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远:我是真心帮助你

2013年05月25日 15时09分 
    晚上七点多钟,肖兵开着自己那辆半新的丰田在发展大道左拐。他打了转向灯,又略微打了一下方向,就把脚刹紧紧地踩住。左边对面驶来的车流穿梭不息,几乎找不到一个空挡插过去——肖兵玩车到这个份上,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见缝插针”。不过几年,肖兵所在的这个地级市,星级酒店、保龄球馆、咖啡屋、氧吧这些经济发达城市才有的西洋景,这儿全有了。到大街上一转,随处都是车流、人海。肖兵买这辆丰田时,当地玩私车还是个稀罕事,现在是公车私车满街乱窜。
   人多,车多,酒店的生意就特别好。肖兵望着对面他所要去的“罗马假日大酒店”,此刻已淹没在霓虹灯里,他冒出一个念头:开一家酒店应该是不错的。肖兵见暂时无拐弯的可能,干脆熄了车,点一下天窗的电钮,车顶启开了一条缝。他抽了口烟,仰脸朝着天窗的缝隙吐烟圈。他的技术很好,能让烟圈生出勾子,前面的带着后面的,拖拖拽拽,顺顺溜溜从天窗的缝隙里跑掉了,车里不留下一点烟味。当然,这都是在车里无聊时才练出的。自从买了这辆车,肖兵觉得无聊的时光陡然增加了许多。
   等肖兵泊好车,走进事先订好的“水仙厅”时,其他的三位:戈格、小辉、李子,早已在哪儿了。看到肖兵大忙人似的闯进来,哥几个一脸的不悦,戈格用两节指头敲了敲桌面说:老三,你可是来晚了啊。老规矩,晚了就罚,今晚本来是老四的东,你就埋单吧。戈格是他们中的老大,遇到主持公道的事,他总是理所当然地发话。戈格说完了,老四小辉连忙接过话茬:谢谢老三!正好小弟最近手气太背,连输了几场,管子里瘪得很,抽不出血,老三膘肥,献点爱心吧。小辉有点江湖道道上背景,说话作派难免稍带点邪腔。肖兵咧咧嘴,眦着一口白牙笑道:多大事啊,老四你去点菜,东还是你做,人情也是你的,我来埋单。李子是老五,有些等不及地嚷道:别扯了,抓紧时间甩两局‘八十’,今天我们打带‘倒扒皮’的哪种。四个人于是分开坐下,开始打“八十”。
   看出来了吧,四个人有老五没有老二,这里有个原因,当地土语中,“老二”暗指男性的某个特别的器官,所以称兄道弟时,为了避讳,不称老二,改称老三——没有谁愿意当“老二”,说“老二”等于骂人。
   菜上来了。先由服务生把菜肴用手推车通过专门的通道送上来,楼上的各厅小姐再接过去,依照先冷后热的顺序,念着菜名一一摆上桌。菜大致上齐了,四个人每人拿过一只小碗,斟满,他们聚会,喝酒是真正的喝酒,从不用酒杯,而用喝汤水才用得上的小碗,不碰,不逗,不敬,一人一碗。先喝完的人等没喝完的,都喝完了再续上,公平合理又省事。每次聚会,肖兵都是哥几个调侃的重点,因为肖兵在他们中故事最多,层出不穷。今天晚上,他们开始谈的是肖兵的房地产生意,本市最近连续曝光了几起住户因房屋质量投诉开发商,要求索赔的事件,市民对房屋开发商的整体信任度降低,或多或少冲击了肖兵的生意。后来,话题一变,自然而然地从商场转移到情场上。现在的酒宴聚餐,有多少不在这个话题上达到高潮的?按小辉的话说,“小蜜”是痔疮,男人是肛门,十男九痔,所以男人有“小蜜”是正常不过的事了。
   小辉从桌上的牙签盒捻了一根,边剔牙边含混不清地说:三哥,最近是不是又换‘片子’啦?当地土语中,“片子”和“小蜜”是一个意思。
   肖兵说:老四,你是不知道啊,我忙死了,哪有什么闲心换‘片子’啊。
