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玉:江苏作协单独建制之我见

2013年05月27日 08时02分 

  “文革”后,江苏作协单独建制,曾有个风传,说是文联党组内部不团结所使然。此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时任文联和作协办公室主任的我,对内情约略所知,开诚公布于兹: 

  江苏的揭批“四人帮”,曾出现过揭批“一书一文”的群众运动。书,指卢群的《我们这一代》;文,指顾尔镡的《也谈突破》。“文革”后荣任省委一把手的那位“逃亡书记”,娴熟地运用“文革”揪斗《海瑞罢官》的技巧,觉得江苏的“文革”不彻底,需要补课,在全省大会上,声色俱厉地布置了揭批这“一书一文”的群众运动,动员老小齐上阵,全党共诛之,全省同伐之。运动发动得多广泛、深入?举例说明: 

  有次,我从南通赴宁的轮船上,碰上几个公社基层干部。他们问我:“你们文连连长是谁?”我答:“我们文联没有连长,只有文艺界联合会主席,不拿枪的。”“噢,心慈手软的文人,怪不得到目前为止还不把顾尔镡和卢群抓起来。”我说:“我给你们通风报信,顾尔镡到你们南通去了,要抓你们去抓。卢群是苏州干部,省文联手短,抓不到他。”他们熟悉作者姓名,却没有读过该书该文,口口声声要抓反革命分子,可见全省的群众运动发动得既深入又愚妄了。 

  事实上,当时非铁板一块,省委多数老领导向逃亡书记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以后听传达得知的),使得他的一把手铁椅子发生动摇而调往了他地。有位老领导在作协召开的会议上,公开表示自己反对“逃亡书记”做法的立场。南通市委邢白书记,怕再有“文革”中跳楼上吊的悲剧发生,将顾尔镡接到南通某宾馆保护起来,不收住宿费,要他长期住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文章写。”邢白多虑了么?非也。三年后就发生姚迁因遭妄批受辱而自缢,震惊了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批示彻查,那个高官因之落马。省里开文代会,卢群未来,文学界推代表向宣传部门请愿,要他来与会,得到应允和满足。 

  此情此景,文联党组内部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不足为奇了。要批的,秉承旨意,无可置疑;不肯批的,违抗圣旨,有被推出午门斩首的危险。1981年的文联工作总结,我写了数稿交给李进主席,他压下不表,过了年我催问,他说:“怎么讨论?再吵架不成。总结总结,就让它终结吧。”艾煊常说:“一本书,一篇文章,要推翻一个政权,是做不到的。”因为它不具备那么大的功能。 

  作协的工作,难以开展了。搞活动申请经费,转了弯以其它名义,因为它臭了。申请到了,文联有十几个协会,分一杯羹,微乎其微。学乖点,禁口不做,于心又不忍。“文革”后,压抑了几十年的文学创作如地火喷出,万紫千红。“探求者”得到平反,恢复创作组。听传江苏恢复创作组,全国有二十多江苏籍著名作家要求调入。编制、经费均不允许,难以促就,只吸纳了邻近马鞍山的张弦,因他家在南京,从人道上讲也应照顾。更为甚者,雨后春笋般崛起了一批极具天赋才能的青年作家,能不爱惜,能让其自生自灭么?形势与现状,剧烈地碰撞着。想成立青年文学创作组吧,又一傅众咻,那还有青年音乐、美术、戏剧创作组呢?说来道去,作协单独建制的愿望,油然而生。 

  “文革”前,只有大区所在的市,才有作协单独建制。其时又适逢贯彻全国省长会议精神:紧缩编制,节约开支。下面更有人说:“那就撤销文联,十几个协会都独立出去吧。”上阻下隔,要省委批这申请报告,勉为其难了。艾煊说:“哪怕批个县团级单位,我们也心甘情愿。”此时的省委新班子体恤文学界多舛的命运,答应予以考虑。那真要具有第一个“吃螃蟹”的冒险精神啊!主管文艺的宣传部陈超副部长,几十次跑省委,造舆论,席不暇暖。经过两年的郑重考虑,于1983年底,作协单位建制的文件终于批下来了:“和文联平级,同一性质”(正厅级,群众团体)。大家雀跃,欢呼江苏文学界获得新生,从此走上繁荣发展之路! 

  建制了,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和文联分家,尚算顺利,搞文学的去作协,带走室内的桌椅橱具。某日清晨,装车子出门,遭党校传达室阻拦。要出门条,要到后勤处打交道。原来借住党校办公楼,桌椅是他们的。僵持到下午,向省委孙颔副书记求助,他说:“看来,还得要本书记亲自出马。”打电话后绝处逢生,才出了大门。 

  没有办公室,租用部队营房(叫东宫,原国民党监察院所在)。属古建筑保护单位。和大庙相似,将殿堂隔成小块,白天晚上,蚊蝇成团,狐奔鼠突。蜷局阴森之处,冬不能装煤炉烟熏,夏不能凿洞装空调,更燠冬冽,困顿不堪。新调入的人员无处住宿,钻密不透风的仓库里熬了两、三年。中午在稍远的某厂食堂搭伙,其他就四处流徙,饥一顿饱一顿了。 

  这些,没有扑灭他们的雄心,从新党组的组建就见一斑。艾煊任书记,调入高介子任副书记,创作正旺的海笑任副书记。出人意表的,省委任命前不久“批臭”的顾尔镡任成员兼秘书长。这是多大的胆识啊!将年近六旬的作协老领导章品镇调来任成员,组成了坚强的领导核心。他们个个发出誓言:“站好最后一班岗,把晚年的余晖,贡献给江苏的文学事业!”中午也不回家,在办公室临时搭的钢丝床上迷糊片刻,上下午统班,由冬至夏。 

  申请经费,顺畅多了,省里有求必应。有一个月,我跑了五趟,回回不空手而归。他们还主动打电话来,支持作协搞活经营,顾尔镡带了我,去借得15万元无息贷款。此款后来作协还不出,也核销了。 

  大好局面是争取和实干出来的。出版社的《钟山》惺惺相惜,要求划过来,作协说:“我们没有住房。”答:“不要住房。”划来后,他们自费到处借宿,办公走廊里摆满了衣橱箱柜。第一个夏天,由高晓声邀请相识的当时南京市委书记过来吃西瓜。吃毕,我说:“书记,我们的办公室,你看见了。我们还没有一间住房。”他说:“好办,我叫规划局给你们找一块地。”我立即拿出已写好的报告,他一挥而批,三天后就落实了新街口附近的一块黄金宝地,不久省里也批了两幢宿舍楼的经费。 

  中国作协得悉江苏作协率先脱颖出来,大喜过望,将1984年全国中、短篇小说评奖活动放南京举行,一共五天,火了一把,全国作家都艳羡江苏省委重视,作协时运通达。于是,乘东风、驾长车,1985年干脆召开全省作协会员大会,不要选什么代表了,是会员,通统都来。这是空前的,今后也不会再有了。深埋若干年,大家像出土文物,见面后个个唏嘘不已。又火了一把,将全省文学界新老战士,悉数调上了冲锋陷阵的前沿。 

  局面打开了,青年创作组应运而生,将赵本夫、范小青、黄蓓佳、周梅森、储福金等文学新人调入。当然,创作人员如何设置,如何顺应时代,有待实践、变徙,但当时对繁荣江苏创作凿凿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省委的重视,作协获得新生;而开创出否极泰来的新局面,和老一辈领导顶风冒雪的坚持和老牛拉破车的艰辛是分不开的。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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