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三十七期

2014年12月15日 09时43分 

  中和

赵翼如

 曾学过下棋。“一代棋圣”吴清源打动我的,不是他“天下第一”的无冕王位,而是在争棋中领悟的“中和之道”。

 胜负与信仰的中和。

 朋友敏子亲历了这样的事——儿子亮亮开车超速,撞死了美国女孩娜娜。她惊恐不安地登门谢罪,没想到,一进门,娜娜妈给了她一个温软的拥抱:什么也别说了,你儿子还在抢救,我们赶快先去医院……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亮亮,后来也成了娜娜妈的儿子。

 人生最难的,是与不幸和解。

 听见这样的悲悯之声:宽恕,是要把那根毒刺,从记忆里取出来,放弃以牙还牙的权利,从此解放自己。

 《行者》“拒绝遗忘”,也拒绝仇恨的电击。黑到极处的光亮:有爱在心。

 

此心聊与此山盟

/周晓枫

 春天,仿佛让万物复苏与繁茂的偌大方舟在我们身边停靠下来。四月的南方,湿润、清新,如少女眼睛里微漾的泪光那么动人。我来到中国蜜橘之乡黄岩,想去感受那十万亩橘花散发的香气。

 可惜迟了几天,等我进入橘园,多数花瓣凋谢,已开始坐果了,萼片上托举着珍珠大小雏形的颗粒。偶尔找到开花的树。原来开得如此浓密,朵瓣牙白、蕊柱鹅黄的小花,密布枝桠。梗相对长,加上星芒状的瓣,橘花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袖珍仙女的魔杖。自然真是神秘,竟能从这样精巧的花里,慢慢酝酿出圆满的橘实。

 橘子外表金黄,剥除之后,隔着里面丝丝缕缕的絮状物,然后才是半月形的囊瓣。吃橘子的时候,人们把絮状的帐幔和坚实的籽核,都放在功能如小碗碟的橘皮上。橘子不仅自带容器,而且是内有小包装的水果,十几瓣橘子可单独取用。当橘瓣被剥除得仅剩一层薄膜,手感绸样细滑……亵衣薄软,像十几个姐妹羞涩地抱拢在一起。水果的样子各具童话感。比如东魁杨梅和橘子相反,全无包裹地裸裎着,散碎的深红蜜粒凝结在果核上。再像荔枝,像某种棘皮动物,比如幼鳄虚张声势的外皮,它身着中世纪的小小铠衣。想想橘子之妙,除了水果所普遍具有的神奇,它又是如此平易、家常,微酸带甜,一如生活本身的滋味。

 橘树甚至不太像树,看起来倒像一蓬蓬长大了的茂盛灌木丛。远远的,我看到一个果农的背影。像一只勤勉的工蜂,忙碌在珐琅质的正午。如果有雨,水流就会汇聚在果农走在的渠沟,而此时,清凉的,只是他脚下枝条形成的阴影。

 一条小河穿过橘园,几个浣衣的妇人裤角挽起在波光密集的水流中,衣杵捶打的声音时起时落。古老的劳动,古老的生活,千年如斯。如果今夜仰望星空,它是否就像一座古老的橘园呢?那些金色的闪光果实,那些陪伴我们的甜蜜。原来,那些关于美、关于诚实的法则千年不改,一座橘园已概括太多的隐喻。

 橘园后方,坐落着中国柑橘博物馆。

 门口的橘神雕像,韵致成熟。东方女子特有的圆润面庞,疏朗而娴静的五官——她裙袍曳地,只露出隐约的足尖,手里拿着一枚饱满的橘子。橘神有着劳动者朴素而满足的安详神情。

 博物馆门口放着一个巨大的根,这就是橘树秘而不宣的力量。橘根盘错,沉入深渊,才能支撑满枝丰盈的果实。我们看到树冠,就应猜到黑暗中那倒影般的宿根。如果枝条间哺育过飞鸟和昆虫,那根须之间也必然供养着同样丰富的隐默生命。植物分类很有意思,填写在纳目属科的理性框架里的,是古典而感性的抒情。橘子族谱附近的枝枝蔓蔓上,铃铃当当,都是随风起舞的悦耳名字:五桠果目、河苔草目、伞形目……树状图形成鹿角般的枝杈,世界充满生动之美。在古文字形变化的说明中,我有了另外的有趣发现。柑橘是橘、柑、橙、柚的总称,称呼无论怎么变化,字形里都隐藏着“口”字,可见人们难以抵抗柑橘的诱惑,唇齿之间须臾不舍离开它的美味。

 之后又来到布袋山。刚进山,就下了毛毛雨。北方的毛毛雨再小也小不到如此精微的程度。灰色光线中繁密的乱针,落到皮肤上却毫无重量和感觉。润物无声的雨,下得人心里柔若无骨。山有野趣,步道由各种材质组成。土、石、木、岩块和竹节,这条五味杂陈的路,走着走着,就水净沙明。桃花源匿于武陵,这里亦有袖珍的一座,到处是参差的绿,音阶般的流水。行道上经常有千足虫闯入,身上附着金属色泽的华丽漆彩,小火车一样平稳而高速地移动。飞鸟轻灵,身影一闪即逝,尾羽像精巧的剪锋般对称张开。雨渐停,在别处可说的“细雨收尘”,在布袋山却是不成立的,因为,“何处惹尘埃”?布袋山令人忘却烦辱,我想起朱熹的句子:“莫问无穷庵外事,此心聊与此山盟。”