   李子一脸坏笑:老三,别瞒着哥几个了,只要用得着,哥几个还给你放焰火。我保证!听到李子提到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肖兵抽了口烟说: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现在你李子就是搬二十四响礼炮来,我也泡不到‘小蜜’。明年就是我的本命年,三十六喽,老矣。
   三、四年前,肖兵认识了一个叫李晴的女孩,当时女孩二十二、三岁的光景。肖兵对她一见如故,很是喜欢她。哥几个怂恿他“花”这个女孩,小辉和李子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三哥,你如果不‘花’她,我们就要去‘花’她,我们不‘花’她,也有别的男人‘花’她,别发傻了,快去。“花”是当地土语,意思广泛的可以当所有动词用。肖兵被哥几个说动心了,就下功夫去“花”那个女孩。谁知那个女孩很有点防腐拒变的警惕,一遍又一遍地把肖兵的糖衣裹着的炮弹原封退回。这还不算,女孩当着很多人的面冷冷地质问他:你有家有室,我要你东西干吗?肖兵没辙了,求教于戈格。戈格比肖兵大不了一岁,却不愧为老大,他老谋深算地启发肖兵:她说你有家有室,说明她认真考虑过你们的关系。正话反说,如果你没结婚或者离婚呢?哪她就不一样了。老三,有门!她不讨厌你,你再动动脑子。在戈格的点拨下,肖兵迎难而上,终于突破一道道防线,直到那天肖兵在宾馆开好房间,单等她赴约,即可大功告成。
   肖兵在房间里等得焦急,老半天外面才有人“嘟、嘟嘟”,迟疑着轻轻敲了几下门。开门一看,还真是李晴,她随身没有带什么物品,只是捧了一束花进来,花的颜色也单一,一红一白。肖兵平时的应酬多,自然认识那是什么花,红的是玫瑰,白的是“勿忘我”。肖兵咧嘴一笑,潇洒地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李晴的表情却是认真虔诚的,没有和肖兵轻松幽默的主调合拍,而是径自走向梳妆镜前的空花瓶,把花插了进去,那神情好象是共青团员为某英模献花。这种气氛是肖兵最不希望看到的,他能接受的是无拘无束,不必承诺,是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那种。肖兵的男性魅力无疑使他成功了,他粗旷,但不失体贴;他轻浮,但字字珠玑,恰到好处。二人世界,小小的房间,经他的努力驾驭,翻波覆澜,预期地朝温柔乡迈进。基本上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但是,最后关头他们僵持住了,她设访坚守,拒不易帜。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两人都吓了一跳,肖兵几步走到窗前,拉开落地窗帏,一朵绚烂硕大的焰火此时正绽放在夜色初上的天空,离他们的窗户很近。肖兵低头朝楼下看去,不出他所料,这事是小辉和李子干的,祝贺和恶作剧的意思兼有。出乎肖兵所料的是,李晴竟欢喜地看呆了,她说:呀,真好看!说话间,焰火接二连三在窗外继续绽放,不仅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一直幽暗的房间。肖兵几步又走回来,轻柔而又不容置否地搂紧了李晴,说:美吗?李晴说:美。肖兵又问:好看吗?李晴说:好看。肖兵话锋一转,冷酷地说:世间凡是美的东西都是短暂的,焰火的美丽只存在了几秒钟,一切就烟消云散了。一朵花从开放到凋谢,也不过是短短几日,很快零落成泥碾作尘……下面再说的话,肖兵就要谈到一个女人的美丽是如何如何短暂了,如何青春易逝、红颜易老。可他被李晴断然打断了:你别说了!一颗晶莹透亮的泪珠从李晴的鼻尖滚落,她哭了。她自己解开了胸罩后面的那两只小小的挂钩……
