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五十二期

救赎之旅

赵翼如

 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海豚湾》，观之震惊。世界顶级海豚驯养师奥贝瑞，踏上了漫长的自我救赎之旅，成为解救海豚的勇士。冒着被暗杀危险的导演，不只是揭露屠杀，更想记录改变人类心灵的东西。

 悲剧何止《海豚湾》？

 世间万物各个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动物的命运轨迹，也在丈量人类的精神尺码。

 本期《行者》突出“关爱生命”的动物叙事，以人文视野开启新的时空。有金话筒奖得主张越，鲁迅文学奖得主叶弥，全国报告文学奖得主陈冠柏，人民文学奖得主蒋蓝、须一瓜，世界摄影荷赛奖得主储永志……其共同视点，是自省反思，是尊重、悲悯、感恩与敬畏——把如何对待动物，作为社会文明的一个标志，放在了世人面前。

生命与生命之间

文/张越

 做动物保护工作遇到的一个质疑是：人的事儿还管不过来呢，管什么动物？

 先来说一段二百年前的往事吧。二百多年前，在英国，工业革命兴起。当时英国最大的一项贸易来源，是他们倚仗着航海技术和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跑到非洲大陆去，把黑人抓起来，捆上锁链扔到船上，驶进茫茫大海，卖到美洲去做奴隶，而且，祖祖辈辈都是奴隶。现在，大家都谴责美国人曾经的黑暗奴隶制历史，其实美国人只是这项生意的下端，上游是英国人。

 英国因此坐收渔利。有个叫威伯福斯的年轻人坐不住了，觉得祖国在这件事上不仁不义，作为议员，他在议院演讲，要求立法取缔黑奴贸易。他的提案“赢得”一片嘘声，大家都觉得他脑子进水了：首先，这项贸易让国家发了财，我们退出，老对头法国人接盘了怎么办？到时候英国衰落法国强大，你威伯福斯不就是个卖国贼吗？第二，靠着这生意，大家都得了好处，你跑出来挡大家的财路，想与人民为敌吗？第三，黑人值得我们去保护吗？

 威伯福斯是个正派而固执的绅士，见大家都不同意，他就回去认真研究完善自己的提案，再过几天，他又回来开讲了，就这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位先生坚持自己的良心事业不肯放弃；而且，那些黑奴的惨状也时刻刺激他：不能放弃！慢慢地，议会里开始有一个人理解了他的观点——又有第二个人支持他的立场——到有了第四、五、六个人，英国政坛就有了一个“废奴小组”了，再过几年，他们的团队里有了律师、企业家、著名记者、社会活动家——于是，有人在议会争取、有人做立法研究、有人写文章呼吁……

 威伯福斯在呼吁废奴的同时，又提出另外一项法案：保护动物，反对虐待！对他来说，不管是动物还是咱们人类，都是生命，生命与生命之间要和谐相处。一个文明的国家，就不该恃强凌弱。

 在他的呼吁和感召下，英国民间开始有了志愿者行动，比如帮助黑奴逃跑并藏匿他们,这在今天看来的英雄行为在当时是犯法的。还有一些人成立了“防止虐待动物协会”，这是世界上第一个民间动物保护组织。他们愿意尽力而为，能帮一个是一个。比如，那时出行要靠马车，作为工作动物的马常常衰老、伤残却依然被鞭打着负重拉车。这个协会人力财力都有限，能做什么呢？他们凑钱买了几匹马，人分成几个小组，各带一匹马守在几个上坡儿的地方，一见有病弱老马负重爬坡，他们就赶紧套上自己的马，七手八脚帮着推车。当时英国还时兴斗狗、斗鸡、斗牛等残害动物取乐的游戏，协会派人走街串巷进行调查阻止虐待游戏，尽管他们一共只有两名调查人员——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努力着，就有了越来越多的民众理解了他们悲天悯人的事业，以至于后来维多利亚女王在遗嘱中将部分遗产赠予这个民间动物保护组织，并将“皇家”称号赐予他们，他们就成了“英国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而英国所有的动物，因此受到国王的庇护，此规则沿续至今。

