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九期

2014年04月28日 16时24分 

  赵翼如:孤独的私语 
 
  本期行者,是纪念马尔克斯专辑。

  上周,满世界热闹争说马尔克斯,我不知怎么就记得他的孤独寓言:当马孔多的居民在百年孤独中,为某天降临的健忘症而备受折磨时,发现解药藏在文字里。

  这文字通灵。

  这灵性,是照亮生命盲点的光。

  我倾听着来自作家和读者的窃窃私语——

  央视编剧徐小斌感叹:写作,难道不是一种栖息于地狱却梦想着天国的行当吗?

  上海女作家任晓雯觉得文学的真正力量,是把人从漠然和偏误中惊醒。

  海归资深媒体人禹风,拿四个字追忆老马:痴人说爱。

  当年,我们总见万众一心的整齐方队,以及同一种姿态的向日葵。忽然看到一树魔幻的绿胡子林神,该有怎样的惊喜?

  老马懂得营造孤独。那密林深处迷失的感觉,真好。

  那从根出发的长长树影,护人回家。
 

 

  百年孤独 万年一叹
 
  文/徐小斌

  或许是缘分。

  1983年,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在常去的动物园旁边的新华书店,鬼使神差般的,我拣出了一本书,印得粗糙,名为《百年孤独》,作者马尔克斯。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此书系盗版。但在当时,经历了整个的民族浩劫之后不久,这本书的出现让我着迷。

  之所以着迷,是因为它暗合了我的趣味:我自小是个爱做梦的孩子,我的梦天马行空无所羁绊,上至天国下至深海,其怪异难以描述,所以也就非常舒服地接受了女子乘飞毯起飞的情节而毫不感突兀。并且自此爱上拉美文学,略萨的《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 》、普伊格的《蜘蛛女之吻》、博尔赫斯的全部……然而记忆最深刻的,是《百年孤独》。

  那是上世纪80年代馈赠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它打破了我一向把大师级作家分为“社会型”与“自省型”(这可能是我的原创)两类的格局,提供了成为好作家的第三种选择:出世与入世、天堂与地狱、上帝与魔鬼……的神奇转换,这种神奇变成了巴赫《音乐的奉献》中那种音阶升高而又回到原点的螺旋式之美,变成了埃舍尔笔下那诡秘下降而又升起的美丽瀑布。

  这种现实与虚幻的天衣无缝结合,让我看到了一条奇幻绮丽而又品质高贵的文学之路!它既不似自省式写作那般把人压迫到黑暗之中,又不似社会型写作那样容易遗失心灵最深处的奥秘。它可以焕发人类高级的创造力与想象力,它是文学最高最美的枝条。而写作,难道不是一种栖息于地狱却梦想着天国的行当吗?难道不是我们为摆脱令人生厌的日常生活的自欺手段吗?!

  多年之后我有幸见到了那些我曾经爱过并一直爱着的作家:略萨、罗伯格利叶、帕慕克、库切……却没能见到加西亚·马尔克斯。这位巨人在一个平凡的春天弃我们而去,而这个春天因他的离去而变得不再平凡。

 


  我们的回答是生活
 
  文/任晓雯

  如果在阅读中掩去作者的姓名背景,我也将毫不怀疑地断定,这本充满迟暮感伤的书,出自一位老者。不过在此之前,我已获得了关于此书的初步印象:它完成于1985年,当时57岁的马尔克斯,于1982年得到诺贝尔奖,正享有世界性荣耀。

  引发《霍乱时期的爱情》写作的两个动机:一是马尔克斯父母的恋爱史;二是作者在墨西哥读到的一则报道:两位近八十岁的美国老人,每年都在墨西哥约一次会,坚持了四十多年,最后一次被抢劫的船工用木桨双双打死,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地下恋情才得以曝光。

  马尔克斯在谈创作意图时说:“这是一部爱情长篇。大多数的爱情故事都是凄凉的,总是来个悲剧收场。而我所写的这部小说里,那一对情侣是事事顺遂,他们是完完全全的快乐。在我看来,快乐是目前已经不时兴的感情。我却要尝试把快乐重新推动起来,使之风行起来,成为人类的一个典范。”

  这是一个善良却难以实现的意图:漫长地等待、无止境地思念、一次又一次地遭拒绝、老迈重逢时的无奈与尴尬——整部爱情长篇洋溢着马尔克斯式的孤独绝望,以及难以言传的迟暮感伤。所以,我更愿意把马尔克斯期冀的“快乐”,解作一种博大悲悯的情怀。

  事实上,从写作的第一天起,马尔克斯从未停止过这种悲悯。在诺贝尔获奖演说中,他说道:“面对压迫、掠夺和孤单,我们的回答是生活。”对生活的同情,使得他不摆姿态,他时而极端政治化、时而极端个人,在暴力的风潮中保守,在诸人皆退时激进。他得到的诺贝尔授奖词的赞誉是:在他创造的文学世界中,“反映了一个大陆及其人们的财富与贫困”。