   一切以短暂始,又以短暂终,肖兵和李晴的幸福时光仅维持了一个多月。他们逛街时,偶然被肖兵老婆看到了。也许,李晴本来打算只和肖兵维持这种露水恋,也可能,她最终是会胁迫肖兵离婚……总之,一切都还是刚刚开始,还没有来得及考虑他们的明天,就被一场倾盆暴雨打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肖兵的老婆顺藤摸瓜,捣毁了肖兵和李晴精心营造的小巢,并威胁说:你要聪明的话,趁早滚蛋。否则,老娘要破你的相,让你小贱货尝尝硫酸的滋味。李晴不告而别,等肖兵再去找她时,她已经退了出租房,处理了所有的家什,悄然离开了这个城市,不知到哪里去了。
   所以,当李子把这件陈年旧事抖擞出来,肖兵只好露出苦涩的笑,不过,“李晴”这个名字到使他联想上不久前遇到的另一个女孩。其实,即便李子不提“放焰火”这段典故,和李晴的往事已经历历在目了,因为,他前不久遇到的那个女孩,竟然和李晴是一个姓名。睹物思人,有时一个相同的姓名,更能让人陷入沉思。
   上星期四晚上,肖兵在“大富豪酒店”请人吃饭,吃完饭又到该酒店的桑拿屋里消遣。朋友们都嘻嘻哈哈进去了,他没有进去,他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抽支烟,让快要爆炸的大脑安静一会。肖兵半躺在收银柜台边上的条椅上,刚点着一支烟,一个女孩走进来,收银小姐高兴地拉着那个女孩说:李晴,不好意思,让你早来半个小时,下次我请你吃羊肉串。什么,李晴?肖兵仔细一看,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他估计这个女孩是新来的,这一阶段来了好几次,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他继续抽烟,香烟燃起的氤氲很快把他包围,那个女孩接了收银的班,就站在离他的几步之外的柜台里。后来,肖兵的朋友陆续出来了,他把帐结清。临走,他特意认真观察了那个女孩一眼,是个单眼皮,椭圆形脸蛋,扎着独辫的高个女孩,一看就觉得十分健康、结实。
   “罗马假日大酒店”的聚会过了十一点才散,肖兵开着车回家,按说他应该向直西方向去,他启动点火电钮的刹那,决定走另一条路线,先向南,再由南拐个弯去家。他知道这样舍近求远,他还是调整了方向,因为“大富豪酒店”在南面,他想见见那个也叫李晴的女孩。
   进了“大富豪酒店”的前厅,肖兵和酒店的刘经理恰好碰面。刘经理见肖兵有几分酒意从外面来,不免感到跷蹊,肖兵赶紧解释说:在别的酒店喝过了,是一个朋友做的东。“大富豪酒店”是肖兵的定点酒店,平时的应酬都放在这里,享受七折的优惠,如果他再到其它的酒店消费,定点的酒店肯定会有意见。刘经理明白了:是想到桑拿里泡泡的吧?跟我走,我领你去。你要嫌一个人闷的慌,我全程陪护,怎么样?肖兵握着刘经理的手:哎呀,刘经理真够朋友,我岂敢劳你大驾?不耽误你的事,我一个人去,蒸一蒸,出出汗,就完事。刘经理露出职业性的心领神会:好吧,自便,自便。肖兵来到桑拿屋,收银的却不是那个也叫“李晴”的女孩,她可能不当班。肖兵十分失望,本想到桑拿屋里蒸一下,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了。他掉头向外走,在拐角那个供服务员挂工号牌签到的地方站住了,他看到有一栏写着:李芹。原来只是和“李晴”同音,是他先入为主,把“李芹”听成“李晴”了。

