才能算是懂诗的人。”既然将马的命运和人的命运联系起来,上述问题的答案就很明确了,远心的通往灵魂的写作可视为内蒙古诗歌在现代性方面的范例之一。

  在整部诗集中,起领衔和压阵作用的《我命中的枣红马》是一首充满想象力的诗,我甚至从中嗅到了布罗茨基写《黑马》时的神秘气息,也就是说,远心以她饱满的情感在这首诗里同样发挥了她的语言技艺和修辞天赋,如“曾经的黑被你眼底的风情镀亮/早霞和夕阳烧融你金色双翅”这样的句子;也不乏细节性描写,如“青髭略浮在唇上,唇线微微翘起”。当我看到“一匹野马的魂灵注定与无边的野草共生”这一句时,我就将“枣红马”视为远心的精神自画像了,所以她这首诗在某种意义上超越了这部诗集中所有的诗。

  远心的这部“马”主题诗集让我想起诗人安琪即将出版的一部诗集《内蒙古诗篇》,她们出人意表的表现的确令我惊讶,两个非内蒙古籍的诗人(而且是女诗人)对内蒙古遍地的诗意发现是不是对内蒙古的本土诗人有所启发呢?马是内蒙古这种边疆地区的常见之物,虽然有很多诗人也写过,但像远心这样规模性写到极至地步的还没有一个,她是一个“再也回不了故乡/灵魂漂泊在这壮美的草原上”的人,套用诗人王家新曾谈过的一种人与诗的内在关系,就是“诗与诗人的相互寻找”。

  通读完这部诗集,作为诗人的远心给我最大的印象她竟不像一个诗人,更像一个极尽调色技艺的画师,也就是说,比起写马,她更擅长“画”马;这种“画”,当然是她在展示她的语言天赋,我已经感受到了。例如《银色的嘶鸣》里的“黑马”,“我碰到黑马的嘴唇/在九眼桥边,黑色嘴唇微张/比黑色眼睛更柔软”;《受惊的小黄马》里的“小黄马”,“小黄马猛往母马肚皮下钻/母马转着身子踢起一圈尘土/把小马围在圆圈里”;《泪水洒落薄雪晕染的草原》里的“马群”,“马群散落着,像农村那些插手而坐的老人/有的在石头上,有的靠着墙/有的趔在一旁/马头长鬃挡脸,黑毛梳理茫茫细雪”;还有很多不再例举。至少,和远心从前的诗相比,她现在更信任来自修辞的力量,她给马“画”像,无论马的外观还是内里,在细部上都装饰了流苏般的,独到、明晰而极具造型感的比喻。

  作为给马“画”像的延伸之处,远心必然非常倾心内蒙古的自然地理——也是内蒙古诗人最信任的诗意铺展的场景;似乎诗的本质也应如此,人类对自然之美的一种向往,表现在了她出自心灵的太过猛烈的热爱和迷醉之中。不过,写内蒙古尤其是写草原的诗大多数都走向了平淡无奇的程式化,恕我直言,远心也不会例外,随手即可举出标题的例子,诸如娜仁的蒙古包》《云端的克什克腾》《伊敏河在等待》《莫尔道嘎森林》《雅鲁河漂流》《遥远的达赉诺尔》《劲风吹过哈撒儿古城之类的太多了。我倒不是说这种面自然的抒情方式不可取,而是对远心这样的诗人有一种期待,那就是,即使是面向自然的诗,也应将具有痛感的现实生活写出来,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千人一面的边地风光的展示上。

  以《我命中的枣红马》这部诗集为例,我可以将远心在表现层面上的特点简单归纳出三点来,分述如下:

  一、激情大于热情,激情独立于热情。远心个人在文本和生活上的表现是一致的,对内蒙古的热情有时近似疯癫,这是灵魂上的事;但她的激情——“我执”这一块的理性人们是在她的诗篇里发现的,她的表述方式或如繁花盛开或如狂风大作,多壮美而决绝,如《漂泊在壮美的草原》一诗所写的那样:“我再也回不了故乡/灵魂漂泊在这壮美的草原上/一片薄云就能覆盖我的尸身/在群山顶上风葬”。

