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八十期

2015年11月02日 15时00分 

沉默之旅
 赵翼如

 在这“语言聒噪”的年代,有人做了连续沉默72小时的游戏:一行6人沿江走路,关闭手机。不说话,说话罚款,一字罚1元。问路、投宿、砍价,皆以手语和笔语交流。

  结果72小时6人总共只说了30至170个字的话。奇葩的是,当地居民以为来了盗窃团伙;酒店老板却因同情聋哑人,打折让利……事后他们觉得做了次哲学实验,从口头语言的动物“转身”,进入半哲半文的“思考状态”。

  沉默着,从海上回到地面,转入宁静的小巷。星月曾与我们的童年朝夕相处。此刻就在那儿,不惊动谁,仅洒落微光安抚心魂。

  本期《行者》,也传递沉默的“别样美感”。冯骥才闲话作家莫言的书法,杨葵解读画家朱新建的文字。
 

莫言书法说
 文/冯骥才

  我对擅弄翰墨丹青的作家总是多一分倾注,不单由于爱好的相同,更由于作家的书画必定多一种意蕴一种滋味一种别样的美感。比如莫言。

  莫言的小说,世人知之在前,获奖在后;莫言的书法,获奖在先,世人知之在后。由此说来,他的书法仅仅是那种沾了名人光的“名人字”吗?非也。

  我早就在他的博客中饶有兴趣地注意到他的书法,还有他那种颇具民歌味儿的打油诗。在我看来,书法和打油诗在他的世界里不是可有可无的。比起小说,他这些信笔挥毫的书法,随口吟唱的打油诗,更松弛、更率性、更信手拈来、更逞一时的性情,在作家人本的层面上也就更直接更本真。在小说中,我们常常会陷入他用文字和故事编织的天马行空、光怪陆离的想象空间里,难睹作家的真容;但在他的书法和小诗里,便一下子见到莫言本人就站在这里。他的个性、气质、生命感、审美,乃至喜怒哀乐原原本本了然其中。这便是他书法的意义。

 

  二

  古代没有单独的作家的书法,文人皆擅书法。因为写作与书法使用的是同一套工具,都是笔墨纸砚。长期的舞文弄墨熟悉了工具的性能与应用,很容易就转化为书法。到了近代就不同了,作家改用钢笔写作,进而敲击键盘,笔墨离开了案头,书法告别了作家,如今在个别作家那里只是一种个人的偏好。而对于书法本身来说,离开了作家之后,便走向专业化与职业化,直接的危害是“书写他人之言”,随之降低了书法的文化内涵与精神个性。

  作家的天性是不说别人话的。作家的书法最重要的特征是“言必己出”。比如莫言的书法,不论题字写诗,状物抒情,哪怕是一时涂抹,都是有感而发,有悟而言,抒写一己的情怀,其书法也就必然闪烁着作家的灵性,哲思,情致与智慧。

  这样的书法,其实是作家文学作品的一部分。

  古人许多好诗和美文不就是出现在书法作品中的吗?

 

  三

  书法缘自书写,书写是工具性的。初始无法,书写的内涵重于表象。而后,人们在书写中渐渐将天性的美融入进去,得到认可,形成规范,有法可循,书法遂生。

  中国的书法重法,这便带来事情的两面。正面是玉律金科,考究又经典;负面是一大堆手镣脚铐,博大精深的传统往往将书家的个性与人性囿于其中。故而,面对中国传统艺术的巍巍大山,李可染先生说:“要以最大的力量打进去,再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可是如果打得过深过死,失去自信,就打不出来。

  记得,黄胄先生曾对我说:“我对书法,只看帖读帖,从不临帖。”此话颇有见地,应是黄胄先生悟出的一个对待传统的“绝招”。临帖常常会陷入一招一式,束缚住手脚;看帖读帖则信由兴致,全凭悟性,只取神髓。黄胄先生这话对我有如神示。由是观之,莫言也该是如此吧。他的书法看得出是有来头的,但这种来头不是从小趴在桌上描红,而是来自长久对书法的兴趣与心领神会,因此在他的书法里有传统的元素,却决找不到怀素的眉毛、黄庭坚的胡须或是郑板桥的“马脚”。

  艺术的立足之地,一定是从来没人站在那里的空地。

 