   肖兵本命年已经开始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星期里,他除了处理公司里的事情,哪都没去,推光了所有的应酬,包括同戈格他们的聚会。他一下子闲了起来,时间充足了,他就可以集中精力想一些纯粹属于个人的事情——他想到了几年前离他而去的李晴。她在哪里?她生活得好吗?她成家了吗?越想他越为当年的孟浪内疚。这些年,他经常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有的女孩被人欺骗,遭人玩弄后再被抛弃,或做“二奶”惹上风波,一时想不开,跳楼自杀或服毒吸煤气的都有,每当看到这样的报道,他的心脏就抽搐一下,好象他一手制造了这些惨剧。
   肖兵的打算逐渐清晰、坚定,他准备在本命年里帮助那个叫李芹的女孩——无法找到李晴了,帮助一个和她同名的女孩,也算是对那段孽债的一个补偿吧,至少可以减轻一下愧疚,求得良心的些许安宁。
   肖兵知道李芹所在的那些场所的女孩,大多来自乡下,家中贫寒,为生计所迫而已。他想:帮助李芹,首先要帮她重新找个工作。否则即使给她点经济上的援助,也不是真正帮她,因为她还没有离开那个场所。不知李芹有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如裁剪啦,烹饪什么的。如果没有好的去处,干脆让她到自己的公司来,她的外貌还不错,做个楼盘解说小姐总可以吧。肖兵想了很多种帮助李芹的方法,直到觉出现在都是纸上谈兵才哑然失笑,当务之急是见到李芹,把自己的意愿告诉她。
   他立马去找李芹。
   李芹如肖兵所愿在收银台。面对李芹,肖兵却踌躇起来,毕竟与她是素昧平生,一次接触也没有,怎么和她谈呢?她能相信吗?肖兵装做随意的样子,在收银台踱过来踱过去,考虑该怎么开口。还没想好,李芹叫他了: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这个女孩问话时,一对黑乎乎的眼眸微微两边转动,显然在左右打量他。肖兵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小姐叫李芹吧?李芹露出惊奇的微笑:先生认识我?我才来没几天呢?肖兵说:能不能找个地方,我和小姐谈谈?李芹说:就在这儿谈不行吗?肖兵环顾四周:这儿不方便,能换个地方吗?李芹的眼神变得鄙夷起来:先生,我正在上班,有话请在这儿说,不想说请便。说完,李芹从抽屉里取出计算器,啪,按在台上,低头翻打一沓票据,对肖兵不理不问,让他吃了闭门羹。
   再次与李芹接触是在几日后,肖兵在“大富豪酒店”设宴请生意场的朋友吃饭,席间,他悄悄溜了出来,在桑拿屋的收银台见到李芹。看来,李芹已经对他有了印象,她的脸上现出一丝冷意,目光含着审视。肖兵变换了谈话的策略,他把一张名片放到柜台上:李小姐,你别误会,长话短说吧,我是真心实意想为你做点什么,如果你需要,请拨这上面的号码。李芹心理准备十足地说:先生,请把名片收回,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肖兵很尴尬:李小姐,你听我说,我是真心的,没有别的意思……有没有你自己知道!李芹这样说:先生,如果你是真心帮助我,那好,请你进去消费。说着她用手一指桑拿屋的入口,然后,她用奚落的口气对肖兵说:你消费了,老板的生意就好了一点,老板的生意好了,我就能拿到工资,就不会解雇我,这才是你真心帮我。
   肖兵气乎乎地回到酒桌上:不喝了,都给我到桑拿屋里去。在座的要是看得起我肖兵,还认我这个朋友,你他妈的就尽情地给我消费,谁让我掏钞票最多,谁他妈的就跟我最铁!