 独自漫步小道,在朦胧的树影之上,山村的月亮浩大、端庄。

 我总是想象月亮背面有更多的阴影,也许,唯有我们目睹的这面,月亮才雕镂着如此美妙的工艺。在这样的夜晚,恍惚于月色之中,我重新回归沉静。事实上,许多时候我听不到自己的回音,某种声呐系统被破坏掉了。身体里的寂静区域,会突然爆发出啸音——那本来不属于灵魂的分贝。我失去了内心必要的空旷,太多的纷杂事物相扰、挤压了空间。有句话说:你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如果我们试图唤醒装睡装傻装糊涂的自己,也许不需要持续叫喊,也许,只需要月亮的静寂。漫游乡村,我心怀祈祷,但愿未来一如璞石,有着埋藏在朴素里的奇迹。

 是夜浩荡,月亮圆满、芬芳、灿若金橘。我由衷地体会到,美,永无终点……因为大美之中,有着任性而至尊的自由;而自己对自由的热爱与敬意,天平对面,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称量。

 

比美貌更具杀伤力的……

/周俊炜

 美是可以产生力量的,尤其是女性之美。

 三百多年前,正值明王朝风雨飘摇之际,陈圆圆因为她的美丽引起了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斗。这次争斗的后果是其丈夫吴将军冲冠一怒,使得大明朝加快了覆灭的进程,也使得李闯王创下的大顺朝顷刻间灰飞烟灭,并导致了吴将军在此后的历史中成为最臭名昭著的反派之一。

 这个偶然事件中,个人改变历史的作用就像一颗火星引爆了一颗原子弹。陈圆圆如何美貌,因传统绣像的不可信使我无法确证,但美女一笑倾城的故事在史籍中屡屡可见。

 特洛伊战争的起因也是因为对美的认识和判断。鲁本斯为此画了杰作《帕里斯的判断》,描写的是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将象征美的金苹果判给了维纳斯的故事,这是“特洛伊前传”——在这个事件中,维纳斯因为美受到肯定而把海伦当作礼物送给了帕里斯,雅典娜却因美未被确认而把战争送给了特洛伊,结果同样是灰飞烟灭。

 事实上,历史上的美女之争,一方面是男性权力之间的争斗,美女成为权力的附属;另一方面则是女性获取自身权力的斗争,美女成为权力的主宰。美作为女性的独门兵器,已不再是单纯的、无功利的感官活动。美是社会角逐和生存竞争的手段,也可以成为先富起来的工具。美的占有就是对权力和财富的占有,是对话语中心的占有。伟大的荷马看到了这点,荷马笔下的众神也看到了这点,由审美判断所引发的特洛伊战争则证明了这点。

 在所有这些血腥的故事中,美已失却了美学上的意义,增添了诸如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的内容。

 因此,我对女性的所有围绕“美”的行为保持着最大限度的理解。虽然她们在美容院、整形所惨遭埋线、注射、切割、填塞……的“七宗罪”;虽然她们脸上常常旧伤未了而又添新伤;虽然我总是怀着怜香惜玉的悲痛看着她们屡治屡伤而又屡伤屡治。这是一个脸图腾的时代,一张姣好的脸比什么都管用。用一些“科学”手段完善自己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柏拉图认为:“华丽的服装于美无补。”我也不愿把美仅仅看作是脸部的每一次历险。形式是重要的,但形式下的内容是更值得关注的。旧时,秦淮河上的粉头在就业前也须进行岗前培训,不仅仅学会涂脂抹粉,还要琴棋书画都有一手。这样,才有了以后孔尚任为李香君所作《桃花扇》的绝唱,才有了后来陈寅恪这样的老夫子为柳如是作传的佳话。

 1929年,大诗人艾吕雅携女友卡拉及一帮狐朋狗友访问达利。三天后艾吕雅与朋友离开了,卡拉却留了下来。一年之后,成为达利的老婆。达利一生哗众取宠,自命不凡,但他却无数次地向世人表白,卡拉改变了他的一生。以至于卡拉因为自己的衰老羞于见人而规定每月两人只能会见一次时,达利把每一次会见都当作是一个朝圣的机会。我常常惊讶于这位在达利的许多作品中都可以看到的、被描绘成女神的布尔乔亚女子究竟具备何种魅力使得“疯子”达利能如此倾倒,在《一个天才的日记》中达利写道,当他还是一个除了才能之外而身无长处的疯汉时,卡拉认为他“是个天才,虽然是疯癫的,但却有崇高的道德目标”。这种慧眼独具的能力和为这种能力所集聚的文化修养是比美貌更具有杀伤力的东西。

 所以,美女不一定要长得多漂亮,美女重要的是内外双修。这样才能使美作为一种资源发挥最大的功效。

 常常,我遇见一个美女就像遇见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但遇见一个才女,就像是遇见了巴顿将军——美的力量是攻无不克的。美女们,请善用之。

 这好比: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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