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雨做的云 ——《青衣》人物性格解读

2016年06月14日 15时12分 

  一朵雨做的云 

  —《青衣》人物性格解读 

  刘建玲 

  在当代文坛上,毕飞宇是一位长期关注女性生存并擅长描绘女性心理的作家。《哺乳期的女人》《上海往事》等都体现了作家用细腻的笔触,精细入微表现女性心理的创作风格。于2000年问世的《青衣》更是作家精心打造的一部力做。小说深入到主人奋的内心世界,表现了一个京剧艺术家半生的执着追求和复杂的心理历程。 

  《青衣》故事简单,但蕴涵非常深厚。小说聚焦在《奔月》一剧“嫦峨”一角的扮演上。二十年前,十九岁的筱燕秋在《奔月》中成功扮演了嫦娥,显示了她在青衣表演艺术上的才华。一举成名的筱燕秋,名利心膨胀,想独霸“嫦娥”一角,当看到李雪芬扮演的嫦娥受到了大家的欢迎,于是下意识出手伤害了自己的老师。筱燕秋自己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得不离开了京剧舞台,去戏校当了老师。二十年来,她始终生活在自己的艺术追求中,她把扮演嫦娥视为自己的全部生命与人生价值的追求。为了把自己的艺术生命延续下去,她收了春来做弟子,因为“春来的唱腔简直就是另一个“筱燕秋”。就在这时,一个烟厂老板偶然的兴致,拨给剧团资金,《奔月》得以再度上马。筱燕秋枯死的心复活了,为了把握这次机会,她表现出了不顾一切的刻苦和努力,但最终却并未逃脱失败的命运。 

  《青衣》的艺术魅力无疑来自对主人公筱燕秋的成功塑造。“出色的青衣最大的本钱是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哪怕你是一个七尺须眉,只要你投入青衣的胎,你的骨头就再也不能是泥捏的,只能是水做的,飘到任何码头你都是一朵雨做的云”。而筱燕秋“命里就有两 

  根青衣的水袖”,她本身就是一朵雨做的云,一个才华横溢的京剧表演艺术家。二十年来,她始终心怀重返舞台的梦想。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戏剧逐渐走向没落,她却一直波澜不惊的沉浸在虚幻的艺术世界里,把自己看做最完美的嫦娥。《奔月》的排演证明,她依然宝刀未老。青衣中的人物、环境、情节极其简单,但小说中人物的心理活动却刻画得精细入微,作者运用了大量的笔墨,着重刻画了筱燕秋的心理活动。因此,从整体看,这部小说可归入弗洛伊德所谓的心理小说之类。弗洛伊德说:“心理小说的特殊性质无疑应归于现代作家的这种倾向,他们总喜欢根据自我观察,把自我分裂成许多个部分自我,结果在好几个主人公身上把自己精神生活的冲突具体地体现出来了”。在这里,本文无意面面俱到,分析每一个主人公的内心冲突,只试图用弗洛伊德分裂的心理人格理论剖析主人公筱燕秋的性格特征。 

  小说围绕筱燕秋和她的艺术追求自然分成两部分。二十年前处于事业巅峰时期的筱燕秋与李雪芬的冲突,导致她不得不离开了京剧舞台。二十年后,面对新一代青衣新秀,自己的学生春来,经过艰苦卓绝而又复杂的杭争后,筱燕秋再次目睹了自己艺术生命的完结。 

  二十年前,十九岁的筱燕秋进入了艺术的黄金时段,饰演嫦峨后,一炮走红,成为京剧剧团一颗耀眼的新星。“她天生就是一个古典的怨妇,她的运眼,行腔,吐字,归音和甩动的水袖弥漫着一股先天的悲剧性,对着上下五千年怨天尤人,除了青山隐隐,就是此恨悠悠”。在筱燕秋的潜意识里她才是真正的嫦峨,唯一的嫦峨。弗洛伊德的心理结构学说就是着眼于人的这种潜意识,他把人格结构分别表述为“自我”“本我”和“超我”。最上一层是“超我”,代表“道德原则”,是理性的规范原则。中间一层是“自我”,按照“现实原则”行动,调节“超我”与“本我”的矛质。“本我”则相当于潜意识,只知按照“快乐原则”行事。弗洛伊德把潜意识的作用提到了决定性的地步:“对于潜意识的心理过程的承认,乃是对人类和科学别开生面的新观点一个决定性的步骤”。“本我”在人的整个心理活动中起决定作用,是人的心灵核心。在筱燕秋的潜意识里,是不容忍别人扮演的嫦峨存在的。她横在李雪芬前面,一场也不让。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当红青衣李雪芬,是为了扶持年轻人才愿给她当B角的。她首先不满意李雪芬用饰演女战士的高亢嗓音和奔放的激情塑造嫦峨,而令她更不快乐的原因是李雪芬在那晚征服了坦克师全体官兵。潜意识里的不满和嫉妒在没有“超我”监控的情况下,倾泻而出。“本我”中的非理性一下占了上风,筱燕秋冷冷地不顾任何后果地先用话刺伤了李雪芬,后又用热水波伤了李雪芬的脸。没有道德原则约束的“本我”仅仅是一种冲动,是一种自毁的冲动。其后果也必然是可怕的。事情的结局是,在舞台上如日中天的筱燕秋心有不甘的离开了心爱的表演艺术。 

