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九十一期

2016年01月25日 14时22分 

  High得没了魂? 

  赵翼如 

  我表妹T是一名当红女演员。日前她请我看了场话剧,丢下一道追问:你看我活得很High是吗?但我觉得,好像High得没了魂?一个人在镜头里的转换很神奇,神奇得叫人迷失,会不会High没了自己? 

  从High声里跳出,她被书本和女儿的欢笑接住。回家低调带孩子,并试着写剧本——沉默的文字让她反观内在自我,或可弥合一点生存的裂伤。 

  出演的角色,追索她心魂的痕迹,才会走到更深远的地方。 

  对于我,不变的是阅读的乐趣,是语言魔方带来的美感、认同与温暖。在High过头的多变中,至少这里有静水深流。书页折叠的“纸船”,会在人生穿越长夜时,提供我一块栖身之地。 

  本期《行者》,有肖复兴、潘向黎等名家新作。 

  《行者》文学周刊,每周一见报。期待您品读之后的“回声”,并欢迎投稿。 

  忧郁的戴留斯 

  文/肖复兴 

  忧郁是一种高贵的感情,属于某阶层滋生的青苔,茸茸的,沾衣欲湿,扑面又寒。不是生在雨后树林中或王府阶前的那种,是厚厚地匍匐在那种哥特式或巴洛克式古老城堡的墙上的那种青苔,像是围裹在城堡前的一条古老而苍绿的丝巾。漫长的封建社会,培养了一批破落的土地主或败家子,却难出真正的绅士贵族,忧郁的感情便离我们总显得有些遥远和奢侈。 

  我们可以感受忧郁,却难以拥有忧郁。忧郁是无多的青鸟,不是广场上飞起飞落成群的鸽子。 

  那天听英国作曲家戴留斯的弦乐《孟春初闻杜鹃啼》《夏夜河上》《日落前的歌》《走向天国的花园》……这位晚年同巴赫一样双目失明的老人,临终前还在枫丹白露口授音乐创作,让我对他的音乐充满想象。他让我听出忧郁的紫色,真是怪了。仿佛不期而遇,让我和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邂逅,他敲打在石板地上的手杖声和从心里吐出的音乐,在夜风中摇曳起一片紫色藤罗花。 

  忧郁中,渗透着一种葡萄酒酿造的甜美。也许,我们听的大喜大悲的音乐太多了(如贝多芬和柴可夫斯基),听的甜果汁的音乐太多了(如约翰·斯特劳斯和理查德·克莱德曼),真正品尝到这种陈年佳酿的机会太少。我们的嗅觉和味蕾已太不灵敏。但《孟春初闻杜鹃啼》那种由弦乐反复吟咏的乐段织就的神秘;《夏夜河上》那种微风轻拂水面漾起的湿润,河水流淌进天边夜色中的不可捉摸;忧郁实在如山岚雾霭一样弥散开来,满眼只能是那种让我无法拂拭的紫色。 

  特别是《走向天国的花园》,戴留斯所有的音乐,这首曲子第一个闯入我耳,太美了。真的,那天这曲子从夜空传来,如同从云中飘逸而来,随月光一起洒落心里,让我无言伫立在夜色中。尾声在竖琴伴随下,单簧管插入后那种沁人的感觉,把人带到不可知的地方却愿随它飘飞到远方…… 

  这样说忧郁的感觉,总不够准确。也许,悲伤和忧愁都可说得出来,是可倾诉的,而忧郁是形容不出来的,尤其是不能诉说。悲伤和忧愁,都可有表情;忧郁没可捕捉的表情,忧郁只是隐藏在眼睛里的颜色,是荡漾在心里的皱纹。 

  忽想起普列什文在《叶芹草》中描绘的景象── 

  白桦倒在了地上,在灰蒙蒙的还没有上装的树木和灌木丛中,显得那样伤感和悲凉,但一棵绿色的稠李却站着,仿佛披上用林涛做成的透明的盛装…… 

  春天暖夜河边捕鱼,忽然看见身后站着十几个人,生怕又是偷鱼网的,急奔过去,原来是十来株小白桦,夜来穿上春装,人似的站在美丽的夜色中…… 

  或许,这些充满诗意的图画,画出了忧郁的一部分,让我们能多少捕捉到一些忧郁的影子。如果说忧郁的色彩是紫色的,那么,忧郁的核心是诗意的。 

  如果要为戴留斯的这些乐曲配图的话,用普列什文这样两幅林中的图画,大概多少触摸到一些脉搏。 

  在夜色笼罩的林中那稠李或白桦的后面,站着的一定是戴留斯。 

  

