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华:萧红,苦难的歌者

2014年05月07日 10时39分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一一萧红 

  呼兰河,松花江的一条支流。如果不是因为萧红,不是因为《呼兰河传》,大概也是没有多少人知道的。 

  读过很多的书,知晓很多作家的生平。但是,最令我震撼的,却是萧红。我无法忘记,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当时沦为孤岛的香港,在玛丽医院的最后那一刻,萧红留下来的那凄苦的声音:“我将与碧水蓝天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女作家中,萧红是最具才情、最具活跃、最具勤奋的一个,她的《生死场》《呼兰河传》《马伯乐》等优秀作品,在当时动荡不安的中国,曾经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然而,她的写作,由于游离于当时正统的意识形态之外,并不被文学同行们看好。就说她的《呼兰河传》吧,这是一部具有散文风格的带有自传性的长篇小说,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没有贯穿全书的线索,全书分为七章可各自独立又俨然是一个整体。在这部小说中,萧红以她浑重轻盈的笔调和娴熟的叙事技巧,通过对家乡的风土人情和各种人物的追忆和描绘,展现了当地人民的生活、思想和精神状态,揭示出他们的贫困、凄然、愚昧和麻木,尤其是对妇女悲剧命运的深切关注与叩问,表达了她对家乡人民、对广大民众既有怜悯又有批判的复杂情感。这是一部哀歌式的作品,为劳苦者和死难者的哀歌﹔呼兰河是她的伤痛,流动的是无尽的忧伤…… 

  在中国现代女作家中,萧红是受苦受难最多的。林贤治在他的《漂泊者萧红》中说:“在中国文人集团中,萧红是一个异数。没有一个作家,像她一样经受饥寒交迫的痛苦﹔没有一个作家,像她一样遭到从肉体到精神刑罚般的凌辱﹔也没有一个作家,像她一样被社会隔绝,身边几乎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而陷于孤立。即使写作,她也不关心文坛,对理论界权威关于‘时代要求’一类说词不加理会,惟是一意孤行,写她所忆念所感动的一切。她所以为文坛所知,只是因为她的文字,偶然间获得一个展示的机会而已。” 

  在中国文学史上,萧红无疑应该成为“弱势文学”的代表。她的写作,完全是来自于个体生活的体验和情感,是自我生命的呼叫与呐喊。她的父亲在外面是一个谦谦君子,在家里却是一个暴君,那怕是偶然打碎了一只杯子,也要骂到使她发抖的地步。她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因为仆人是穷人,祖父是老人,我是个小孩子,所以我们这些完全没有保障的人就落到他的手里,后来我看到新娶来的母亲也落到他的手里,他喜欢她的时候,便同她说笑,他恼怒时便骂她,母亲渐渐也怕起父亲来。”由此,在她的笔下,苦难是她的哀歌,女性和穷人是她叙写的主要对象。她强调作家是时代中的个体,强调作家的精神、情感与质量。她认为,文学就是要同人类的愚昧做斗争(这也正是鲁迅所看重的一点)。她的创作,一直是沿着这个方向努力,凝聚了人类的苦难、爱和抗争,也构成了她生命的全部。 

  萧红的形象,我是在很多的书上看到过照片的。仔细地端详,她应该是长得很美的,瓜子型的脸盘,薄薄的嘴唇,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但面部表情却总是隐藏着压抑和忧郁。 

  按理说,一个很有才气的作家是不应该贫困的,但萧红的贫困却令人心酸。她曾经在一篇《饿》的文章中这样写道:“我拿什么来喂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读来简直催人泪下。我不知道这样一位美丽而才华横溢的女子,她本来是应该活得很充实、很丰富、很滋润、很多彩的,为什么会那样凄惨地夭折于风华正茂的年龄,临终时身边也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难道说,这真的是应验了“自古红颜多薄命”的谶语吗? 

  萧红的一生是短暂的、曲折的、痛苦而悲惨的。她最早因抗拒封建包办婚姻而离家出走,过起了流浪者的生活,后来怀了身孕被人遗弃在哈尔滨的一家旅馆里,旅馆老板把她扣留作为人质,甚至还准备将她卖到妓院去。万般无奈之下,她写信给编辑部请求救助,编辑部派了萧军前来,将这位多情才女救出,以后互为倾倒,迅速结为爱侣。谁料世事沧桑,情极多变,在风雨同舟数载之后,这对生死情人出现了裂痕。为了挽救这场感情危机,萧红1936年只身东渡日本,但终于在1938年于暴风雨中的西安和萧军平静分手。在这之后,萧红又和端木蕻良产生过一段恋情,但最终还是劳燕分飞。 

  萧红的爱情悲剧,很多人归咎于是她的叛逆性格所酿成,其实,只要阅读她的作品就不难看出,造成其悲剧的并不单纯是性格,而是其性格背后文化价值观念的深层次冲突。萧红一生都在追求爱与自由,一生都在反抗,但在那个时代,在那个以男权制为核心的社会里,她无法挣脱,残酷的现实总是一次次将她的理想之梦击得粉碎。就连她最亲近的两个男人,不但不给她自尊,还都嘲笑她的作品,一个想控制她,甚至施以暴力,另一个则对她不顾不问。她和萧军的离异,所有人都怪罪于她,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痛苦。惟有鲁迅,是理解她的,给她以父爱般的关怀,并为她的《生死场》作序,这也是鲁迅惟一的给女作家的作品写序。可鲁迅也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她更加感到了孤独和寂寞。 

  是的,萧红一生漂泊,遍体鳞伤,从肉体到精神,最后将一缕芳魂留在了浅水湾,年仅31岁。其实,我总是在想,如果萧红不是过早地夭折,能够活了下来,活到新中国成立后,她的苦难也许不会终结,她的叛逆性格,她的反抗精神,都有可能遭遇到另一种厄运,她的文学思想是深受鲁迅影响的,尽管她的笔下深深地热爱着、同情着劳动人民,但也有讽刺和暴露,再说,凡是和鲁迅亲近的人,胡风、冯雪峰、丁玲……哪一个能逃脱了干系。想到当下的社会,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奴性和男权主义思想依然是无处不在,而女人和孩子依然是弱者,有意无意之中依然总是要被奴役的。在大多数男人的眼里,女人还是应该要照顾好家庭,生儿育女,扮演好贤妻良母的角色﹔而女人呢,则心甘情愿地成为男人的附庸,更有人凭着几分姿色就投怀送抱,成为权贵阶层的把玩,甘当人家的“小蜜”,成为“二奶”“三奶”,乃至“四奶”。 

  写作此文,我的心情是沉重的。这是2013年冬天的一个夜晚,这个冬天和往年的冬天也许没有什么两样,依然是清凉、寒冷的,呼兰河也早已结上了厚厚的冰层。在这个时刻忆念萧红,忆及她的反抗精神,连同她的作品和思想,都在我的心里激起波澜,有着几分苦涩,几分悲凉,几分凄楚…… 

  深情呼唤你:萧红,呼兰河的女儿,苦难的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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