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三期

2014年03月17日 10时40分 

赵翼如:另一种气场  

  

  总是难忘这一幕—— 

  一个白领女孩,在我面前打开鼓鼓的名牌钱包。从最里层,抽出薄薄的发黄纸片,竟是报上剪下的一首诗歌!“收藏多年了。对于我,它比存折金贵。” 

  我一眼瞥见第一句:为那些从未发生的事情建造一座纪念碑。 

  瞬间感受到“另一种气场”! 

  在砖块挤压的物质世界,灵性的文字仍有魔力。 

  久居高位的孙家正先生,以一贯的低调,在《艺术的真谛》里,向文学艺术致意。 

  《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的书评,也是话说诗人。 

  新看点,是学者和艺术家的随笔——他们暂时搁下讲义、调色板,让灵动的思绪流淌到文字里——在文字旅行中展示独特的“发现”。 

  于是,我们发现了不同艺术文本间的精彩对话。 

  “百味”一栏,刊登了网上“遇见”的新人胖胖的新作——他把流水的“日子”写得别具滋味。期待着更加年轻的“新锐方阵”! 

  

  好书品读 

  

  

  一棵好奇的老榆树的精魂 

  

  

  文/王一川 

  孙家正先生多年来一直是我远望和仰视的高级领导人。无论是在过去的广播电影电视界及随后的文化界,还是在如今的艺术界,有关他的新闻报道不时地传来,但毕竟于我如隔千山万水。但近读他的新著《艺术的真谛》,我却不禁生起一种意外的亲近感来,进而还有了说点什么的冲动。我知道自己无法用“文如其人”的古训去贴近这位“古稀”长者,但何妨来一次由文见人的文字体验之旅! 

  恕我孤陋寡闻,原以为像孙家正先生这样久居高位的领导的书,一般总免不了说“大话”,那是其本职工作使然,完全可理解;但想不到的是,书里收录他的小说、散文、随笔、讲演、序跋、论文等各类文章41篇和诗歌50首,随处书写个人性灵、洋溢个体情怀,但又总能透过个体性灵或情怀而袒露基于族群视角的整体冥思,以细微处呈现大道理。这不能不令我意外和称奇。 

  首先吸引我的是那几篇文字精练而又含蕴丰厚的寓意小说,特别是其中的翘楚之作《老人与树》。这篇小小说讲述一位山村老人对自家门前一棵老榆树的眷恋。“那时候,树干就粗得三个小孩都抱不过来,树干上长满了疙疙瘩瘩的树瘤儿,树冠似柄擎天巨伞,覆盖了好大一片地面,乡亲们坐在树下乘凉聊天,日头晒不着,小雨淋不着。春天里,满树悬挂着一串串的榆树花,那淡淡幽幽的清香,满村都能闻得着。榆树的花、叶子、树皮都可以充饥,村里上了点年纪的人都记得,那几年饥荒,这棵老榆树可救了村上不少人的命。”同时,“这棵老榆树可算得上是山里的奇迹,村里的宝贝了。记得,小时候进山打柴,曾迷了回家的路,当爬上一个小山包时,一眼便望见了门前这棵高高耸立的老榆树。”在小说家笔下,这棵老榆树为村里人送去乘凉、避雨、闻香、指路、充饥乃至救命等恩惠,堪称村民生活的守护神。但如今却被急于“创建生态文明城市”的城里人“突击”移栽进城救急,导致双重恶果:一重是老榆树本身遭遇劫难,树冠丧失,树杈被剪掉,树干被迫吊上水袋子挂水;另一重是老人遭遇失魂落魄的巨创。“自从老榆树被拖走后,老人像掉了魂似的,丢三落四,恍恍惚惚,稀里糊涂,竟不知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小说由此阐述了一个寓意深远的道理:老榆树属于它与村里人相依为命的故土,一旦背离,就会枯萎。这不禁使我想到一句古话:“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个人、集体、社群、民族、国家,倘是背离本属于自己的土壤、环境或传统而恣意妄为,势必丧失其活力和精魂,成为丧魂落魄的没有归宿的孤魂野鬼。 

