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八十一期

2015年11月13日 10时03分 

青春资源

赵翼如

  那年我做女性节目,走访当红模特儿S。她打开寝室衣柜展示时装,一脸的满足:女人梦不就是做衣裳架子?
  她看着我,忽然怜悯道:“阿姨,我看你太不会利用青春资源。要不这岁数还在外头奔波?我已开发了自己的20岁——这外貌身段一本万利,够对付一辈子了。接下来再找个大佬,怎么玩都行……”
  我逗她:你甘愿成为大佬若干“红粉”的几分之一?
  她坦然:我为啥不能让他成为我“绿粉”的几分之一?
  女孩眼里有一种叫人心惊的坚决。这颠覆性的青春观,把我听傻了。
  可没过几天,一则小新闻让我发愣:名模S因过量吸毒猝死。
  本期《行者》,有冯骥才、周晓枫、代薇等名家笔下开掘的人文“资源”。
  

缘何为徐志摩立像
  文/冯骥才

  本世纪初,来到天津大学(北洋)校园,我便给自己一个使命。我要在这座校园里不断去深化人文的意韵。
  为此,我致力将学院“博物馆化”,不断积累文化的存蓄;并不断组织各种文化和艺术的活动,以增添校园空气人文的含量。当然,我也更希望在北洋的土地里找到它自身的一些文化宝藏,把它挖掘出来,让它自身的文脉和血气通畅,让它的历史在今天发光。故而,在十年前建院之时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请蜡像艺术家来为中国第一座现代大学——天津(北洋)大学的创办人盛宣怀塑像。
  三年前我到山东做文化考察,顺道去看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在济南西南郊的新校区。院长潘鲁生陪我在校园里散步,在他们偌大的校园里居然有一座山。令人更吃惊的是这座山的历史非同寻常,竟然就是诗人徐志摩当年乘机遇难的那座山。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为去北京出席林徽因关于中国建筑的演讲会,由上海搭乘中国航空公司一架邮政飞机,在途经济南时遇到大雾,驾驶员难辨认方向,最后撞在长清一座不足百米的小山上,机毁人亡。我当初从近代文学的史料中读到这个悲剧的过程,印象中此山雾霭遮面,阴森不祥,但潘鲁生引我去那里一看,却是山林青翠,风物温和。这又不禁想起蔡元培先生悼念诗人写的挽联:
  谈话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都是诗,诗的意味渗透了,随遇自有乐土。
  乘船可死,驱车可死,斗室生卧也可死,死于飞机偶然者,不必视为畏途。
  我心因之释然。
  可是,山东工艺美术学院一位年轻人,对徐志摩做过些研究,告诉我徐志摩曾在北洋大学上过学,时在1916年,学习法学,直到1917年北洋大学的法学系并入北京大学,他便随之去了北大。头一次听说徐志摩曾经就读于我现在工作的天津(北洋)大学,这使我十分汗颜。由此回津后,查阅资料,知道徐志摩曾来京津上学,由于深感当时社会和政治的腐败,才转而留学到海外。不管怎么说,由于徐志摩在天津大学念过书,便不由得增添了对这位具有非凡才情的诗人的关切。
  前年,我在英国剑桥大学演讲,特意去国王学院游赏,是因为徐志摩那首深驻中国人心里的名诗《再别康桥》就是在这里写的。
  如今,在剑桥留学的中国学生把这首诗中那几句人人会背诵的诗,刻在一块表面平滑的石头上,放在桥边,给绿茸茸草地一衬,清新耀目。我忽然心动,好像有了灵感。我站在桥上用手机打给山东工艺美术学院的潘鲁生院长,对他说:“何不塑一尊徐志摩像,铸成同样的两座,分别放在我们两所大学的校园里,一座纪念他之生,一座纪念他之死。”
  潘鲁生赞同我的想法,请他学校一位富有才华的青年雕塑家来创作。作品进行得很快。这年的初冬我去泰山做挑山工口述史,顺访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时,就与潘鲁生和雕像的作者讨论小样了。经过反复的修改与深入,徐志摩雕像终于完成。
  我喜欢这件作品在写实的本体上,对人物的身材的修长做了一些大胆的夸张,喜欢作者追求语言的纯净与精致美,喜欢雕像骨子里那种诗人的清灵。应该说,它看似写实,实际却是一种意象,一种气质,一种凝固的性灵。
  现在,我把它竖立在校园的一块树叶婆娑的绿地上。我不想叫人看出是“刻意”放在这里的。我希望就像一个世纪前,诗人散步或走过这里,偶有所思,步履稍停。但这一停,就永远停在北洋的文化史里了。他一定会对今天校园的学子们有所触动吧。
  确实,我把太多的心血放在北洋这块土地上。我不求回报,只望它土沃木长,叶碧花鲜,硕果结于明天。
 

