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七期

2014年04月14日 10时29分 

  赵翼如:与水声合拍  

  

  又下雨了。 

  临窗闲读,清风流水都在纸页间。 

  眼前掠过的文字,似雨中鼓出地面的叶芽——读新生代散文代表人物周晓枫的作品,如饮一杯新茶。 

  南京的气质与水亲和。穿行在秦淮城墙古木边,“嗅一口浓荫”,能感觉六朝烟水的温润。 

  有人乐意做“水滴收藏者”。 

  王澍说中国建筑元素的核心,不是火塘,而是水。 

  本期推出一栏“建筑掠影”——从文学的角度,探寻那里沉淀的文化精灵、历史纹理、生命痕迹,以及心情的曲里拐弯。 

  艺术家洪磊的作品,很有他“出石落水”的个人面目; 海派作家王唯铭,是倾情关注建筑文化的“城市猎人”。几位思路各异,却各有独到之处。 

  “水流心不竞”。 

  愿人心,与水声合拍。 

  

  

  天台散记之一 

  

  

  文/周晓枫 

  绿茶味的空气。从污染严重的北京,经过一千一百多公里的飞行航程,然后再坐几个小时的汽车……夜晚到达天台,站在宾馆门口,这是我的第一个瞬间印象。的确,就像午后沏了一杯明前新茶,却忘了喝,搁到晚上,茶已凉——但饮一口,清凉润喉,冷香回甘。 

  整夜舒服的睡眠,清晨是试音的小鸟把我叫醒的。像是刚刚谱就的旋律,它的声音开始是犹豫的,渐渐,就被喜悦和激情充溢,它饱满地高歌起来。我看到越来越多的鸟,从树梢飞到檐角,在最初的光线里展开天赋的翅膀和歌喉。一只黑白相间的小鸟,离我很近,跳来跳去,展示它细弹簧般的脚干;一只深藏树冠中的鸟,离得很远,我猜不出样貌,但它嗲声嗲气的叫声,让我忍俊不禁。台州到处是草木,到处是溪流和滴水的声音,到处是迷宫般的幽径和露出滩底巨石的溪涧。青翠欲滴。对那些在水泥丛林中和混浊云层下谋生的鸟儿来说,是否,天台的鸟,活着就已经成为天堂的鸟? 

  岂止鸟类快活和受益。整个秋冬,我的嘴唇都在开裂,什么补充维C维E,什么苹果加蜂蜜的偏方,均无效。北京向以春天干燥著名,所以随着暖意到来,我的状况并未好转,赞美花开的嘴依然破损,唇纹上起泡般挂着半脱落的硬皮。来天台两天,裂开的唇竟然自愈,这里山水好、空气好、吃得也好——我的嘴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里的高山蔬菜生长期长,不施农药。曾几何时,虫痕成了检验果蔬是否无公害的证据?我们请酒邀茶,在山上云雾缭绕的农家院落,高高兴兴,吃最健康的虫子剩菜。 

  用新摘的紫藤花蕾炒蛋,喝新酿的酒,特别符合中国文人的田园调调。不过,别因此得意,因为我有了别样的发现。远望田亩:云蒸霞蔚的朦胧紫色,劳动者纷纷弯下腰部的弧度。请教之后,得知地里种的是紫云英,正值开花和收割。割下的紫云英花茎用来喂猪,下面的部分沤在地里,是天然的肥料,增强土壤的养力用于种稻或种植其他作物。生活品质如此浪漫的猪,它们的食物不是泔水、垃圾,它们吃花和蕴藏其中的芬芳……似乎性情也有所改变,和其他地方吃饲料、抗生素和激素的速生猪相比,此地的猪出栏时间要长得多,它们慢慢悠悠、不慌不忙,一副平等且自尊的样子。 

  收割紫云英的是农民,但据说田地的产权属于国清寺。我曾看到田畴上一个僧人孤远的背影,久久地垂手而立,纹丝不动,似乎在用心感受……袍袖底端是隐约的风,头顶是清阔的天。渲染到天际的连绵紫色中,我记得,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那一袭青袍。 

  天台的国清寺享有盛名,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虽然在历史上曾受到摧毁,甚至被改造为缫丝厂,但它依然保持着沉稳风貌与内在活力。就像国清寺里那棵古老的隋梅,遒劲的老枝和状如藤蔓的枝条,生生灭灭,如用枯墨写就的行草,但它每年依旧绽出新翠,依旧繁花似锦,依旧在果实里凝聚它千年的酝酿。 

  国清寺门口,伫立着高大而色泽鲜艳的四大天王。看看他们手中所执:剑无鞘、琴无弦、伞无骨、龙无鳞——不仅不是高端配置,似乎连最基础的设施都没到位。不过,正是从这种缺失中取其隐喻,分别对位于谜底的风、调、雨、顺。庭院里花开锦簇,明代的古树上,两只松鼠活跃而快捷地追逐,尾部保持着怡然的平衡,那种形态,称得上行云流水。国清寺里,点点滴滴的美好印证着神的护佑。 

