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三十一期

2014年11月04日 11时06分 
 

从心出发

赵翼如

 偶然读到儿子同学的一篇日志:我们90后,可以穿着4000元的冲锋衣,去爬100米的山头,还自以为登上了珠峰。我想赶快逃离这生活,从心出发……

 从心出发?都说90后患了“无心症”:心似被植入电子芯片,成了屏幕一个点,与“魔兽”共舞……一幅摄影挺幽默:有人拿着X光片探究自己身体,上面哪里找得到心呢,全是骨头,弯曲的骨头。

 歌手鲍勃·迪伦不满30岁就告别喧闹,一头扎进了内心世界——“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被称作一个人?一个人要仰望多少次才能看见天空?我的朋友,答案还在风中飘。”

 多少年,他的歌声挥之不去,因为有灵魂的回音。

 为了别样的“活”,《行者》将更关注人的精神之旅。从中发现被“高速”所错过了的内在风景。

 

马年说骏马

/张守仁

 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那美丽的伊勒克大草原,我见一匹白马从东方飞驰而来。它那长鬃随着动势飘拂,如大鹏垂天之翼在气流中搏击,它那竖起的马尾,像旗帜一样飘扬在花的草原上。它飞经之处,茂草俯仰起伏,红花绽颜微笑,松林轻漾涛声,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气势。眨眼间,它的蹄声和身影,闪入西天晚霞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擦擦眼睛,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场梦境。呆坐在山坡上,我遥望天上熔铜般流淌的云霞,庆幸欣赏到难得一遇的奇观。

 就在离那儿不远的巩乃斯草原,文友周涛还看到过千马奔驰的壮阔场景:大暴雨袭来,那散养在周围峡谷里的马儿都汇聚在一起。如山洪奔泻似的马群,被骤雨的长鞭抽打,受低沉的怒雷恐吓,遭枝形的闪电驱赶。嗒嗒嗒嗒的马蹄声,击打出震天动地的鼓点。悲壮苍劲的嘶鸣,在拥挤的空间里回响。棕浪涌动的曲线,扭缠住漫天雨网,和雷电编织成一曲自然交响乐,那是怎样一幅狂野不羁的群马奔驰图!

 史载:自古名马,汗血马产自西域大宛国,即今中亚费尔干纳盆地。大约5000年前,此贵兽进入人类生活,开始拉拽着历史车轮曲折向前。古希腊人认为,马是海神波赛多所变,是神赐给人间的礼物。中国人则视马为宝物,极聪明,通人性,是龙的子孙,故有成语“龙马精神”。

 早在2500年前,波斯帝国就建起了从苏撒到小亚爱菲斯长达2400公里的驿道,将政令由马匹急送到各地,把行政、经济中心连接起来。正如2200年前的秦代,从咸阳经华山、中条山、太行山下,把驿道一直修到石家庄附近的井陉县境内,便于秦制的统一和实施。如今我们从秦兵马俑坑里发掘出的战马雄姿和青铜战车工艺的精湛,不难想象出当时马儿曾扮演过多么重要的角色。

 2000多年前,赵武灵王在呼和浩特向中原号召“易胡服,习骑射”。将游牧民族的勇猛、粗犷与农耕民族的勤劳、精细融合、同化在一起,取长补短,刚柔并济,才使赵国逐渐强盛起来,成为仅次于秦、齐的强国。汉武帝时派张骞出使西域,用马匹和骆驼踩出丝绸之路,把中国的特产传到阿拉伯诸国和地中海沿岸。

 在冷兵器时代,谁拥有了骏马,谁就掌握了制胜的法宝。屋大维为建立罗马帝国的征伐,十字军多次东侵,成吉思汗西进多瑙河,一次次大规模军事冲突中,漫漫长途上奔驰着成千上万马儿的身影——这就是古代战争的真实图景。

 骏马是英勇的象征。那些彪炳史册的伟人身旁,必有名马相随。君不见太宗李世民先后骑着“飒露紫”等六匹骏马建立起了大唐王朝?君不见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在波士顿公园的塑像,法国拿破仑飞跃阿尔卑斯山的雄姿,苏联朱可夫元帅在莫斯科红场旁的城雕,不都是和他们的亲密战友——胯下的骏马,生死相依地紧紧联结在一起吗?就是这位俄罗斯民族英雄朱可夫,于194559,在万众瞩目之下,骑着他那匹专用的纯白骏马,驰向柏林市中心,主持了纳粹德国的无条件投降仪式,给苏联卫国战争画上了胜利的句号。

 骏马是俊美的典范。好马两眼有神,毛色光亮,肢体匀称,胸肌发达,腿部劲健,脚腕细,足蹄圆。当它竖起双耳,张开鼻翼,昂首嘶鸣,威风凛凛,一副所向无敌的气概,试问动物界孰能与之媲美?