  但他很快推出一本让所有熟悉他风格的读者意外的作品——一本纯粹的爱情小说。并且,他勇敢地告诉全世界:“我认为描写爱情的小说和任何其他小说一样,都是极有价值的。”

  这种微妙的延续与转变,是作者对自身状态的服从。衰老让眼睛更关注身体,让头脑更关注内在。某种纯净与洞视,只有在年龄的帮助下才能达到。

  爱情几乎和生老病死一样,是最日常、最悠久,和每个人最密切相关的主题。也正是太日常太相关了,我们似乎必须来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哪怕被欺骗和误导。于是我们分不清了,感动究竟来自对生活的体悟,还是来自文艺作品硬塞给我们的“悲情想象”。

  文学的真正力量,是把我们从这种漠然、偏误和漫不经心中惊醒。马尔克斯的高明在于,他用于打破阅读与书写惰性的,不是故作惊人语和花哨的出位,而是戳穿幻象,让直指人心的真实本身浮现。

  小说结尾处,霍乱之船似乎无法到达终点,生活为不可知的目的地安排了诸种可能;但小说却需要一个、而且仅仅一个终点。于是,他让阿里萨抛出“永生永世”四个字。仓促收场让人意犹未尽。但细想之下,在文本层面终结这个故事,如此之安排,却未必不是最好的:生活向我们敞开无数种形态,但文字只能择其一而凝固。文学艺术作为生活的重构,永远无法达到生活本身那块幽秘深远的最后禁地。

 


  痴人说爱
 
  文/禹风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中国,是象征文学魅力的大众情人,一位小学同学在微信上慨叹:“今天国内所有识字读书的人都在悼念马尔克斯,我们这种只识得几个字过日子的,不知该说什么?”她说的“今天”就是4月18日(北京时间),老马真奇人也,竟被安排在耶稣受难节凌晨离开他叙说个不停的人世。想想老马,如果我也仅识得几个过日子的字,那我拿四个字追忆他:痴人说爱。

  作为普通读者,我愿意出示1983年版本《番石榴飘香》,马尔克斯在这本谈话录里直接否认《百年孤独》是对人类历史的一种隐喻或讽喻,他说:“不是这么回事。我只是想艺术地再现我童年时代的世界,我要为我童年时代所经受的全部体验寻找一个完美无缺的文学归属……《百年孤独》这样一部小说,根本不是什么一本正经的作品,全书到处可以看出,影射着不少亲朋好友,而这种影射,只有亲朋好友自己才能发现。”

  想必,普通读者都只是把《百年孤独》当成拉丁美洲的话本小说来欣赏,享受老马讲故事的奇趣。

  一个人的离世往往是一个时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所谓公平就是让人家走的时候是他自己。马尔克斯说:“我记得最清楚并且经常回忆的是我和我的外祖父母曾居住多年的坐落在阿拉卡塔卡的那幢房子。至今,它仍然是我神魂萦绕的一种梦境。我梦见我正呆在那幢房子里,我感到我并不是回到了那儿,而是本来就呆在那儿。好像我的年龄没有增长,好像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幢古老而大的房子似的。”老马指出了一个事实,人的心其实永远停留在某个地方无法与时俱进,这是它的自然选择,个人的文学就从那个地方发源。

  普通读者看不见什么伟大的隐喻,至于“讽喻”这种词,恐怕一辈子也难撞见一回。我们感兴趣的是老马在那个热得万物随时腐烂、充满了幻觉、鬼魂的国度里,如何保留了他的讲述、他的激情、他的爱情和他的生命力。

  作为普通读者,我认为老马得奖后的第一部作品挖掘了自己的内心,而不是一如既往地调侃他身处的世界,这就是《霍乱时期的爱情》。以普通读者一贯被宽容但常常魔幻般的直觉,我猜测老马并没在人生中得到魔幻的爱情,而只是在现实的夫妻生活中用他的笔吐露他向往爱情的真心,并且把《霍乱时期的爱情》题献给夫人梅赛德斯。

  在这本关于爱情的小说里,所读到的只是人生的真相:一个不够出色的普通小伙子爱上一个美貌姑娘,不过姑娘嫁了人,他的浪漫碰了壁。可是,这可是一个和马尔克斯一样魔幻又现实的家伙!他在妓院和浪荡女人之间过着他的日子,却抱定一颗雄心,即使等到老,也要赢回他的爱情。日月沧桑,终于有一天,她的丈夫老死了。等待这一天的人如愿以偿来到她面前。“他鼓足勇气用指尖去摸她那干瘪的颈项,像装有金属骨架一样的胸部、塌陷的臀部和老母鹿般的大腿。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一直哭到流尽最后一滴眼泪。只有在这时,他才有勇气承认他曾经是多么的爱她。”

  《霍乱时期的爱情》结尾,阿里萨对于他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的发霉的爱情说:“永生永世!”

  加西亚·马尔克斯,我们的老马,其实就是一个倔老头,在他所有的故事里他都在描绘自己。他和我们一样,不是什么都能得到,他也和我们一样,时时刻刻盼望着,无论怎样,也要盼到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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