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十三期

2014年06月10日 11时34分 

 赵翼如:守望那角灯光
 
  那天去先锋书店听一场作家对话,人多得居然挤不进。

  远在异乡的儿子微博留言:儿时床头读物什么的甚是想念,先锋书店被CNN评为中国最美书店真棒。

  大老远的,他专门请人捎去儿时买自先锋书店的《小王子》《夏洛的网》等,说那边很多孩子的第一个玩具就是图书。

  这儿的气场,有一点特别。在里面晃荡,随性翻阅,能和《行者》的部分作者“相遇”。比如本期的周涛、施战军、冯秋子等。

  爱听书页轻微的沙沙声。读好的书是一种减速——纸质书根植于草木中,有生命的呼吸。

  莎士比亚书店,已被公认为巴黎的一个文化地标。

  承载着传统情感的先锋书店,抑或是古城及生活方式的守护者?

  那么,让我们也守望那一角灯光!

 
 天梯上的爱情 

 文/孟非

 大约是1941年的一天,江津中山镇高滩村一个大户人家娶媳妇。有人告诉十六岁的新娘徐朝清,村上有个男孩掉了门牙,家里人想请她去摸摸男孩的嘴巴。这是当地的习俗:掉了门牙的孩子要让新娘子摸一摸嘴巴,新牙就会长出来,而且长得好。徐朝清笑着答应了。当六岁男孩刘国江被新娘子摸到嘴巴时,他抬头看了新娘子一眼,这一眼他不仅被新娘子的美惊呆了,也注定了一段六十多年的爱情传奇。

  后来村里人逗刘国江,问他以后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刘国江每次都认真地说:我要娶徐姑姑那样的。徐朝清结婚十年后,丈夫患病去世。婆家嫌她克夫,不管她的生活了。26岁的徐朝清独自带着4个孩子,靠到山上拾野生菌、编草鞋为生。这时,16岁的刘国江就经常帮徐朝清担水,砍柴,打理生活。很快,相差十岁的年轻寡妇和小伙子产生感情的同时村上也有了闲言碎言。在那个年代,没有人能抵抗得了这样强烈的世俗压力。一天早上,村里人发现徐朝清和4个孩子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19岁的刘国江。

  2001年秋天,几个旅行者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发现住着两位老人。他们几乎生活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点的是煤油灯,住的是土坯房,在自己开垦的田地上耕种,自给自足。后来人们才知道,他们就是四十多年前失踪的徐朝清和刘国江。

  在深山里的四十多年,他们开荒种地,也养蜜蜂,刘国江靠自己烧窑制瓦盖了房子。徐朝清又为刘国江生了四个孩子,其中夭折了一个。他们在山里过着基本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生活。因为没有路,徐朝清很少下山。维持基本生活的盐刘国江要过一阵就下山去买。为了方便徐朝清下山,不知从哪一天起刘国江决定要在悬崖峭壁上凿一条路出来。于是刘国江利用所有农闲的时间,开始了这项浩大的工程。年复一年,刘国江凿烂了20多把铁铣,凿出了6000多块石板,铺成了阶梯。这条从海拔一千五百多米高的大山深处通向人间的6000多级的石阶后来被人们称为“爱情天梯”。这条路也把刘国江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了一个白发老人。徐朝清后来流着泪对人说“他总是说,路修好了,我出山就方便了。其实,我一辈子也没出过几次山。”

  2007年12月7日凌晨,刘国江突发疾病。在那个凄风苦雨的夜里,徐朝清拿起电筒,在寒冷的夜雨中冲下山去找住在山下的三儿子。这是徐朝清和刘国江进山近半个世纪来她第一次一个人走这6000多级天梯。徐朝清后来对人说“都是他牵着我的手,扶我下山。要不,他下山办事,我就在家里等他。他从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山路。”刘国江被儿子背下山后六天去世了。儿子刘明生回忆说“父亲去世时,两个老人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刘国江去世后,徐朝清非常寂寞,经常对人说,希望老头快点接她走。五年后的2012年10月30日徐朝清老人去世,享年87岁。

  徐朝清老人的葬礼在11月4日上午举行。那天下雨,镇上的人都来了,还有很多人自发地从外地赶来,还有听说了这个爱情天梯故事赶来的外国人。四面八方来的一千多人聚集在小小的中山镇为老人送别。遵照徐朝清的遗愿,她将自己葬在刘国江的身旁。当天,人们发现不知道是谁,在他们那条爱情天梯的路上铺了整整一万朵白色的玫瑰。

  现在,每年有四十万人从各地来到这里,登上大山里六千多块石头铺成的爱情天梯,我是其中一个。

 山水之间 

 文/施战军

 自然被我们写照,我们也在自然中生发神思、领受神启。

  人总是在观察、分析、总结自然规律中调节自身,而不自觉地也在秩序、法度上摹仿自然伟大的平衡术。

  人类和自然相交融,心存感恩与敬畏,人文情怀便找到了背景。

  古老中国的诗词、绘画、民间乐舞以及风俗仪式,是生活的表现,更是山水之间的产物,茂密的细节、朴素的枝干无不生长于自然的大树,一切都喻示着向自然质地的返魅——自然之子,自然而然的生活。