  二、英雄主义大于现实主义,现实主义混迹于自然主义。远心将马的肉体与精神巧妙而放肆地理想化了,在远心的心目中,马是丰富的也是完美的,天才诗人一般——永远活在17岁到19岁/你是天才诗人的一生”(《春风和煦的夜晚》);更是傲慢的英雄,“几乎没有可能/让一匹野马入厩”(《厩中》);但这会给人一种空洞、高蹈和和恍兮惚兮之感,而受到缺乏现实性的责难,事实上,远心的现实主义是明显的,绝大多数诗篇都指向了个人的那种无所适从困境——故乡/他乡,出走/返回,去留之间,“我是传说中的吉普赛人”(《风中的云鸟》),她心灵纠结的地方只能用自然主义去消解。

  三、误解大于理解,理解转化为诗。远心的诗,经常会遭到一些质疑和指责,比如说,她的某种角色代入感太强了。这种误解的前提是针对她的暧昧的自我确认——来自身体的外观服饰和来自文本的模具式语言感;这个问题涉及到了一些伦理性的情感原因,不适宜在此展开讨论。但远心显然痛切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被动性,她主动地建立起一种个人的介入诗学(她不是旁观者),来阻挡针对她的那些偏见和质疑。

  至于在这部诗集里展示出来的结构形式和修辞技艺,我认为远心是充满了想象力的,而且她的想象力极其凌厉,诸如“命运中那座一定要走过的铁锁桥/被风吹打得叮当作响”(《大地伴随最后的霞光入眠》)“风大得要吹起地皮”(《风大得要吹起地皮》)这样的句式确给人一种耳目一新之感。特别需要谈到一点的就是,《我命中的枣红马》是一部激情之诗也是一部桀骜不驯之诗,远心正在摆脱那种用观念符号来写作的积习比如,以前的人们总会写寻找骑手的马,而在远心的视域里,马既不需要围栏也不需要骑手跑出围栏的小青马/为了驰骋想象的草原/把身体的马厩腾空”(《跑出围栏》),这也是一个诗人对自己的灵魂要说的话。

  

  让诗像马一样,直立在高原的阳光下

  ——读诗集《我命中的枣红马》

  文:谷中风(作家、评论家)

  首发于《内蒙古日报》2021年9月10日

  诗为心声。人类不能没有诗歌,根本的在于心灵需要守护、精神需要解放,思想需要深入到最不可言表之处。优秀的诗歌和诗人,如同老练的建筑师,用语词架构出独特的宫殿,展示着人类精神的深层结构。远心的诗集新作《我命中的枣红马》,就是这样一座独特的精神之宫。

  远心出生于河北,幼时迁居内蒙,从此结缘草原、钟情于马,如她在书的“后记”中所言,她有一颗“蒙古马的心”。这本诗集的大部分作品,都与马有关。用她的话来说,马从山丘、河流、草原,从博物馆的雕塑,从摄影师的图片,从长调民歌,从中外史诗,从古典诗词,从不同方向嗒嗒走来。“清脆的马蹄声,成为诗的节奏。水晶一样的灵魂,照进诗的灵魂”。于远心而言,马是美丽的生物,也如奇幻的精灵,已成为她精神的化身,寄托着生命追寻。“肯德基的玻璃窗外/来往都是都市的汽车和行人/我定睛细看,再看/依然看见草原:漫坡,向上,几道山棱”,“有人坐到窗前/我还是看到她背后的草原”(《窗上》)。可见,这种精神已融入了诗人的主体意识,一触即发,自然流淌,挥之不去,去而复返。