   这下闹腾大了,朋友们对肖兵的慷慨报以热烈的掌声,一时间,拍桌子的、敲碟子的、跺脚的,差点没把地板踩条缝。然后,又一窝蜂似的涌向桑拿屋。肖兵下饺子似的,把他们全赶进桑拿浴池里。
   结帐时,肖兵把一沓厚厚的钞票扔在柜台上,李芹麻利地数了数,撕了票,找了零,冲肖兵嫣然一笑:您收好。您走好。欢迎下次再来。

   很快,“大富豪酒店”上下都知道肖兵看上李芹了,连刘经理都听说了。为此事,他亲自跑到公司里找肖兵,肖兵是酒店一个不大不小的客户,他当然想长久留住他,迎合他的心思,为他办些实事。
   你换个人行不行?刘经理劝肖兵:酒店里漂亮女孩多的是,你偏偏看上她了?不行不行,你不知道,这个女孩太呆板了,死心眼。其他女孩你挑着说,我肯定能说得来。
   肖兵哭笑不得:你误会了,刘经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个女孩不错,想帮她一把,真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那你什么意思?刘经理依然表示理解:别不好意思了!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这年头,谁不了解谁啊?你肖老板多好的前程,这些乡下的女孩能傍上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肖兵只有一个劲地解释:刘经理,你真的是误会了,我没有你说的那种意思。
   这话刘经理不爱听了,他脸沉了下来:肖老板,你是不是觉得我刘某人不够处,不把我当朋友看?那好,我告辞,下次再见面,你就当不认识我这个人!说着,他起身真要走。
   肖兵好不容易才把他按在沙发上,他差点就被逼着说出和李晴的那段隐情,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最后,在刘经理的再三追问下,他只得半推半就顺了刘经理的心思,承下了对方的人情。刘经理这才感到满意,几乎是拍着胸脯说:肖老板,既然你把我当朋友,信得过我,我不会不够意思的。你放心,这事我全力办,你等着消息。
   看得出,刘经理确实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几天后,李芹答应出来和肖兵见面。她对刘经理说:去就去!去了也白搭!强扭的瓜不甜!当然,这些话是刘经理电话里告诉肖兵的,他把嗓子压低:老弟,就看你的啦!越难啃的骨头越香啊。
肖兵和李芹会面的地点是一家咖啡厅。李芹穿了一套有些发白的牛仔服,T恤加运动鞋,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显然,她极少来咖啡厅,一边,她局促不安却要故作镇静左右四顾,一边勉强端着咖啡送到嘴边,皱了皱眉头,又放下。肖兵微微一笑,招手让服务员送来一罐饮料。钢琴曲里,他喝咖啡,李芹喝饮料,他说,李芹听。最后,李芹终于把他和李晴的故事听完了。李芹说:原来如此!她黑乎乎的眸子又左右转动着,观察着对面的肖兵,她是半信半疑。肖兵心想:慢慢来吧,只要她能接受他的帮助,相信不相信并不重要。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肖兵了解到李芹的很多情况,李芹的家在市郊的乡下,家里有父母和一个患神经病的哥哥。每年,父母辛辛苦苦从土里刨出的一点血汗钱,根本不够给哥哥看病的,哥哥只要发作一次以上,这一年的收成就泡了汤。因此,李芹连睡觉都在默默祷告,求神灵保佑哥哥千万不要发病。出来打工,一是解父母的难,二是攒点钱给哥哥病好后成个家。了解到这些大致情况后,肖兵感到真是选对了对象,退一步说,就算李芹不和李晴同名,只要知道她家的境况,他也会给予帮助的。
   五月底的一天,肖兵又去找李芹,结果被告之:回家帮父母收麦去了。肖兵听李芹说过,她家住在某乡某村,就驾车一路打听找过去。一个多小时后,肖兵已经接近了李芹的家,这是一条农村公路,路上收割机、拖拉机、平板车来来往往,两旁的麦地里,大人、小孩,人头攒动,到处看不到一个闲人,都在抢收麦子,好不火热。从路上、从里野里、从人们的脸上,乃至从空气里,肖兵都能感受到农村人健康、快乐、生机勃发的气味,这是明显有别于城市灰暗、抑郁、矫情做作的一种气味。肖兵真想丢下车,在金色的麦田里疯跑一阵,然后大汗淋漓加入农民抢收的行列,能象他们那样活在日头下,也不枉做人一回。
   肖兵找到了李芹家的麦田。见到肖兵,李芹的嘴张成“○”型,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既非常惊喜,又为肖兵冒失而来生出一丝愠意,但是,她还是对肖兵的到来持欢迎态度。李芹用毛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腼腆地把家人介绍给肖兵,又对父母说:他是市里的肖老板,我的一个熟人。肖兵觉得“熟人”这个词很恰如其分,不然,你和李芹什么关系呀?