 威伯福斯和他的朋友们为所有弱小生命的保护努力了一生，从青年到中年到老年，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他们的观点。民众有了越来越多的共识，立法的基础也就越来越扎实，威伯福斯有生之年，听到了废奴的钟声。而且，正能量也有连锁效应，各个国家接二连三地立法废除野蛮的奴隶制！

 1822年，英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为保护动物立法的国家，法国跟随其后于1850年立法，欧洲诸国相继有了反虐待动物法。到了1866年，美国驻俄国公使目睹俄国人对待动物的野蛮态度，回到纽约发起成立美国第一个民间动物保护组织，并且为推进美国的动物立法奔走呼喊，公使说：“残酷地对待活着的动物，会使人道德堕落。一个民族不能阻止其成员残酷地对待动物，也将面临危及自身和文明衰落的危险！”

 人选择做这个不做那个，是有很多偶然或必然的因素的。比如我认识一个朋友，小时候家里穷念不起书，长大了发达了，就喜欢资助贫困学生，你要让他把这钱捐给其他人，他可能会拒绝，因为他的痛点不在那儿。还有一个朋友，从小没有父母，是奶奶把她带大的，可奶奶去世得早没享上她的福儿，于是她特爱去养老院送温暖。也有偶然的，比如我家邻居恰好有个残疾人进出不方便，我就帮他买菜扛东西；又或者我家楼下恰好有两只流浪猫，我家又常有剩饭，于是我就照顾流浪动物了。谁都帮不了天下所有的人，可是愿意帮助人、愿意管闲事儿的人多了，这社会上的苦人儿难事儿就少了，岂不是很好？

领受“对不起”

文/须一瓜

 第一次发现小易对“对不起”的反应是，我们不小心踩到它尾巴。当时，我们心疼地抱起它，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小易开始回舔我们，我们越说它越舔。渐渐地我们发现，只要我们弄疼了它，不管摔了、磕了、撞了，只要我们脱口而出对不起，它必然是着急地回舔我们，而不是它伤痛的地方。据说，狗是看淡自己疼痛的动物，因为，疼痛的表现，会使狗的祖先容易受到攻击，所以，默默忍受成了狗狗的本能。

 有一次，在山岗散步。它和吉米在奔跑中，突然停下观察什么，我来不及收脚，踢到它肚子。我认为它很痛。被踢后它稍一停顿，转身立刻和吉米继续奔跑，但我的对不起已经脱口而出。对不起一出，小易立刻止步回头，它回跑向我，像孩子张臂要人抱那样，高高举起一对前爪要抱抱。我赶紧弯腰拍抚它的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你不痛就好了。

 我一边说，它一边低头舔我的手。我说它舔，我说得急切，它舔得激烈。舔了好一会，它才决定继续前进。

 这个举动，已经是小易的习惯，屡试不爽。我们不知道它是否真的明白人类对不起的含义，但是，看到它不顾自己疼痛地舔我们，我们一再地、暗暗地感动。当对不起的事情发生，它从来都没有想要领受我们的对不起，相反，它第一考虑的是，安抚我们宽慰我们。它是不是努力以它的方式，告诉我们“没有关系，我很好，你放心！”

 这个发现令我们感动之余，也感到有趣。有时我们逗它，故意说对不起。它会歪着头，似乎有些困惑，但我们一直说，它还是会选择宽慰，过来舔我们。不过，我们还是放弃了这个游戏，我们要维护它的真诚。

 最可笑的是，有时是我们对吉米，发生需要抱歉的事，当我们脱口一说对不起，吉米没有反应，小易却“不远万里”地赶来，想干的还是那件事，舔我们，给我们以有力的精神慰藉：没事的、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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