  读到赋体散文《人问》,感觉一种浓烈的人间情怀与冷峻的自我反思精神交织一体。该文自觉地传承屈原《天问》的精神意韵并希望成就其现代续篇。面对以汶川地震为代表的当代种种“天灾”,作家首先想到的是检讨我们国人自己的人为的祸害,诸如“执著于一己之功名利禄”、“狂言妄举,急功近利,自毁生境”等等,从而提出带有传统儒学意味的冷峻的自我行为修辞准则:“欲成其事,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诚其意。”同时又指出,人类应勇于承担“人祸”的责任:“纵观人间灾难,显而易见者,天灾也,隐而不察者,人祸也。”只有做出这种担当,才有可能避免新的天灾造成的危害。归结起来,作家揭示的“人问”的答案是,“天庭者,人类之虚拟也,人不自救,天复何为?”由此从心底发出立即学会“自救”的真诚呼唤。我想,这样的自省与自救心声同前面对老榆树精灵的深情召唤一道,袒露出作家对当今社会状况和文化境遇的深切顾念,其警世之声和独特洞见可谓振聋发聩! 

  书中的论文短章记录下著者的文化理论及艺术理论思考印迹。《艺术的真谛》本是作者作为文化部部长面向艺术研究院青年学子的演讲稿,但通篇没有人云亦云的官话和套话,而是发自个人内心的独特的艺术思考:“艺术是情感的载体”,研究艺术意味着研究作为“一个独立而完整的宇宙”的人本身。演讲人由此向青年学子提出从事艺术研究的三点原则建议:一是要有慈悲情怀,二是拥有忧患意识,三是具备精研穷究的学术精神。特别是头两条,把佛家的慈悲情怀同儒家及道家的忧患意识交融起来,显然出自个人长期体验和深思得来的独到领悟,同时又切中当今艺术研究的时弊。《文化与人生》全面传达了作者持有的基于人生视角的独特的文化观:一是文化即人;二是由人化文;三是以文化人:“文化如水,滋润万物,悄然无声。”他还进而独出心裁地建构起一套独特的文化结构理论模型。文化的结构在此被分为四个层面:认知层面、情感层面、伦理道德层面和信仰价值观层面。“这四个层面相互渗透融合,浑然一体。文化的结构、内容和品质,与人的全面发展的基本要素几乎完全一致和吻合。文化对于人生的滋养和引领,也主要是通过这四个方面实现的。”可以说这是一个多层面的、立体的和相互循环的活的构造设计,紧紧地抓住了文化与人生的活的联系。 

  那些短的学术随笔,同样记录下作者的文化与艺术反思。《“黄色”的尴尬》从当下流行的“扫黄”一词谈起,论及黄河、黄山、黄色、黄梅戏等在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地位和作用,从而发出废止“扫黄”这一陈旧词语的合理倡议。《设计我们的生活》强调一座城市属于普通市民,城市文化应当以市民为本。“一切成功的城市,总是把普通民众的疾苦和公共的诉求作为重点放在心上,正是在这一点上,体现着一个城市的灵魂,即一种深切的人文关怀精神。”由此看,城市生活的设计需要顾及三原则:一是自然与人文相协调,二是科技与艺术相结合,三是历史与未来相衔接。这些思考体现了一个文化心灵不倦探索的内心轨迹。 

  收在书中的50首诗歌多是短章,它们与寓意小说、散文等具有异曲同工之妙:抒发个人性灵。我感觉稍长一点的《青春在微笑》更能激发我窥探诗人内心的好奇心:一位古稀老人会如何谈论“青春”?诗人告诉我,“青春并未远去/它羞怯地/躲在我的心里/眯着眼睛/像是小憩/又好似在等待”。诗人的妙方是,始终鼓荡起“初衷”和“好奇”:“我用初衷/慢慢地滋养/我用好奇/轻轻地呼唤/青春醒来/青春醒来”。正由于如此,才会产生“已知/不过是/未知的扉页”的豁达和顿悟,也才会得出“青春/不会衰老/也不曾远去/它正调皮而神秘地/向我微笑/似乎在说/好奇永在/我便永在”的精辟结论。这样的青春吟咏仿佛在慷慨地敞开诗人自己多年来永葆理论青春的秘密:好奇心使人青春常在。我不禁对此秘诀深以为然。 