  元代楠木雕制的十八罗汉,造型精细。据说供养千僧,其中必有三个罗汉,但我们并不能事先指认,而罗汉自己甚至也不知晓——命运会在不期然的时刻被揭破和昭示。 

  拜过大雄宝殿里的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我忽然听到寺外雷声隐隐。台州的阵雨说下就下,果然,庭院的地面很快就一片湿漉漉的。仰看雨水,如同电影中被放慢的镜头,它们既柔缓又决绝地,从高远的天堂抵达尘世的泥泞。神灵施予万物的爱亦如雨,淋漓透彻,日常而润泽,惠及众生。听雨,听国清寺的法师讲解坐禅,让我的内心被洗涤。他说禅修无处不在,即便寻常的走路,我们也可专注于脚与地的触感并禅悟玄机。这种静态与动态的追究,与写作颇为相似——或者说写作,也是一种俗世禅。的确,写作看似平心静气地俯案,其实汇聚对世界的专注与感受……一念三千里,然后见万物花开。 

  

  干吗要读那么快? 

  

  

  文/杨葵 

  网上流传过一个文字游戏:“研表究明,汉字序顺并不定一影阅响读。比如当你看完这句话后,才发这现里的字全是都乱的。” 

  这游戏对某些做编辑的人大概无效,反正我是刚看前四个字就发现有错。不过,肯定也有很多编辑没这么细心。退一步说,就算细心,平时上网并非工作,也不会拿出编稿子的那份耐心。 

  当年学英语,有专门的速读训练,最快速度读出大意即可。一般人的阅读,尤其是网上阅读,正是这样的“速读”。 

  一般来说,每个人的阅读都是两种模式并存,碰上珍爱之书,生怕太快读完,就读得特别细;随便翻翻的书,只能速读,否则便有虚掷光阴之感。这是从阅读者角度来说,从被阅读之书角度而言,有的书完全经不起细读,比如时下很多畅销小说、随笔合集,甚至不少学术著作,粗翻翻还行,待要细读会发现太水了,直想帮它拧拧干;而又有一些书,速读简直是暴殄天物,比如我刚读完的这本《方丈记·徒然草》。 

  这本小书据说在日本家喻户晓,因为入选高中课本,情形有点像中国的唐宋八大家吧。《方丈记》作者鸭长明生活在十二三世纪;《徒然草》作者吉田兼好比鸭长明晚一个世纪,生活在十三四世纪。前者五十岁出家做了和尚,后者也是个和尚,出家时三十岁上下。 

  以前读过周作人翻译的《徒然草》部分章节,没留下太多印象,只记得很淡,很枯,清敬和寂那套日本审美的意思,心想怪不得周作人要译,正合他意。不过这么一想,不禁又有点怀疑是不是译者主观成分太强,影响到翻译的准确性。去年,编辑同行高山出版了李钧洋先生的此书译本,书做得很漂亮,拿到手立刻读了。《方丈记》只一万字左右,《徒然草》也只有几万字,很快读完,仍无被打动之感。 

  这两天北京连日阴雨,猫在家里静心读书。无意间又挑了这本重读,不想这一读完全不一样了,突然就觉得字字入心,欲罢不能。 

  不想过多评论这书,我想说的还是阅读速度。同一本书两次阅读的感受如此相左,主要原因在于阅读速度。前一次阅读太快,像旅人只顾赶路,无暇驻足欣赏沿途美景,而这本书,字里行间美景密布,无数细节动人心魄。你若想被打动,必须有所付出,要付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读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比如这样的段落——“清早眺望往来冈屋的船只,感到自身如那船后白波,恰盗得满沙弥风情。傍晚桂风鸣叶,心弛浔阳江,效源都督琵琶行。有余兴,和着秋风抚一首《秋风乐》,和着水音弄一首流泉曲。艺虽拙,但不为取悦他人。独调独咏,唯养自个心性”,如果速读,就是一堆华丽句子堆砌,必须细读才会读出其中不断用典——万叶歌人满誓沙弥有诗句“把这世间,比喻着何?简直就像那黎明划出港的船,无迹可寻”,所以文中才说“盗得满沙弥风情”;白居易长诗《琵琶行》里写到“枫”,而日语里“枫”字发音同“桂”,所以文中会说“桂风鸣叶,心弛浔阳江”……如此丰满充盈,不细读如何领略? 

  由这案例往下想,有很多可以思考的阅读速度的问题,比如各种实用性质的阅读,大多是细读,上学读课本、公务员读文件,等等;各种休闲、娱乐性质的阅读,往往是速读,比如读武侠、读爱情;而以审美为目的的阅读,又往往是细读,或者倒过来说,恐怕也只有细读,才能达到审美的目的。再比如,在今天这样以更高更快更强为主流价值观的社会,作家写作面临的现实之一是,你费九牛二虎力气推敲文字,使其更精炼,但是读者没有那份耐心,他们反而会喜欢那些“水货”,因为那些多余的废字废句,正好适合了一目十行的粗心。 

  “速读”和“水货”就像一对黑白双煞,“速读”流行,“水货”才有市场,“水货”反过来又助长“速读”的流行。可我们干吗要读那么快? 

  

  https://kb.dsqq.cn/html/2014-04/14/node_210.htm行者·建筑掠影 

  

  https://kb.dsqq.cn/html/2014-04/14/node_211.htm行者·世态万象 

  

  https://kb.dsqq.cn/html/2014-04/14/node_212.htm行者·好书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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