  当远心以诗的语言诉说她“蒙古马的心”时,在抽象化重塑中完成了意象的超越和营构。而这个弥漫在整本诗集中的意象,超越了“马”的具体视觉内涵,转化为“奔跑”。也正是“奔跑”,给了远心的诗一种流动感,使之成为身体阅读的对象。或因这个缘故,我读这本诗集的时候,虽稳坐在家中的沙发上,却产生了移动的体感。

  被远心收入笔下的那些“马”,几乎都是奔马,请看:“你奋蹄疾驰,让尘土飞成光轮”“一匹野马的魂灵注定与无边的野草共生”(《我命中的枣红马》)、“黑马甩着一身的阳光甩得再快一点”(《啸鸣》)、“一群野马奔驰在连绵不绝的山林间/忽而踏入深谷/忽然腾跃峰岭”(《野马鬃鬃》)、“风中奔跑的小黑马/像顽皮的小驼羔,小狼崽,小骆驼/黑黝黝地拱我的额头”(《科尔沁小黑马》)。而在《厩中》这首诗中,远心更开宗明义地吟到:“这几乎没有可能/让一匹野马入厩,厩中”。在她的心中或笔下,马是永动的性灵。

  当然,奔跑的不一定是马,可能是山羊:“什么时候从羊群里跑出来/脱离西鄂尔多斯大地/穿越荒漠、平原/到阴山”(《一只阿尔巴斯山羊》)。也可能是风:“奔腾起来,呼啸而至/摘下小马驹的桂冠/风翻起帽檐”(《巴尔虎女人》)。或是火车:“列车,穿越大兴安岭/乌奴尔,免渡河,博客图,兴安岭/从西麓钻进去”(《穿越大兴安岭》。抑或地铁,“一条潜伏的铁皮蛇/突然蹿出,绿眼睛,盯着我/弯曲,转向,尾巴摇摆/呼啸而去(《空心蛇》)”。还有不舍昼夜的时光或曰思念,“当你再回来/深深的思念已贮满心怀”“当你再回来/长长的等待已随花开/照片已摆在蒙古包里/我已消散在无影无形的风里”(《带不走的花斑马》)。

  “马”浓缩了远心的人生阅历和生命体验,成为诗人内在世界的修辞。“奔跑”则比“马”更具本质感,从而完成了“马”的精神抽象与移情,一如鲁迅笔下滋长得有些野蛮的“野草”,也似昌耀诗里的静穆而显出神性的“高车”。诗心一片枣红马啊。世界因此而兴奋地跃动起来,焕发出内在的节奏。而节奏,恰是新诗的本质规定所在。

  自新诗诞生以来,诗人和诗评家们为押韵问题聚讼不已。押韵在本质上应是文字的音乐感或曰节奏。我记得谢冕先生说过,所有诗歌都必须包含音乐性。否则,就与其他的文体没有区别了,而表现这种音乐性的重要途径在于内在的节奏感。赋予或激活诗歌的节奏的办法当然有许多。在我看来,远心这本诗集,似乎打开了理解这个问题的另一扇窗。

  在她的诗作中,语言技巧有时成为节奏感的来源。比如《啸鸣》:“窗外的鸟叫再多一点/再多一点早晨来得再早一点/光在窗框上打得再白一点/再白一点白到发金/爱退却之后距离再远一点/再远一点不产生嫌恶不要仇恨自己”。但更多时候,还是通过意象及其营造过程,带出那种属于诗的节奏,或拙重或奇巧或轻灵或缓滞,激发着读者内心的音乐感。

  早在80年代中期,昌耀曾经表示,他欣赏从生活感受中升华的、渗透了创作者主体精神的艺术真实,“心境辐射的真实,形变实即情变的真实,梦幻的、乐感的、诗的真实”。我以为,《我命中的枣红马》这部诗集,贴切地展现了昌耀所欣赏和守望的那种艺术境界。在书的“后记”里,远心把自己比作一把马头琴,“被草原上的老牧人拉出苍凉的长调”,那么,让我们静心聆听这来自高原的宽广旋律吧,在诗句里,在书叶间。

  (作者系全国宣传思想文化青年英才、青年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