它们占据了所有方向
  文/周晓枫

  用浓重的墨液画出眼线,脸颊上生有一对不怀好意的黑痣。这只海鸥简直像戴着黑臂章,有时感觉是在巡航,有时感觉是在服丧。海鸥飞在自己的倒影之上,我看到它剪形对称的尾翼,如无声滑动的桨板。
  海鸥的翅膀,由锐利、坚硬的内骨架支撑,组成一具弓弩,或者近于倾斜的锚。翅膀上初级飞羽和次级飞羽严格排列,精湛覆盖,洇开或深或淡的水墨色。它可以失重般滑翔,也可以失重地一头坠入海里,它同时拥有驾御和犯错的自由。当然不会被淹死。海鸥橡皮玩具一样浮动水面,尾部上斜,呈三十度锐角。飞起时它抬起沥水的鲜艳的红脚蹼,打开透光的尾羽,那时,它能够和教堂玻璃上的鸽子以假乱真。
  多数情况下,我们看到的是集体行动的海鸥。密集恐惧症患者难以面对,因为不仅种群庞大,海鸥快节奏的飞行,产生慌张而缭乱的效果,加之悬停和陡转的炫技,观者看到的数量是海鸥和它们刚才尚在眼底停留的影像所合成的复数。到处是亮得发黑的眼睛和白得耀目的翅膀。
  每年冬天,大量海鸥靡集在昆明。我怀疑游弋海鸥的湖里已无小鱼,侵略者因为具有被普世认可的美貌,坦然劫掠了财富。我在翠湖旁边饮茶,视线里布满稠密而颤动的白色。就在我头顶的矮亭上,也落满了休憩的海鸥,像无叶的大玉兰正在开花,满枝都是拥挤的繁盛。奇怪的是,无论长时栖息还是刚刚飞落,那么多只脚,却毫无声息。不走动,也不叫,消失了脚步和声线,它们变成幽灵的存在。但我始终知道,它们在那儿——在头顶的石灰或金属板层上,有许多翅膀、利喙以及从泄殖腔里排出的粪便。
  我多次近距离观察海鸥。无论是追逐捕捞船以期渔获的海鸥,还是在码头餐厅,在一堆锈色的内脏中打斗抢食的海鸥,我都能感觉隐藏其中一种凄厉的野蛮。正常情况下,海鸥仪态平和,那是饱食者才能产生的雍容。然而,就在这个饮茶的清晨,我曾有过不同的际遇。
  清晨六七点钟,岸堤的游人稀少。我是最早的喂食者,准备为饿了一夜的海鸥提供早餐。当我撕扯面包,抛向空中,招唤那些空中的精灵……
  翅膀和它们扇动的幻影瞬间遮挡了我的视线。眼前、耳侧和头顶,到处是腥红色、锐器般的嘴。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那些尖凿子从四面八方袭来。冻疮色的脚蹼,黑得吸收了所有光线却拒绝反射的深眼睛,勺型的头颅。翻飞的,团团羽雾中隐藏的无数锥器,近在咫尺,它们占据了所有方向。这是由无数羽毛构成的幕布,翅膀后面还是翅膀,利喙后面还是利喙。更多的海鸥正从更远的湖面上赶赴而来,加入对我的威胁。半块面包被紧张的手指捏得变形……我退后,我希望能够保持自尊地远离这扇形的灾难。
  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温馨,对比海鸥庞大的复数,我体验着作为孤独异类的恐慌。我的脚,退到盲道的条形砖后面。虽然恐惧使我终止了自己的慈善,争抢食物的惯性使它们继续空中偶尔的打斗——此起彼伏,它们发出灾难般的叫声。翻飞,窥伺,尖叫。有些海鸥干脆停落在间隔一米出现的桥柱上,它们从畏怯到警惕,继而是凝视食物时渐近地咄咄逼人。我从那种集体对峙里体会到了一种显著的挑衅和蔑视……那些排列着的黑得像罪恶的眼睛。
  它们一直被认作天使。是的,不过那是几个小时以后才会开始的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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