  二十年后,《奔月》再次上马,筱燕秋的嫦峨梦又复活了。面对重新登台的机会,筱燕秋如溺水之人得到了救命的稻草,开始了求生的苦苦挣扎。在这一过程中人物性格中的“本我”“自我”与“超我”产生了强烈的冲突。“本我”遵循快乐原则,要发泄本能,“自我”既要对“本我”进行规范和抑制,又掩饰“本我”的越机冲动。“超我”遵循着“至善原则”,把“本我”压抑在意识阅下,并协调“自我”的行动。筱燕秋面对自身和外界的压力,性格冲突变得鲜明、丰富起来。 

  筱燕秋为了实现她久积心中的梦想,她做了她想做的,不想做的,应该做的和不应该做的事情。她首先面对的是她发胖的身体,她以巨大的毅力控制着自己的饮食和睡眠,企图恢复二十年前亭亭玉立的身材。为了取悦老板,她刻意去了美容院,在宴会上说着违心的话,曲意讨老板的欢心。为了更牢抓住这次机会,她抛弃自羊,降低人格,与老板上了床。最后的关头,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做了流产,如期登台演出。她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要让潜意识里的“嫦峨”再度复活,永远让嫦峨的光辉笼革着她。“本我”在毫不顾忌地追求欲望的满足,“本我”唤醒了潜意识,充分实现着自己的本性要求和欲望追求。不受“自我”监控的“本我”的发泄,必然会与“自我”发生强烈的冲突。于是在意识与潜意识交汇之际,理性与非理性进行了艰苦的斗争。这种“本我”与“自我”的冲突是极其真实的,严峻的,它知实展示了主人会的心理矛盾。 

  新一代青衣新秀春来成长起来,“她有一种将最戏剧化的程式还原到生活中来的察赋,她同时还有一种将最日常化的动态提升到戏台上的异质”。春来无异于二十年前的筱燕秋,是一个绝好的青衣。但春来因为在戏校看不到前途,打算跳槽到电视台做主持人。筱燕秋千方百计地挽留她,因为只有春来才可以延续她的嫦娥梦,为此她甚至不惜拱手让出自己千辛万苦挣来的机会,“我去和他们商量,你演A档,我演B档,你留下来,好不好?”“超我”的协调作用是不容忽视的,“超我”压抑“本我”,向着道德方向转化。“本我”与“自我”斗争趋向于缓和,“本我”在“自我”面前妥协,经过理性斗争,“本我”决定放弃本能欲望的冲击。正如筱燕秋想的,“再怎么说,春来终究是另一个自己,是自己的另一种方式。只要春来唱红了,自己的命脉一样可在春来的身上流传下去”。斗争暂时平息了,彩排时,春来演了大半,筱燕秋演了压轴戏。戏台上的筱燕秋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两代青衣实在太出色了,征服了在座的所有观众的心。 

  但是,潜意识是人类一切行为的内驱力,“本我”只是被压抑在意识阔下,并未消灭,它无时不在暗中活动,要求直接或间接的满足。那么“本我”与“自我”的冲突一定会以更强烈的方式爆发出来。排练厅的镜子里,筱燕秋目睹了年轻的春来和衰老的自己,由嫉妒而产生的痛苦变得那么尖厉。“虽说春来的表演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打磨,然而从整体上说,这孩子超过自己也就是眼前的事了。春来如此年枉,未来的岁月实在不可限量”。难怪筱燕秋会感到“内心一阵一阵地酸,一阵一阵的疼。”“本我”与“自我”发生了尖锐的冲突,“筱燕秋亲眼看着自己被这把剑劈成两个,一个站在岸上,另一个则被把在了水底。当水下的筱燕秋企图浮出水面的时候,岸上的筱燕秋感到了水下的窒息,而水下的筱燕秋则亲眼目睹了谋杀的冷酷,岸上和水下的两个女人一起红了眼,怒目相向”。 

  筱燕秋性格中的“本我”与“自我”冲突的高潮终于爆发了。公演的时候,筱燕秋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她再次确信,自己是唯一的嫦峨,她不顾任何人的想法,一心一意只做嫦娥。筱燕秋的心中涨满了虚荣和簇妒,充溢心中的是无尽的贪婪和欲望。“不要说自己的学生,就是亲娘老子来了,她也不让”。她霸着舞台,再次拒绝自己的眼前出现另外的嫦娥。然而,最终她完全败给了春来,连续几天的连场演出,流产后的身体彻底垮掉了。从此,筱燕秋的“嫦娥”永远地死了。“本我”如果一味不加顾忌的发展,在现实世界中则无可避免地走向毁灭,这种冲动是毁灭的冲动,即死亡本能。小说最后写筱燕秋在极度绝望中,在大雪中边舞边唱,祭莫自己心里永远的嫦娥。“筱燕秋穿着单薄的戏装走进了风雪中,雪花飞舞,筱燕秋旁若无人,边舞边唱。这时候有人发现了一些异样,他们从筱燕秋的裤管上看到液滴在拄下淌。液滴在灯光下是黑色的。它们落在雪地上,变成一个又一个黑色窟窿”。 

  《青衣》不仅显示了作家广博的京剧知识,也体现了作家以一种悲悯的心境关注着人物的性格命运。筱燕秋的性格是那样丰富、鲜明而深刻,作者同情她,钦佩她,并且深切地感受着她心底深处的那种压抑感、那种痛、那种不甘。在所有的读者心里,这位有着复杂性格的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也化做了一朵雨做的云,那么唯美、伤感,那忧伤和美丽如细雨悄悄潜入了每个人的心灵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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