  我们对喜怒哀乐的表达总是借助自然物象才能恰切。文人的身世之感在寻求慰藉之时,最为理想的境地,是山水之间;浪子的迷失之旅在寻觅故乡之时,最为阔朗的归宿,是山水之间。

  “美丽中国”这样的字眼,极少会唤起人们对高楼大厦、高速铁路、电子屏幕、人海车流的联想,人们由衷地习惯把感应放置到安静舒缓的城外——山水之间。

  在城市中,刺耳炫目袭来的声光,永远不如雷电更响更亮;在日常里,嘀嘀咕咕传来的“八卦”,永远不如朗朗乾坤更知晓黑白阴阳。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庄子·知北游》之不言、不议、不说,那是指向人类真正在山水之间生存的年代。现今,天地、四时、万物已经在我们心里变得不自然的时候,甚至是不“旅游”就无从感触的时候,我们要记着把那些大美、明法、成理,试着写出来。


 老人和琴 
 文/冯秋子

 这是一幅镂刻在铜板上的蒙古老人拉马头琴的图画。老人个头不算高大,身着草原牧人的日常服饰,半盘着腿坐在草地上,正沉浸在拉动马头琴所生发的乐曲声中。十几年前,这幅铜版画斜插在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一个地摊的杂物中,我远远看见,朝着它走去。没有比它更合适了,我获得的,进入到心里。不敢想象,它这样子真实地跟我回家。我心满意足,将其悬挂在抬头就能看见的墙壁上。

  吉祥的云朵,野草茫茫。老人身着传统蒙古棉袍,细密的镶边,和老式牛皮靴上常见的人工缝制的祥云跨边,风中飘忽的随人经风沐雨的光荣战帽,还有结在马头琴颈的哈达,柔顺飘逸,随琴声的苍茫律动和拉琴人的凝重质朴互为补充……蒙古人天性中的浪漫柔情,从哈达轻盈、绚烂的舞动中传递出来。夕阳西下,牧羊归来,席地盘坐,满足的幸福和内心深处的孤独、庄重,使马头琴声自胸中悠然升起。琴声与干冽的草地、宁静远阔的天空、老人如静似动的神韵、帽顶起舞的缨带,浑然凝结,指示出回家的路那样,北方土地深埋的秘密,严整而清远地昭示着。

  蒙古老人的安宁持重,和土地寄存的简洁、深到一致;人的生活气息与自然万物的收放秩序一致。马头琴连接起人和万物,把人对土地的认知与感触梳理成序曲,把人的念想和体悟渗漏成水渠。手指与日行千里的步伐,或急促舒缓,或强劲碎细、高低远近,娓娓地流淌,先是自己,后是他者,感染于琴,萌动湖海。

  日月起降,声息存身。马头琴告诉你,我在哪里,万物安宁与否。

  离开草原的人,听到马头琴声,就想念草原,想念父母双亲。即使远隔千山万水,见不到马头琴,它的声息早已像马莲的根须扎进心田。在有知觉的每一个时间缝隙里,马头琴的声音总是流动着,牵住生长于草原的、大小人们的手。不管走到哪里,身处苦乐悲欢哪一种境况,琴声与你的脚步一道往前。你有东西在怀中,你揣抱着无限大的和无限小的,脚步乱不到哪里去。何况还有生长中的节奏作支持,长调歌子一支又一支蓄积在心里。

  长调歌曲,因马头琴埋伏的性能方向而拥有传递的力量。

  这是蒙古人找到的抒发思想和情感的方法吗,马头琴和长调歌曲?

  但是铜版画上,柔和单纯的情致里,犹存着面容的寂然忧郁,触动了琴弦,有声之处隐约浮现着无言之痛。这位长者是擅长消化悲喜的人,面孔上依然镂刻下曾经的悲壮、酷烈和罪孽之旅,那种烙印深进骨髓。

  即使是倾听《鸿雁》,这首改编自三百年前受人尊重的敬神喇嘛因思念亲人、感恩故土而有动力创作的歌,虽几经改编歌词成为一支敬酒歌,仍因为保留了原始曲调,以蒙古长调的形式行进,悠扬,苍凉,辽远,高亢,感染于心而情不自禁。每回倾听《鸿雁》,幸福与悲伤相并而生。2011年最后一天,我跑回内蒙古匆匆看望了一下朋友们,飞机停下,迟迟没有打开舱门,人们等待走出飞机的时间,广播里响起《鸿雁》乐曲。我止不住流出眼泪。我别过头,藏起自己的脸孔,我知道那样的时候,没有道理站在众人群里流眼泪。大家一路同行,终于平安落地回到家乡,自然、放松和欣喜溢于言表,哪里是这种形状。而眼泪却是不管不顾悄悄地流,我悄悄地擦去它又悄悄流出来,怎样努力也是枉然。我心里着急,天哪,不能够这样啊……同志。

  一个鸿雁来,两行眼泪情不自禁地出来。不光是我,还有别的人也悄悄地擦拭眼睛。

  我想到艺术和孩子,自然万物和灵魂,怎样就成为了律条。做什么,不做什么;有什么,没有什么;想什么,不想什么,已在心里生根、结存。

  收藏于家中的是有限的,但从中获得的东西与日俱增、无限地多。常常感念于心的是事物本身,它保存着悄默的气息和觉悟力,长久地在土地里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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