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二十三期

2014年08月19日 09时30分 
 

另类旅行

赵翼如

 

 傍晚,我常搁下闲书,让文字转向旋律、色彩、运动线条,做另一番愉快“旅行”。早年,曾用一个月工资买了一张唱片,记得是一百多元的进口碟《巴赫:勃兰登堡协奏曲》。同事摸摸我额头:这“发烧友”烧到几度啦?

 着迷什么,是人生的一件礼物。虽说我什么都玩得很业余,但那客串的感觉真好。 

 本期《行者》,介入不同的艺术文本,探求一种文化氛围的“流通”。 

 电影、绘画、建筑等本来彼此呼应,当初,我们解读欧洲文化的视觉途径,不就由此引领?

 苏童的文字,可读出超现实图像;陈丹燕的观感,听得见光影留声;那些摄影作品,也涌动着文学修辞。 

 “让词语住得紧一点,思想才更宽敞”。写作者的副业,通常是这另类旅行。

 

徐累的百年孤独

/苏童

 

 文字和颜料,都可以用来讲故事。 

 一个故事若能征服他人,征服时间,必然是一个伟大的故事。但所有伟大的故事抵达终点之后,它是否还是一个故事?这值得我们探究。如果我们假设故事的终极命运是废墟,那我们不妨可以探究一下,一个故事在通往伟大的路途上如何默默地消解故事本身,如何一砖一瓦地拆除故事这座老房子,令其成为一片宽敞的价值连城的废墟。这个过程有过“强拆”吗,拆了之后,一幢陌生的抽象的建筑物又如何在故事的废墟上拔地而起? 

 说到底,这是故事的难点,也是艺术的难点。

 我联想到人们百读不厌的《百年孤独》。正如这部伟大的作品精确的名字,时间和孤独,是矗立在喧嚣、神奇、魔幻的故事废墟中的两幢建筑,一幢由时间居住,一幢由孤独居住,还有比这样的建筑更加宏伟更加永恒的吗?但叙事本身太蹊跷了,以至于我们没注意到关于马孔多的故事之屋是什么时候开始破碎的,而那两幢伟大的抽象建筑又是什么时候悄悄动工的?看起来,拆,可以是无声的。只是在雷梅苔丝裹着床单飞上天以后,我们发现,有什么东西老死了,有什么东西新生了,随着一个裹着床单的姑娘飞上天,一个人类的魂灵飞起来,俯瞰着故事的碎片,这让我们发现了故事最终的奥秘。马尔克斯后来回忆《百年孤独》的写作,说他一直有一个想法,要让雷梅苔丝飞上天,却苦于找不到她飞上天的依据和细节。有一天遇到大风天,他偶然看见了院子里的洗衣妇和大风中飞舞的床单,一下子,他找到了他要的依据。 

 文学与艺术的难点,不是想象力造成的,很多时候是发现这依据的难度造成的,有很多的大风天里的床单,被我们忽略了,或者说,我们即使看见一条飞扬上天的床单,却无缘看见那床单裹着一个无辜的姑娘雷梅苔丝。 

 毫无疑问,徐累是一个讲故事的艺术家。 

 他的故事通常在室内发生,有癖好式的老旧蒙灰的格调,这决定了他的故事充满了哀悼意味,带着一丝熏香的气味。马、青花、地图、空椅、鸟与鸟笼,它们清晰,比模糊的人物占据了更重要的叙事地位。时间这个元素,则指向过去,指向消亡,而且相对保持静态。我们往往会关注他画面之中强烈的装饰性,但我想,他的故事,他的推倒故事的方法,恰恰都暗置于这种装饰性中。他始终在搜罗某种喧嚣,以此破坏画面里虚幻的死寂,那匹马值得注意,它明显地充当了这个破坏者的重任,而他作品里大量出现的屏风与帷幕,无疑是他值得骄傲的标志性的发现,那是间隔,是阻断,可用于遮掩,可用于逃避,也可用于放逐,用于禁闭,他在貌似古意的画面背后,找到了所有现代性的线条,由此,他的故事从复古的假象里挣脱出来,开始悄悄地遁入人与时空这个永恒的主题隧道。 

 很有意思的是,徐累从来没想过以自己的创作致敬伟大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先生,但文学很多时候是艺术,艺术很多时候是文学,它们心心相印。徐累的故事其实通往两个路标,一个是时间,一个是孤独,如果顺利抵达了,为什么不可以简称百年孤独呢?

 

我们为什么聆听音乐?

 

 看着身边整天挂着耳机的同学,我突发奇想,如果我说音乐需要一种尺度和审慎,他们想必会摇头:耳机里的强劲声波在反问,音乐若不能震撼人心,我们还听它干什么? 