  四

  书法的面貌最终必须以艺术确立。

  我和几位书家看莫言书法作品的打印本时,不仅对那些短语小诗颇有体味,更对他书法的风格感兴趣。自然、放达、随性、真切,没有丝毫刻意与造作,却看到他愈来愈注重书写的章法,行气,节奏,笔墨的变化与呼应。一位朋友说,他是不是真的研究过书法?我说不然,这一半来自他对前人书法的领会,一半还是出于他的悟性。艺术不能解释那部分皆来自天性。我注意到他署“甲午”年款这些幅尤其好,有几幅很放弛,大气,也精意;愈加注重笔情墨趣和行笔中用线条直接表达心绪。这种主观性和意象性正是中国书法艺术所特有的。

  我还注意到,他开始用长幅短笺来写一些随感、警句与思想的片段了。

  书法于他,既是他个性的艺术方式,也是他小说之外一种另类的文学。莫言已在当代书法中自辟一块天地,书法也为他敞开了另一片新的随心所欲的世界。
 

有智有趣朱新建
 文/杨葵

 不少上点年纪的文艺家,喜欢从纯个人角度串讲他感兴趣那一领域的历史。比如阿城的《闲话闲说》,串讲了一部中国俗文学史;陈丹青正通过梳理西方绘画史的一些“局部”,串讲西方美术史。朱新建的遗作《打回原形》则串讲了一遍中国文人画历史。

  朱新建串讲的文人画历史,有两条主干,一是宋为顶峰;二是本真为上、生命力为上、天性为上。

  说说“本真”。“真”到底说的什么,一万个人有一万个理解。当下来说“真”,情况要更有趣些——科技进步导致一种错觉,仿佛很容易发掘“真相”,比如“人肉搜索”。可是,这就意味着真相易得么?老话说,“天线很多,图像不清”,有时“知”得越多,往往越被淹没在里头,反而与“智”愈行愈远。朱新建讲“真”讲得别具一格,一个真实的人,真实面对自己时,是个怎样的状态?

  从对生命力、天性等要素的不断强调,不难看出朱新建大致是艺术本体论的艺术观。对中国文人向来爱讲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他不太以为然,相反他赞同“诗不落禅语”。他觉得太多文人、官员参与绘画这一游戏后,把本体绘画“掐死了”。比如他说金农,画得很文气,文化内涵深,但对绘画本体的破坏也是非常厉害。而朱新建认为宋王朝画院之好,就好在那时候的画作还可以看到比较完整的本体绘画的影子。

  就好比老说诗是语言的艺术,但在多数人的认识里,还是要反映个什么,很难回到语言的疏密、节奏这类语言本身来讨论。绘画也是如此,都说中国画是线条、水墨的艺术,可真要回归到线条的力道、水墨的比例这类问题,在很多人那里没了“反映”,不“画中有诗”,一句话,没个抓挠,就真无法接受。从这一角度讲,朱新建串讲的这套中国文人画史,也可以说是侧重于本体绘画的一部历史。

  朱新建亲历中国艺术品市场瞬间爆棚的整个过程。他的同辈艺术家们,不少人在这一过程中迷失。《打回原形》里不少片言只语,能看出他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显而易见,他对艺术与市场、功名利禄之间的关系,一直保持一个智者应有的清醒。面对利益引发的巨变,随时需要“降伏其心”,但是愣压没用,摁了葫芦起了瓢,愈抑愈盛。智者的态度是以心智扫荡之,转识为智,化敌为友。

  我还有个不时冒出的读后感——爱好文艺的人,尤其应读读这本书,它可能会引导你,通过文艺,更加坚定一种高质量的人生追求。“人类这个欲望究竟靠什么能够遏制住?这个很困难。所以我开玩笑说,艺术、审美这种败家子的玩意儿,生产出的很多‘废料’,从物质上说,它是没有用的东西,但这个没有用的东西可能恰恰会有很大的用处,它让你取得另外一种快乐,不耗能的,不消耗物质的一种快乐。这种快乐深度很深。”真是这样,人生之枯燥乏味与无趣,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凸显,每个人都不妨提早为自己预备点抵御这份枯燥乏味与无趣的武器,对很多人而言,艺术是选择之一。

  朱新建文风极活泼,像在咖啡馆偶遇个风趣老男人,随便聊聊就浑身舒泰。比如他讲民国几大家画风:“有这么几个人,一个是穿着长袍马褂的糟老头子,可一上了篮球场,生命力一点不比乔丹差,这人就是齐白石。第二个西装革履一副洋场恶少派头,可一开口朴素得像个老农,这就是林风眠。还有一个光着膀子蒋门神似的,再一交谈才发觉对方学贯古今,那就是关良了”……这类朱式特有议事法,俯拾即是,生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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