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七十八期

2015年10月19日 09时47分 

  这样的婚礼
 赵翼如 

  老同学的女儿F在哈佛教书,气质卓然,嫁了只有高中学历的普通凡人C,却有一种由内向外的认同:“我发现了C的非凡之处:让人愉快的能力。”
  这能力并不藏在博士帽里。梭罗说,愉快是廉价的,而拥有愉快的人是最富有的。
  婚礼也别致。她选择了树林草地,以及风声水声晨祷声。自编花环,自制点心。开场就是一群女伴水样漫开,跳起她自己导演的花仙舞……
  一个细节:来宾的名片瞬间变身,制成各具创意的贺卡,悬挂在一侧的圣诞树上——温暖的喜乐情怀在向全场散播。
  她没肯动用妈妈的钱。
  几年过去,两个宝宝出生,这一对仍是我见到的最愉快伴侣。
  本期《行者》,有张清华、周晓枫、鲁敏等名家新篇。
  

   它被自己施了魔法……
  文/周晓枫

  总觉得,“长角的东西”多为童话里的怪物……可现实中的鹿,如此美丽。鹿仿佛自带武器,而且武器本身的形制这么漂亮。成年鹿是一种既优雅又能自我捍卫的动物,它体形庞大,满怀素食者的道德和大动物极尽的柔情。
  各种各样的鹿,我都喜欢,它们有令人怦然心动的美感。
  我在加拿大的贾斯珀国家公园看到大角鹿,它顶着盛大而奢华的烛台,雍容地在公路旁边进食,无视那些停泊的车辆和驻足观赏的人类,甚至无视他们凝视自己线条性感的臀股。
  我在朋友的养殖园接触他的宠物:一只梅花鹿。我吃了一半桃子掉在地上,这只鹿敏捷地捡拾起来。它开始似乎尝试,艰难地剥离桃核外面厚而紧实的果肉。我看不清果核是否露出木质壳,只看到整齐的鹿牙和厚实的舌头——鹿就像人吃到烫食一样运动着口腔,歪了两次脑袋,试图把桃核从一侧倒到另一侧。很快,桃核破裂的声音传来。我有些惊讶,因为桃核坚硬非凡,拿锤子砸都难以破损。我一直以为,鹿这样纤美的食草动物并无锐利齿锋,不会有如此令人意外的强劲咬力和不输于食肉动物的凶猛。我心一软,甚至担心果核碎裂后的渣子,能否对鹿的消化道构成某种伤害。我忽然又有童话的想象:桃核不会死,明年鹿角新生之季,这只鹿将与众不同,因为它被自己施了魔法……角叉不仅枝条茂盛,而且,挂着数颗丰盈果实。
  几年前,我到过根河,那里被称为“中国的冷极之地”。就在这极寒之中,鄂温克民族守护着神兽般的驯鹿,在冰雪和风暴中漫游。在猎户点燃袅袅的蚊烟旁,我看到休息的鹿群。只有严冬时节,驯鹿才会披上浓厚而柔顺的被毛;我去时是夏天,驯鹿正值褪毛期,除了那些初萌的幼鹿,成年驯鹿看起来一点也不俊逸,皮毛粗糙斑驳。不过,这才是家人式的相守吧,无论驯鹿的皮毛是神仙般高贵,还是牲畜样残破,皆给予同样的呵护与照料。他们和驯鹿一起享受密林里的清凉,也一起面对灾难的考验,包括承受着和驯鹿母亲般的伤痛。——当年新生的幼鹿中,近一半都被熊吃掉。
  有的驯鹿还顶着硕大的角叉,有的已被割去鹿茸,我用新鲜苔藓喂驯鹿,我的掌心感觉到驯鹿浊重而温暖的鼻吸。幼鹿则漂亮得惊人,身体灵巧,眼神纯净。有一只鹿角刚刚发育,只有食指的高度,上面毛茸茸的,闪动着针刺样的晶芒,像最干净的霜。小鹿羞怯,警惕,又保持着倔强的好奇,它并不尝试我递送的食物,只是长久凝视着我,既不靠前也不退后,既向往又畏惧地与我对峙……直到我告别之前的最后一分钟,它才靠近,犹豫地给予我谨慎的友情。
  当晚,我夜宿呼伦贝尔。广袤草原在风的吹拂下,如皮毛滑顺的巨鹿;而分支丰富的河流正是它最美的角叉。宛如倒影,在那蒲公英般密布星团的夜空,正升起巍峨而令人震撼的鹿角星座。
  