   李芹的父亲是个瘦高个庄稼人,肖兵听李芹说过她父亲四十出头,比肖兵大不了几岁,可看起来与肖兵是两代人。他对肖兵很热情,和肖兵互敬了烟。肖兵见很大的一片麦子才割了一小块,就问为何不请收割机割呢?李芹说:请不到,本村的收割机已经排到四天后。五黄六月,天说下雨就下雨,能割就得赶快割。在路上,肖兵看到有收割机过往,就主动替他们到路上守候。可是,在路上等了半天,收割机是见着几辆,但机主都满不在乎地说:多给钱也不去!和人家订好的哩。快闪开,不要误了俺的事。肖兵只得怏怏地往回走。
   路边一辆收割机正在麦田里欢唱着,肖兵看得眼馋,突然他脑筋一动,跑到收割机前头,掏出驾驶证煞有介事地晃了晃,收割机嘎然而止,里面跳下个男人。肖兵板着脸说:你是哪乡的?那人说出另外一个乡的名字。肖兵说:我是市夏收夏种机械管理协调办的,你有我们颁发的跨区作业证吗?那人老老实实地说没有。肖兵说:没有作业证,你就没有资格下地收麦,快停下来,接受罚款。那人求情说:大哥,正割着呢。你行个方便好不?俺苦点钱也不容易。说着把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往肖兵手里塞。肖兵挡回去,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你态度很好。这样吧,附近有一家重点帮护农户,你先把他家的麦子先收了,我让你继续作业。那人连说感谢,立即请肖兵上车带路,掉转机头,朝李芹家麦田的方向去。后面有人大喊:师傅,还没割完,咋走了呢?那人伸出头来说:不是俺想走,是干部叫俺走的,俺不收你的钱还不中吗?
   干到深夜,李芹家的麦子总算割完了,肖兵和李芹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收割机走时,肖兵把工钱交给了机主:刚才那家的工钱,也补给你了,你辛苦了。那人连声感谢走了。肖兵把李芹叫到一边,谈及想给她换个工作环境的事,问她愿不愿意到他公司里做事?这回李芹干脆的点点头,说回到城里就和他联系。肖兵草草地喝了一碗李芹母亲烧的稀饭,准备抓紧赶回市里,李芹父母知道条件有限,不好深留人家,只好跟他道了别,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李芹把肖兵送到车里,又大方地把手伸进车窗,和肖兵握手。她的手汗津津地,掌心被新磨出几块小小的茧子,她的眼睛尽管有黑夜笼罩,还是让肖兵感受到一个女孩温热的脉动。
   回城的路上,李芹临别时的眼神,老在肖兵面前晃动。肖兵觉得那眼神正在朝李晴的眼神过渡,几年了,肖兵忘不了“焰火之夜”时李晴倾倒在他怀里的眼神。肖兵说不清是喜是忧,他关闭了车窗,打开车上的CD,顿时,车里飘起一阵裂帛般的乐声,那是他最喜欢听的一首打击乐曲《伤痕累累》。

   李芹回到城里,和“大富豪酒店”结清账的头个夜晚,正好是她的生日,肖兵为她摆了一桌生日宴,参加的人有李芹原来要好的同事,还有就是戈格那一帮朋友。
先是吃生日蛋糕。李芹刚许完愿吹灭蜡烛,就被一伙年轻人抹了一脸奶油,这是当地过生日才流行起的一套,有吃有抹。李芹大声尖叫着,也从蛋糕上取了奶油追赶抹她的人。追到肖兵身边时,直勾勾地望了他一眼,眼睛眨巴一下,露出要使坏的笑。肖兵看在眼里,知道这个丫头玩疯了,想抹他,果然李芹刚伸出手,就被他抓住了。小辉和李子叫道:“李芹,使劲,使经,抹肖兵!”李芹就使出吃奶劲和肖兵抗衡。小辉和李子存心想看肖兵笑话,跑过来,一个按,一个抱,终于让李芹得逞了。肖兵的鼻子和腮帮上被抹上奶油,成了个大花脸,众人哄堂大笑。李芹指着肖兵:你看你,你看啊,滑稽死了……她笑着用手擦眼泪,结果手上的奶油又抹了自己的脸。肖兵看到她的滑稽相,不禁也开怀大笑。
   李芹和肖兵到洗脸间处理脸和手上的奶油,镜子里照出男女两个小丑,他们指指对方,相互做了一个鬼脸,又笑了一阵。洗好手脸后,李芹掏出面巾纸,分两张给肖兵,说:酒店的毛巾脏,用这个吧。肖兵接过把脸和手揩了一遍。
