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廷华:斯人已故音容在

2013年05月27日 08时07分 

  ———回忆诗人朱光第 

  前些日子整理旧剪报时,一首短诗映入眼帘,诗的题目叫《在设计室里》,刊于1963年的《新华日报》副刊上,作者是朱光第。顿时,一个精瘦高挑,走路不疾不徐,总是微微低着头,似在沉思默想的形象浮现脑际。几十年过去了,尽管他已离开我有30多年了,可这个形象依旧那么的清晰。 

  往事依稀浑似梦。我和朱光第同在一个企业工作。他那时是工艺技术员,我是60年代初进厂不久的新工人。在没认识他之前,就知道他在市文学界颇有名气,同当时南京气体分析仪器厂的王德安、南化公司的叶庆瑞、吴野、晨光机器厂的蔡之湘、南京汽车制造厂的曹念祥等同被誉为“工人诗人”。他们都是大跃进时期成长起来的写工业诗歌的工人业余作者。因为那个时候,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工人阶级的地位十分突出,党的文艺方针也着力于在工农队伍中培养造就一批工人、农民自己的作家和诗人。 

  初次认识朱光第,是他受厂职工业余学校的邀请,为高中语文班的学员们讲一堂诗歌创作课。我那时正是文学爱好“发烧友”,青春勃勃,热爱写诗,怎会错过这个难逢的机会。我听的很用心,记录的也很详细。那堂课,朱光第讲了诗的基本常识、诗的意境,诗的提炼,还列举了在那个年代已很出名诗人的诗,像艾青、田间、公刘、闻捷、李季、郭小川、贺敬之的诗作。初涉文学,尚缺阅历和文学修养的我,听这样的课是很过隐的,从心中钦佩朱光第知识的渊博,竟没想到写诗还有这些其妙无穷的地方。我清楚的记得,他在课堂上最后讲的一句话,说写诗要有激情,要到生活中去留心提炼,汝果要学诗,工夫在诗外。许多年以后,我自己也“身在此山中”,才真正体味到这话的精髓和内涵。那末两句是南宋诗人陆放翁的名句,只是那时自己知识贫乏,浑然不知。 

  那以后,我常去工艺科向朱光第请教,一口一声朱师傅,有时将自己的习作送请他提意见,去的次数多了,他周围的同事见了我,抢先和朱光第开玩笑:老朱,你的“诗徒”来了,话音一落,引来一片笑声。那年月人际间的关系是那么的融洽和谐。 

  一次,我新写了首诗给他看,好像他很忙,正在绘图版上画图,他放下笔,展开我的诗稿,扫了一眼,对我说,这诗先放我这里,过几天跟你谈。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拉开办公抽屉取出一本薄薄的书,晃了晃继续说,送你本我编选的工人诗集,都是厂里人写的。我一看书名叫《红旗歌》,南京人民出版社1959年出版。这本诗集反映的是厂里大跃进年代夺高产放卫星忘我劳动的情景。大都用民歌体写,热情奔放。写诗的有厂长陈问、党委书记徐彬、工会主席王镜如,以及许多来自一线工人写的诗。朱光第写的诗居多。多年以后,我从厂史中了解到,我的工厂,在那个火红的年代声名大振,名闻遐尔,一边出产品,一边出诗歌。用现在的话说,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两个建设都走在全市前列。直到现在,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还列于我的书架上。虽说里面的诗,已无生命力了,但却是我们那个时代的记忆。 

  几天后,朱光第到车间来找我,对我那首诗歌给予了评点。我看到诗稿上用红笔改动了不少地方,他鼓励我要继续努力,要多写。我又反反复复修改了几次,后来就刊登在1970年的《新华日报》副刊上。这是我发表的诗歌处女作。这首诗,现在读来不禁汗颜,写得太稚嫩了,然在当初,迈出这一步却是不易的。 

  朱光第在文革中吃了不少苦头,人也日渐消瘦,我们常在厂区碰面,聊的也多是创作,我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师长,很尊敬他。后来他被莫须有的罪名隔离了,关在厂城墙根的防空洞里,吃尽皮肉之苦。阴冷潮湿,加之心情忧郁,使他的胃病更加严重。待到成立厂革委会,他进入三结合班子,出任革委会副主任时,中年的他已十分苍老了。他分管生产技术,身体的疾病,精力的不济,迫使他无心于创作。可他却不断地为我在创作上的点滴进步而欣喜。 

  1976年10月1日,朱光第病逝,年仅43岁。本该年富力强,处于生命力最旺盛的他,怎经得起折腾,过早的走完了他的人生。和许许多多的知识分子一样,成为这场政治灾难的无辜牺牲品。几天后,“四人邦”粉碎,中国的历史翻开新的一页,从此阴霾驱散,天空湛蓝。 

  1978年,市文联恢复,在一次会议上,我碰到已在报社当编辑的叶庆瑞、蔡之湘,闲谈间他们问起我朱光第的情况。闻之,都为之摇头惋惜,喟然长叹。 

  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在设计室里》: 

  夜已深, 

  一盏台灯伴着一个人, 

  一道杠,一道圈, 

  老工人在设计农机新产品。 

  设计室里, 

  只有沙沙铅笔声, 

  和他的心在交谈, 

  什么样的结构最好用, 

  什么样的样式社员最喜欢。 

  心,一会飞到了广阔的田野上, 

  一会又飞回图板前, 

  图板上扑来阵阵稻花香, 

  图板上传出社员歌唱声。 

  夜已深, 

  一盏台灯伴着一个人, 

  在画,在算, 

  在笑,在想…… 

  这是多美的诗的意境,是一首诗,更是一幅画,一如苏轼评论王维画作时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今天,厂里的工程技术人员早已不再在图板上画图,改用电脑绘图了。朱光第如若活着,躬逢政治清明的盛世,在这文艺的春天,是会写出更多的好诗佳篇,讴歌我们这个时代。我想起他说的:诗要和着时代的脉搏,要表达人民的心声;诗可以轻歌曼舞,但更要振聋发聩。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主办单位:江苏省作家协会

版权所有 江苏省作家协会

苏ICP备090467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