   时间沙(下)
  文/鲁敏

  也或者,我单方面地寄托着,沙子并非完全无情,正像它并非真正荒芜。飞沙走石的粗犷里,日月交替的映照下,它有过惊鸿一瞥的停顿,甚或也铭刻过几道秘密的线条。
  它该记得有一支身着汉服的长长队伍,自长安出发,野心勃勃打马向西,每一步都在沙地上踩踏出陌生的形状,那是汉人从未涉足的西域。这支充满巨大勇气的队伍,行进于干涸,行进于滚烫,行进于冰窟,行进于野兽与饥饿。不仅这些,真正的对手来自人为的疆域与疆域上的敌意。他们被匈奴王扣住了,像一把人型锲子被钉入沙地的腹部,时岁轰隆隆地辗压而来,黑发染霜,白面黧黑,这支汉人队伍,在最柔软的沙地中摩擦出残酷的老茧,他们呼号,求助,斡旋,外交,出逃,旋又落难,复遭扣留,再次出走……最终,99%的人都消失在沙子深处,变成朽骨,变成沙粒,变成空无,变成我们后来所说的时间与历史。在沙子的记忆里,百余人的队伍最后仅剩两名汉子返回长安:张骞,堂邑父。是的,沙子小心记下了这二位的名号,因为沙子和沙子的后代们预知到,自此始,将有路,并将被赋予一个旖旎、绰约、带有母性气息的名号:丝绸之路。
  如果再接着追问一下,沙子或许也会大方承认,不错,他还记得一位唐朝的僧,陈姓,法名玄奘。其诚心向佛,擅长讲经说法,忽一日发愿西行,都没有得到皇上的批准,便私自出发了,一根筋地、拼命地朝着西边去了。有耐力,也有意志,可能更有佛法的神力,这位僧人真是把西部的每一粒沙子都从脚下迎送过了、苦修过了,途经数十国,各种溢出想象力之外的磨难,像沙子一样难以细数,也像沙子一样最终滚落足下。“难行能行,难忍能忍”。漫漫去途,八十一难,异域修行,苦学梵文,返回的行囊装有657部经书,沉重得连沙子都感到灼痛,因为沙子很清楚,这位僧人的终身作业才刚刚开始,他将以指蘸沙,独坐枯灯,翻译这全部的经文,他已与他的肉身谈妥这桩事务:全部译完,校勘完毕,正可圆寂。确然。僧人最终回归到了沙土的怀抱,化为其中的一粒沙子,并像其他的所有沙子一样:一沙一世界。
  时间,不得不又回到这个无趣的参照物。我们熟练地拉扯着这一尺度,精准地切割生活,以达到各种妄念与欲求。2015年8月,从西安至喀什,以单程计算,我们大约分别“走”了张骞和玄奘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左右,用了十四天,其中包括寒暄、采访、参观等。
  沙地上有残存的遗迹,有人工的仿造,有簇新的大厦,还有电子化的全息模拟。我们围在某个被指定的坐标前,频频点头。俊俏的讲解员左手置于腹部,右手在地图上划出一道训练有素的弧线,字正腔圆:张骞西使,辗转13载。玄奘取经,巡礼研法,历17年始归大唐。后耗18年,译经释义……我低下头,呼吸急促,企图寻找脚底的沙粒,看不见的沙粒,呼呼流转的沙粒,苍老而活跃的沙粒。请,请不要这么随意谈论时间,多么粗鲁……我只愿看到沙子,我只愿信赖沙子,我想扑倒于它的灼热和静默。同一片沙地上,我们在凭吊,我们正繁华,我们将丧失,我们将追随祖先并成为祖先,我们将迎来子孙和子孙们的远眺。而所谓的时间,恰在其中膨胀、概括、衰荣、轮转。
  

  往日的温柔
  文/修白

  在哈德逊河边逗留了一个春天。黄昏的河边,晚霞不尽相同。有时,晚霞燃烧正旺的时候,月亮已经悄悄爬上树梢。在湛蓝透明的天空上,一弯淡淡的如钩挂在树叶儿尖上,河面的清风阵阵袭来,叫人感怀、迷恋这童话般的世界。哈德逊河边自然生长的树木稀疏,高大,在天际线的霞光映衬下,树影似剪纸一般缩小。金发碧眼的姑娘裸露着四肢,攀伏在围栏上,痴迷地眺望远方。霞光尚未褪尽,灯火却在河中的游艇处闪烁。
  这是一个可以停留一晚,一夜,忘记今昔是何年的地方。醒来还是要想起紫金山脚下的家,想起那里的湖畔,湖畔的天际偶尔飘浮的云霞。从哈德逊河畔飞回紫金山脚下,四处都是黄梅天潮湿的印迹。
  潮湿过后散发出霉味的陈年童衣浸入洗衣液,揉搓。一件白色贴花图案的小衣裳滚了花边,花边的颜色叫我想起画家罗伯特·德劳内的色彩,想起这些色彩曾经裹住的小小身体。多么乖巧温顺的小模样。眷恋、怀想曾经的温暖,曾经蜷缩在怀抱中的笑靥忽然就跑到水中,在手里,在可触及的衣服和不可触及的时空中呈现。一股咸湿的液体从血脉深处涌出,夹杂着陈旧童衣的霉味,水波的芬芳。指尖、揉搓、水流、时空,倏然间,纷呈落下。
  水中,一件手工编织的白色纱衣,记录了那个时代的贫瘠,匮乏。而纱衣中的一团笑靥却是这样鲜活地从水中跑出来和我相遇,温柔拥抱。大地安详,万物寂静,时间拐弯,无尽回忆中窥见成长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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