   等他们入席,酒宴就开始了。今天的东是肖兵,主角是李芹,大家都朝着这两个人进攻,尤其是戈格、小辉、李子,明显是蓄谋好了的,一致灌李芹。李芹喝的是红酒,可也是12度,如果是一般的女孩,早就醉意朦胧了,而她仅是脸颊泛起了红晕,说话应对一点不乱,能看出她是有点量的。小辉最使坏,每逗李芹一杯酒,就朝肖兵诡秘一笑。肖兵当然知道他笑里的含义,肖兵给戈格他们解释过为什么帮李芹,但即便是他最铁的哥们也不相信,戈格拍着肖兵的肩膀说:老三,你成熟了。放心!哥几个这次会想方设法做好,不走漏一点风声,你老婆不会知道的。
   此时,肖兵惟一能做的就是摇头苦笑。
   最后,以肖兵微醉,李芹半醉告终。肖兵之所以微醉,因为在席间,戈格一语双关告诫过众人:肖兵就算了,他还有事呢。
   大家把李芹送到房间里,肖兵也稀里糊涂地被人连推带涌进去了。接着,众人一涌而散。
   肖兵想说几句话就走,可看到李芹确实有些醉意,怕她吐酒,身边没人侍侯,就多留一会。李芹坐在床上,他坐在小沙发里,喝着水,谈着李芹到公司里工作的有关事项。面对将要从事的新工作,李芹显得很兴奋,但她惟恐自己仅有高中文化,可能一时胜任不了,让肖兵失望。
   肖兵说她的工作不难,主要是口齿伶俐等等,正说着,李芹身子一歪,他暗道:坏了,要醉酒了。连忙上前扶她。李芹的确过量了,她干呕了几下,喝了几口肖兵递上的水,才没事。但是,她又是一歪,软软地靠在肖兵怀里。肖兵连声问:李芹,你怎么样?你没醉吧?李芹不语,肖兵想把手松开又无法松开,李芹的重量都在他身上呢。
   沉默一会,李芹没头没脑的说:肖兵,如果我不是处女,你会喜欢吗?
   坐好。肖兵重重地推了她一把:你胡说什么!
   李芹平静而又坦然地说:我的第一次给了我的对象,他考上大学,就和我吹了。肖兵听着这些和他没有关系的话,不知如何答话。
   李芹幽幽地看着墙壁:但我没有第二个人。
   肖兵感觉问题已经很严重,不得不说了:李芹,别人不相信我能理解,为什么你也不相信?和你接触以来,我对你有过什么暗示吗?我有过什么不恰当的言行吗?他质问李芹时,手机响了,是戈格打来的:老三,搞定没有?需不需要放焰火?哥几个在楼下给你准备好了,放不放?肖兵在心里骂道:放个屁!他一言不发挂了手机。
   这时,李芹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你很聪明,肖兵。是我自愿的,来吧。说着似醉非醉的脱外衣,肖兵拍了一下身边的床头柜,也站了起来:李芹,你这是堕落!
   这句话竟然把李芹说哭了:我要堕落的话,在桑拿屋早堕落了,轮不到来腐蚀你。我问你,从乡下来的女孩成千上万,叫李芹的也不是我一个人,为什么你非要帮我?为什么你在大热天跑到我们家,累得红虾似的?为什么你不把别的女孩也招进公司?为什么你在我身上花钱如流水,安排今天这场酒席?李芹又羞又怨地瞪着肖兵,等待他的下文,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仿佛只要她需要,她还可以说出一千个一万个为什么。
   肖兵曲着腰,摊开双手,怎么解释?如何辩解?还有什么可供佐证?他的话都有哭音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李芹,我是真心帮你的啊!……

作者简介:
   郑远,男,1970年生,江苏作协会员,写作小说、随笔多种,迄今在《小说界》、《时代文学》等刊物发表小说多篇,现供职于江苏泗洪县农业银行。

文章来源:江苏网络电视台 责任编辑:高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主办单位:江苏省作家协会

版权所有 江苏省作家协会

苏ICP备090467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