此恩难忘 

文/潘向黎 

  这个海上丝绸之路的名港——泉州,在她的全盛期,和近百个国家互通贸易,东至日本,南到南海诸国,西达波斯、阿拉伯、东非,以我们的丝绸、瓷器、茶叶和各种日用品,去换回异域的香料、药物和珠宝。在海上流动的不只是货物,还有人。阿拉伯人以他们对海洋的热情纷纷来到中国,带来了不同的宗教、文化和商业传统;中国沿海的人也纷纷下南洋,泉州因此成为中国重要的侨乡和华人华侨主要祖籍地。 

  几年前我去东南亚,发现那里的华人作家主要都用闽南话在交流。我忍不住也用家乡话和他们聊起来,结果,一位当地的作家说:“你确实是咱泉州人,你的泉州话是鲤城区口音的。”我惊喜地说:“是啊,我是东街南俊巷的。”他缓缓地用无比地道的泉州话沉吟:“南俊巷,对,在承天巷边上。”那些我家乡的先贤,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借着季风,乘着洋流,按照梦的指引或神的启示,沿着海上丝绸之路播撒出去,在远处的岸上扎根,抽枝散叶。 

  我的三伯父潘曙澜先生,便是那些蒲公英先人的追随者,他大约在1936年下南洋,到了吕宋一家木材行当学徒,经过了我未必能够想象的艰苦奋斗,他拥有了自己的木材行,于是给爷爷奶奶固定地寄钱,成了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父亲的家庭出身并不常见,“华侨工商业”,就是因主要生活来源来自海外。当我父亲在政治、经济、家庭变故的几种困境中,奋力考上远在上海的复旦大学之后,面临的却是没钱上大学的压力,求生和求学的愿望驱使他给在马尼拉的三哥写了求助的信,信寄出去以后,他非常忐忑,几乎几夜白头,终于电报来了:支持上大学。当然,这不是一句空话,一切费用就要由这个哥哥来承担了。一个心比天高、天分也高而命运多舛的少年就此冲出了大山和愚昧、暴力的重重包围,来到了上海,迎来了属于他的人生的阶段性的海阔天空。我们全家一直都感念三伯的爱心、担当和慷慨。今天想来,要感念的还不止三伯一个人,若没那些有勇有谋的先人闯出了这条路,那我父亲的命运就将彻底改写。也许父亲的困境会演变成灭顶之灾,世上根本不会有我这个人,侥幸地来到世间,此刻以一个泉州人的身份为泉州和大海奋笔疾书,眼中噙着感怀身世和知恩难报的热泪。 

  多少福建人,都深深受惠于海和这条祖先开辟、船过无痕的海上之路,这条用生命、胆气、勇气、智慧开拓出来的路。没有这条路,哪来的侨乡?哪来的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外汇?哪来的困难时期救苦救饥救急的食品、物品?我母亲的二姨,早年嫁去了新加坡。但在二十年里,她对我们是一个特殊而重要的存在,她给我母亲的整个家族寄来了面粉、饼干、糖、奶粉……不但使我们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少吃了许多苦,而且给家族带来了精神上的支撑——我们有外援。 

  祖先的福泽,几朝几代之后,依然在庇佑着后人,而我们这些后人,是否对得起祖宗先人?是否无愧于刺桐的光荣?无言以对,百感交集。 

  

  

 树木 

文/胡弦 

  一棵树的年龄,往往大过老屋。我记得老屋后面有几棵刺槐,因年代久远,内心空出了大洞,下半截几乎只剩下了树皮,可奇迹般地活着,年年的槐花香甜如蜜。门前栽过两棵白杨,阴影浓郁,父亲和邻居允德大爷曾坐在树下,商量着给他残疾的儿子买个外地媳妇。当年村上有七八户人家娶的是外地媳妇。大都来自偏僻山区,每两三年回娘家一次,回去的资费,能耗尽一个家庭一年的积存。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本地人不会娶外地女子。两棵杨树后来伐倒了一棵,给祖父做棺木。五年后,另一棵给了允德大爷。原来,这两棵树长在两家宅基地的接合部,所以一家一棵。我还记得刨树时的情景,卫东因腿脚不利索,像被刨掉了根的树,在人堆里晃悠。他的老婆,那个外地妇人,因心疼树要做寿材埋到土里而絮叨。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卫东有时会呵斥她。她像是反击又像是自言自语,一种古怪的情绪就在她的方言里滚来滚去。 

  我这次回来,是出差路过,就转道老家看看。正是树木舒展开叶子的时候,远看,村子像在金黄色麦浪中晃动的绿松石。离老宅不远的村外,曾起过一片杏林,后来又陆续砍去,只剩下祖父坟边的一棵。现在,已很难再见到几十年的老树,村子里全是陌生的新绿,陌生的风吹和沙沙声。卫东为儿子翻盖平房时,从老屋上拆下的房梁、椽子,面目焦黑地散落在院子的墙根处。这些朽了的老木头,再也没用了,只能做烧柴。等着它们的,是斧头和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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