 骏马是灵感的源泉。古往今来,多少艺术家描绘、赞颂过马儿的潇洒、优雅、英俊、勇猛、忠烈、机灵。甘肃武威出土的“马踏飞燕”,它那昂首嘶叫、三蹄腾空、风驰电掣的飘逸神态,堪称青铜雕塑的奇葩。唐韩干的《牧马图》、宋李公麟的《五马图》、现代徐悲鸿的《奔马图》,被誉为中国美术史的经典。罗贯中《三国演义》里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赤兔马之奇特经历,列夫·托尔斯泰笔下《战争与和平》中描写的安德烈公爵的坐骑,与主人公歇在大橡树下一起作哲人式的思考,乃文学史上的精彩华章。

 骏马是忠诚的代表。我曾采访过黑龙江边一个军马场。场长告诉我两个感人故事。有位战士骑着一匹额头发白的棕马外出巡逻。路经高坎被滑坡山石砸伤,血淋淋摔在芦苇丛中的冰河里。那匹叫“白额”的棕马身临冰水,使劲跃起,只把受伤战士甩在一边,未能跳上高岸。白额歇了一下,又狠命使劲,终于跃上高坡,飞速跑回场部报信。场部医生带了骑兵赶赴出事地点,把快冻僵的战士救了上来,但棕马却因奔波过急,吐血倒地,不治身亡。抗日游击战中,八路军有匹叫“翔云”的好马,它奔跑神速,枪林弹雨中,常以身躯掩护主人,屡建奇功,不幸被日寇逮住。敌骑兵司令黑森酷爱好马,命军医给它治伤。翔云起腿踢人,拒绝治疗。给它食槽里送青草、黑豆、钙粉,它视而不见,滴水不沾。九天之后,它生命枯竭,眼含清泪,望着连队所在之地,鸣叫告别,猝然倒毙……

 场长说:“好马犹如真君子。翔云是我们连队史上的光荣和骄傲,令人永远缅怀。”

 如今我虽老迈,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这一生,一直铭记着那年秋天在新疆伊勒克草原上幸遇的那匹从东方飞驰而来,又闪电般遁入西天晚霞的白马。

 

人世上的一粒回声

/叶舟

 坐在山顶,拍打灰尘。

 仅仅是路经。翻过天山时,一场起自巴音布鲁克草原上的大雾,散了。散也就散了,不过是一阵蜂蜜和流奶的风。从远处来,又回到了远处,像一个人走掉,再就没了消息。却突然间,云塌陷,天敞开,一个广阔的世界大得无边无际,竖在眼前。人的心,也就断成了游移的悬崖。

 鹰若标本,挂在太阳上,一动未动。

 这么空荡荡的人世,荒凉到了惆怅,不置一字,也没了那种水滴石穿的一粒粒声响。这时,便需要拍拍衣服,抖落灰尘。

 拍打灰尘。

 ——在山脊上,手一抬,其实只听见了自己的空洞。接着,乃是人世上的一粒回声,弹滚而来。“拍-打”,仿佛一个人的乳名,荒疏了许久,现在才被唤醒,跟着前世的脚踪,嗅闻而至。

 人的心,其实也是一捧灰尘,一丸泥,在宽阔明亮的人世上浮游。拍-打,只那么随意的几巴掌,心的空洞便毕露无遗。

 据说,这荒凉的世上,最早是有一架天平的,用来秤一秤心的重量,再去分配每个人的来路。埃及人这么想过,中国人也这么想过,黑人与白人、富人和穷人,也都作如此想,猜着末路上的歧途和光阴。

 于是,在上秤前,拍-打,便成了宗教的源初,是一种信仰的举念。让心轻下来,再轻下来。比一片羽毛更薄,比天堂还轻。

 但现在,人的心都实了,充耳不闻。

 那一架世上的老天平,也踪迹杳然。

 有一个人站在云上,揣摩世间。

 我觑不见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也摸不到他的心跳。但我知道,一定,有那么一个人站在云上,放牧着,什么。

 要不,风起时,怎么会有大团的云雾,从天空深处挤出来,从日头的库房里癫跑出来,从青草的尖芽上漾荡起身?要不,午后的那一阵子暴雨,干吗要急慌慌地擦掉地上的污泥,连累了旱獭和地鼠的王宫?要不,夕光砸下来的一瞬,山腰上大金瓦殿的脊顶,怎么会坐着一位观世音?

 秋草黄了,在甘南草原。

 早起,一个羸弱的阿奶,带着她的朵拉(转经筒)、羊只、酥油、茯茶和经版,走进山里。黄昏时,一匹单身经年的獒犬,牙缝里塞满了妖怪、魔鬼、传唱、爱情与失败,在毡房的周遭踱步,雷霆不已。——四姑娘叫卓玛,在今年夏天的转场中,一个人悄悄走掉,再也没了指甲皮大小的消息。

 一帮子穷亲戚,坐在草原深处,

 时常寄信,说明

 近况。

 一定,有那么一个人,站在云上,放牧着什么?

 ——其实,我知道此刻,秋深了。

 秋深的时候,即便一只滚烫的巨鹰,青春也会被吹凉。我的青春也凉下了。我热爱的穷亲戚们,嘴里吮过的酥油,也越来越,淡了。往后的日子,八成是一道窄门,云落下,冬莅临,草原和牛羊也会被冻伤。

 只是,那牧云的人,也牧着世上的一切,偏偏不作声响。

 我亦缄口,热泪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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