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五十一期

2015年03月16日 10时25分 
 

赵翼如

夜半扪心

 一位阔太太跑来找我谈投资,所求的“回报”挺奇特:只求带她进入我的朋友圈子,慢慢学写人生故事。我说“如今文字很看跌了啊。”“可没准把我打捞起呢。好多回我夜半扪心:我的心还在吗?

 我惊觉她眼里布满水意。

 她说周围的心被钱洗黑了,太想出来透口气,寻找点人的气息,以及日常闲趣。或投资构筑音乐读书沙龙,以“产出”某种氛围。

 难得她不愿给钱活埋。但这“氛围”光靠钱可否营造?

 有人说,书读多了,连想成为马云的意愿也没了。

 我回赠她狄金森的话:书是最节俭的车,却承载着人的灵魂。

 又何必“投资”?

 请来感受《行者》的气场,参与不功利的“无用训练”,也许有疗效。

 

我写小说

/李小山

 我写了二十多年小说,出版了四部长篇。我估计,我的小说读者不超过几百人,或许,两百人都不到。在很少的读者中,许多还是我的亲朋好友。他们读我的小说——或者仅仅随手翻翻,可能只是出于对我的支持和同情。今天,小说的命运够悲催,我听到许多唱衰小说的论调,理由各异,根源却相同:小说读者越来越少了。这是不对的。小说读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多——我指的是各种畅销小说和网络小说的读者。我不关心小说读者的多寡。我只考虑小说的历史使命是否已经完成?它在文本上的表现力、对人的灵魂的穿透力、以及渗透现实的附着力是否已经稀释殆尽?一言蔽之,在当下资讯渠道无比繁杂、传播手段无比便捷的情景下,小说是否还有它的存在价值?

 没有读者,无人喝彩,为什么我能保持这样的热情?我想说,实际上不是小说的问题,哲学、历史学、伦理学等等人文学科都一样。要么是灌输式的,要么是心灵鸡汤式的,除此之外,所有严肃的、深入的探究都被边缘化了,成为像实验室里的少数科研人员的专利。主流话语和通俗文化如翻江倒海的潮水席卷一切,现实如山,它不会朝我们走来,怎么办?我喜欢写小说,小说使我智力、想象、表达得到充分的发挥。小说一刻不停地训练我的思维,考验我的耐心,保持着内在的紧张度——由此,抵御时时袭来的沉沦和犬儒,于我来说,难道不是一件非常值得去做的事情?如果这个理由还不够实在,那么,再加上一句:最好写作的最好状态,不是争取读者,而是清除对他们的期待,冷眼度量他们——这么做,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价值的提升和体现。

 任何写作的人都离不开他的语言系统,离不开通过语言呈现存在的方方面面。欧洲小说家(从福斯特到昆德拉)宣称:小说是欧洲的创造物。他们肯定不知道,曹雪芹是在没有读过欧洲小说的情况下,写出了不朽的小说。话得说回来,西方小说的贡献不为区域所囿,辐射力和覆盖面有目共睹。这取决于他们的叙事传统的坚实、深厚,也取决于他们在小说实践和理论方面的再造能力、更新能力。在我们的传统文化形态里,有伟大的经久不衰的抒情传统——辞赋、诗文之类,却在音乐、思辨和叙事方面欠缺多多。以致造成了我们的听觉有些粗糙,哲学思考不严密,叙事技术不够强。譬如,寥寥几首名曲,谈不上多少骄傲。再譬如,黄佐临把世界戏剧概括为包含“梅兰芳体系”在内的三大体系。梅兰芳是了不起的京剧演员,发表过一些经验之谈,我不知道黄氏的“体系”说是不是民族感情的产物?至于思辨,我们素来少有出类拔萃、自成体系的哲学家。孔孟、老庄?程朱?王阳明?戴震?冯友兰?即使黑格尔的“中国无哲学”的说法太过夸张,事实也确实不那么令人抱有信心。《红楼梦》的高度毋容置疑,怎么评价都不为过,但它几乎是绝唱,之后一直没有后继小说家接得上气。这样的梳理意在说明,中国现代小说更多是嫁接在西方叙事传统之上的。其实,早在上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时期,小说家就用实际行动亮出了这面旗帜。他们看得清楚,曹雪芹的血脉已趋干枯,若不赶紧改弦易辙,只能在新时代的门前打转。