 是啊,听它干什么?要我说,事情还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那场争论。

 随着《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于1865年在慕尼黑首演成功,欧洲音乐仿佛宣告,一种前所未有的“伟大风格”在瓦格纳的歌剧中至臻成熟。音乐至此终于得以告别古典传统,转而用恣意汪洋的音符去滋养灵魂的悸动。一时间,人们趋之若鹜,瓦格纳成了欧洲音乐的英雄。 

 然而,尼采在《瓦格纳事件·尼采反对瓦格纳》一书中,指责瓦格纳“败坏了”音乐的趣味与艺术:一,旋律的退化;二,节奏感的混沌;最关键的,将音乐定义为产生戏剧“效果”和唤起激情的艺术。 

 尼采清楚,当音乐与激情为伴,音乐也就相当危险。因为激情属于自然本能,而音乐是一种艺术,是人类暂时摆脱本能、愉悦身心的独特形式。音乐也许更加隽永,但本能无疑更加雄辩;人类耗费数千年用声音构建出一种艺术,一俟激情的本能感到厌烦,顷刻间便可使其无处立足。预见到危险的尼采,因而更加思念早先“毕恭毕敬”的音乐艺术。巴赫、莫扎特,还有贝多芬。好的音乐如舞蹈,其中贯穿着力量与时间上的尺度和审慎。它应当使人清醒而非麻木,令人愉悦而非躁动,让人翩翩起舞而非歇斯底里。 

 尽管尼采对瓦格纳的指责确有不公之处,但是尼采所讲的尺度与审慎,首先是说音乐不能过度。各种听觉因素的制衡与协调是音乐艺术的基础,而平衡带来的是层次和区别的丰富。只有在这种丰富中,各种技巧和变化才能施展,众多意想不到的奇妙也才能发生。相比而言,听觉因素的过度与泛滥虽然让人震撼,但已近乎于一种物理作用,拼命敲打的只是我们的神经。人们所说的陶醉,有时只是神经的兴奋或麻醉。过度或许意味着强悍,但有时也是单调和空洞的表征;如果每一个音符都长歌当哭,恰恰表明这种音乐已经无计可施。 

 唯有音乐成为它自己,它才能缔造自身的完美。让艰辛的生命在这种完美中放松憩息,这是我们聆听音乐的根本目的。只是今天,音乐的艺术已缄默不语,不停喧嚣的只有各种搅拌激情的“声音”。这些声音让人类的本能得以发泄,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疲惫。

 

敢细腻

 陈丹燕

 

 上次在电影院里看日本电影,还是很久前的《废市》。自从在家里能更安静地看细腻的日本电影后,就觉得只有看讲究震撼声音效果的美国电影,才值得冒着被无谓打扰的危险去影院看电影。 

 这一次看《如父如子》去了影院。很安静的电影,故事也不新鲜,不过就是一位自命不凡的父亲发现自家孩子在医院被护士与另一家普通实在的小商人的孩子掉了包。他在是否认回自家孩子的难题上挣扎奋斗了好久,渐渐在人性和人情之间摸索到了感情的温度。这个两家人的故事发生在平淡无奇的日本街道上,不动声色地推进着,点点滴滴地表达着大人与孩子,在命运面前的忍耐和顺从,以及争取。 

 在银幕上看到父亲那绷紧的面容上,感伤的眼泪如何像流在岩石上那样流淌下来。孩子留在父亲照相机里的照片,他拍下父亲睡着的样子,母亲被父亲挡住大半的睡容,小孩子上扬的角度,带着不舍和疑问,但是顺从和认命。父亲曾想把那个相机送给孩子,但孩子拒绝了,想要把相机里的那些共处的时光留给父亲。 

 这些细节只是层层堆砌,不强调,不渲染,一路被细致而克制地表达出来,这算是艺术家对细节的勇敢吧。在日益喧哗的电影世界里,有人始终敢于细腻清淡地讲一个故事,细节充分,在于他相信观众不只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还有一颗心。所以不抓眼球,也不大声说。这样的从容,也让我想到那个由舞台剧组成的法国电影《纵情一曲》。它敢于放弃绝大多数电影手段,直接用演员的面部特写来配故事性的台词,让观众毫无旁骛地看到演员的表演实力,就像最好的咖啡应该无牛奶打扰,最好的食材也不能加味精。 

 只是如此相信细节已经成为勇敢者。 

 看这样的电影,有时也会有种满足,好像得到信任般的满足:导演和演员相信看他们作品的人,是些感觉细腻敏锐的人。那天《如父如子》放映结束后,漫长的黑字幕在银幕上滚动着,有人亮着手机摸黑走了,那些大多是急着发稿的记者。大多数人安静地留在座位上,直到顶灯亮起,鼓掌,起立,回家。水落石出一般,敢细腻的人终于也有自己的知音。

 

回声

 

 看了贵报的网络版,十分喜欢。我是专写散文随笔的,很想向贵报投稿……我乐意与贵报建立关系,长期供稿。

 ——美国读者 刘荒田( 88于旧金山)   

 每逢周一,必翻《行者》,这渐已成为个人的一个新习惯。《行者》虽然版面不多,但视域广阔,类型丰富,品格颇高,每期总有众多国内一线实力作家的文章亮相,显示出编者所拥有的极广文学人脉积累。在《行者》上读到熟悉师友的文字,常有会心与感动之处。感谢《行者》,这是在鱼龙混杂的新闻海洋中升起的一座值得注目的精神岛屿;也期待《行者》一路健步,因为,远方有更美好的文学风景。 

 ——无锡读者 黑陶  

 《行者》阅览后的第一感觉就如同行走在荒芜沙地中的旅人发现了一片浩淼水域。一片藏匿于水泥森林里的“枫林”,静静地散发着美…… 

 在这尘世,你我皆如行者,行走于繁华,也行走于孤寂。而《行者》又如你我,里面所述,皆是你我的故事。 

 ——南京读者 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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