  给我印象深刻的还有《随感三则》之一“书法与做人”。作者先引用启功先生论书法的话:“行书宜当楷书写,其位置聚散始不失度,楷书宜当行书写,其点划顾盼方不呆板。”随即发表如下感言:“其实,做人亦然。方正严谨而不拘,豁达潇洒而不随,清高自守而不傲,平和乐群而不俗,其为人也,思想深邃而心地单纯,饱经沧桑而童心不泯,霜染鬓发,仍如生气勃勃之少年。于我者,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回想起上面的整个阅读感受,我想这段话难道不能理解为孙家正先生的夫子自道?读这样的独抒性灵之文字,能不想见其日常的为人为学为官之道之范之风? 

  掩卷思考,这些文字间似已活画出一幅中国文化心灵的守护人形象来,那仿佛正是一棵永远好奇的老榆树的精魂在不倦地续写其“不会衰老/也不曾远去”的青春!(转自《艺术报》) 

  

  人问  

  

  

  文/孙家正 

  戊子孟夏,汶川地震,城镇夷为平地,居民流离失所,伤者难以数计,亡者已逾八万之众。地震以来,余夙夜难眠。一日傍晚,独倚于沙发之上,心情郁闷,神志迷离。恍惚之间,不知所至,只见云雾缭绕,楼宇巍然,庄严肃穆,颇似天庭。有一老者端坐其上。余愤然问道:上座者,天帝乎?老者答曰:然。何也?余曰:汶川地震,生灵涂炭,伤及无辜,祸及幼童。天理安在?慈悲何存?天帝答曰:此等劫难,吾岂不闻!天地运行,自有其规,虽为神灵,亦难相违。死者已矣,生者当省。先秦时期,屈子曾作《天问》一篇,忧国忧民,其心昭昭,然后世者,仰慕其文者众,深解其意者寡。今汝前来诘问,姑且以《人问》作答。 

  劫难之中,毙命于饮食俱绝者,众矣! 废墟之下,苟延残喘,盼滴水如盼甘霖;灾民遍野,饥寒交迫,弓身缩首,以待天明。目睹此状,复观山珍海味、暴殄天物、广厦豪宅、奢华无度之景象,岂不惊乎?覆巢之下,玉石俱焚,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劫后余生,仍执著于一己之功名利禄乎?吾观乎人世,不可思议者众矣!天地者,生之本也,而狂言妄举,急功近利,自毁生境者,屡见不鲜,何也?人类者,相依共存之手足也,同类相残,弱肉强食,争战杀戮,自古未休,何也?慈悲仁爱,人性之要义也,锱铢于一己之私利,冷漠于他人之冷暖,见人顺达则妒生,遇人挫折则窃喜,何也?欲成其事,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诚其意,此先哲之教诲也,诚信缺失,伪劣横行,劫暴利于私囊,致他人以残伤,何也?温润平和,身心和谐之佳境也,穷则戚戚,富则惶惶,飞黄腾达而变态,腰缠万贯而空虚,心残甚于肢残者众矣!凡此种种,何也?何也?人类之自戕也!纵观人间灾难,显而易见者,天灾也,隐而不察者,人祸也。耿耿于怀于天界,独不自察自省于人世乎?余诘问道:汝高座天庭,不察神州之进步乎?无视此次灾民互救,举国相援之壮举乎?天帝言道:神州巨变,举世瞩目。然迅跑之中,可不察暗患隐忧者乎?吾观神州劫后,悲情凝重而浩气凛然,救助情势,神人共奋。然健忘者,人类之痼疾也,时过境迁,循环往复、故态复萌者不鲜矣!长远之计,汝有何良策预之、防之、杜绝之?余一时语塞,竟未能作答。 

  余告辞欲返,帝相送于天庭,忽附耳言道:汝果真相信今日之见闻乎?余诧异而环顾左右。玉帝言道:天庭者,人类之虚拟也,人不自救,天复何为?言毕,轻轻将我一推,自化为一缕青烟散去,天庭亦随之轰然消失。 

  余骇然惊醒,《新闻联播》的前奏曲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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