 对于以往的成就,标准和立场不同,结论大相径庭。例如,王瑶是一种,夏志清是另一种。小说家在何种程度上理解小说在发展链条中的落差,就会在何种程度上影响到他的写作。小说家在面对社会时,需要现实感,需要介入,需要代言。但是他面对写作时,功利现实的目的都有可能自我损毁。当小说家以获得各种奖项作为成功标记时,与追逐印数和商业目的一样,本质没有区别。举“茅奖”为例,它既是现存的文学秩序,也是体制化的结果。这么说吧,在我敬仰的小说家的名单里,没有茅盾先生。记得艾略特曾指出,文学创作的最大敌人是它面对着的那个文学秩序。然而,小说家无法逃避秩序化的存在,不管它是现实的还是历史的——这是一种近乎宿命的悖论。目前,国内大多数所谓的一线小说家集体朝后转,摒弃了上世纪80年代他们赖以成名的“先锋”姿态,回到了写实和写故事的传统路数。表面上,这么做是为了规避与西方叙事撞车,以确立“中国式”的叙事样板,实质却是又一次轮回,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精神萎缩的贫血期。

 有一次,一位对我的小说感兴趣的记者问我:写了这么多年,你给自己的小说打多少分?我真心诚意回答:刚好及格。别小看及格二字,要看用什么坐标为参照——纵向看,我显得很矮。横向看,远在矮之上。我的回答当然与我的阅读习惯有关。我在读书上有些懒惰。古人说,吾生有涯知无涯。在读书这件事上走走捷径无可厚非。我除了读一些朋友赠送的书,以及应予以关注的书,兴趣都在那些经过时间沉淀的作品上,也就是那些被一两代人甚至几代人检阅并认可的作品。由此,我想到自己,如经不起一点时间的考验——哪怕不太长时间的考验,我的写作就真是成了自娱自乐的游戏。我得赶紧补充一句,寄希望于未来和寄希望于过去一样,都是一种幻觉,都是弱者对虚幻价值的献媚。在当下的处境里,自我隔离可能不好,随波逐流却一定是不好的。

 说到“好”这个字眼,我的命门便显现了。大师无师,道理颠扑不破。卡夫卡、乔伊斯、穆齐尔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写作是好是坏,是优是劣,是高是低——就是说,他们的写作没有样板,没有标准,没有依据。我(包括与我类似的许多写作者)恰恰相反,一开始就是冲着“好”去的,而“好”的样板、标准和依据正是那些现成的大师的作品。它们像一条条无情的绳索,不仅将原创的预期捆得紧紧的,连本来的才华和悟性也被一点点荡涤。当然了,由于小说所用的材料(文字)具有天然的制约,所以小说家永远不能像杜尚那样直接利用现成的“物”做作品,也不能像约翰·凯奇那样以“无声”的概念来表达音乐。所谓原创,只是最大限度地寻求独特性和差异性而已。

 有朋友称我的写作是高投入低产出。是的,我知道不少同行的写作犹如水龙头,隔夜睡觉前拧开那么一点,任水滴流淌,第二天早晨已是满满一桶了,这是非常惬意的事情。高投入指什么呢?内心风起云涌,动静大,冲突大,在封闭状态下自己与自己较劲。幸好,我对“产出”多少倒不在意。

 

幽兰之香

/洪磊

 兰草。那若即若离的淡雅香气,并不完全是为自己悄然神伤,而是一种期待,抑或韬光养晦?

 “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孔子将兰花与君子的人格相联系,着力自身独立思想,以及独立人格训诫。山涛未入仕之前,常与嵇康、阮籍等人行走竹林,自视不俗而清高。入仕为官后,从不张狂自大,他于官场仍坚持老庄的“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的信条。后来,他辞官回家,重又归隐山野。可能因为嵇康的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声名当然就不完美了。史书上记载的山涛,没有过于出格的行为,大多情真寡欲。王戎有评价说,“如浑金璞玉,人皆钦其宝,莫知名其器”。描写山涛自有高贵洁净的内心,掩藏于怀中而从不张扬,恰似兰花的品质。中国文人以上千年时间驯养兰花,独有了植物的文化价值,目的不是散播欲望,只在柔和里透出一点迟缓到来的香味。不宣扬苦行,而视富贵享乐时刻保持警惕。儒生官僚群体中,山涛或许是少有些许“兰”意味的官僚。与山涛绝然不同的嵇康,他的存在表达,却更像是梅花,必定要在严寒的时候绚丽绽放,香气逼人。

 读李渔的《闲情偶寄》,他对日常生活的细节柔情到点点滴滴,每一个类别关照出惊艳,这种显然的儒生文人才会有的情怀。然而,李渔从未做过官。(虽然李渔自幼聪颖,二十九岁应杭州乡试却名落孙山。之后又再去杭州应试,遇清军铁骑横扫江南,求取功名的路被阻断)李渔是一个独立于皇权体制之外的知识分子,著《闲情偶寄》是为了发幽兰之香。此种主流文化之外的文人清高,自有他的世界。但在这份清高的世界里,仍是孔家的清高和孤傲,可称得上是真正的“不以无人而不芳”者。他有专门一节写“兰”,“不在花香而在叶”,这一句我甚是欢喜。我不喜欢兰草的花型,花瓣的样子像枣核剪影,不好看。只有在不经意的时候,香气才会出现。也只有兰草叶,那么一盆安静地置于书案,无论何时瞥见一眼,总是那样地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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