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艳:重新建构的“出走”与民间传奇——评顾坚《青果》

2013年05月25日 21时38分 

  《青果》长篇小说 顾坚著 昆仑出版社2010年1月版 

  《青果》的阅读不是类似于《元红》的青春诗意,毕竟青果之涩不如元红之水的鲜嫩,但是《青果》是顾坚必须前行的一个文本。存扣们的后青春期该如何转型?人生在经历青春躁动之后该如何复归平静的生存? 

  《青果》是对后高考时代新青年的正面描述,顾坚文本中建构性的生存理想远远大于对当下生活解构性的摹写。新锐的眼光和峥嵘的棱角属于青年一代,对于当下的理解,时代先锋的青年们在很大程度上倾向于负面的解构的。从西方概念的青年亚文化来,青春似乎只有在叛逆、颠覆和解构中才能完成自己生命的勃发。面对中国广大的乡土社会,在城市化过程中,青年文化虽然不乏种种边缘性的颓废的变异的存在,但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却是像存扣、金龙一代农村青年所经历的人生的磨难。存扣、金龙的经历是上个世纪80年代高加林、孙少平的延续,为了跳出农门,高加林、孙少平们前赴后继,在一片片土地上,浸染着中国近三十年的生存境遇。他们在高考的门槛面前,无一例外地举步维艰。实际上,相对于少数鲤鱼跳龙门的少年男女来说,中国大地上更多的少年男女挣扎在大学的龙门之外的。时代为这些人提供了什么,高考落榜了的金龙们给这个时代提供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重新建构的“出走”。中国当代文学中,无数个农家子弟从乡土中出走,出走的方式各异,怀揣的梦想却惊人地相似:像城里人一样生活!自现代以来,中国社会一直没有完成传统向现代的真正转型,因此也从未给从乡土社会中出走的人一块安身立命之地。这种出走有两种结果,一是在城市碰得头破血流,如高加林般跪在黄土地上痛哭流涕;一是真的成了城里人,摆脱乡土的贫穷落后,在城市的背景上演着和乡土社会并无二致的灰色人生,心灵却在背弃乡土伦理的路上颠沛流离,乃至支离破碎。中国社会的现代转型一直在困厄中前行,几亿中国农民不断地从乡土中短暂地或者长久地“出走”到城市。当下对于城市打工者的所谓底层叙事非常之多,但是顾坚的《青果》却和一般的底层叙事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青果》通篇读下来,有一个非常深刻的感受,主人公金龙身上不再带有非常敏感的城乡身份意识,他所思所想的恰恰和这些东西拉开了距离。金龙厌倦了高考和父母望子成龙的压力,他否定了家人让自己当一个城里人的愿望,赤条条地去了扬州城!《青果》中金龙是懵懂青涩的,但他在扬州几年的人生经历实际上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即便不上大学没有吃上商品粮没有铁饭碗,金龙们一样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在小商品经济发达的中国东部地区,城乡之间的差别日渐缩小,生存的压力不再是为着三餐温饱发愁,中国农民从乡土社会到现代城市的“出走”也具备了不同的特质和理想——“出走”的不再是身体而是灵魂,出走的目标不再是像城里人一样生活,而是构建一代农村新青年自己心目中的生活。随着时代的变化,像金龙这样的出走会越来越多。城乡的身份意识不再是出走的动力,从乡土中出走的是一份坚定的属于青春的向往。 

  这类从乡土中出走的叙事是现代文学中常见的主题,无论是从乡土出走的是小知识分子、农民、手艺人还是流浪汉……如《骆驼祥子》中的祥子带着这种建构人生的理想来到北京城,但是老舍笔下的祥子在颓败而灰暗的城市生活中非但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反而失落了乡土伦理和价值。 

  然而在当代文学几十年的叙事中,这类叙事日渐被巨大的政治话语和城乡文化差异所遮蔽,我们看到的是:农村青年为了做一个公家人和城里人付出的努力和经历的磨难,却无法看到作为“人”的乡土青年试图去建构自己别样的未知的生活所做的努力。《青果》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关于转型期乡土社会新青年建构城市生存的文本。之所以说是建构生存,因为《青果》文本描述的中心不再是打工、做生意中的苦难和艰辛,而是小心翼翼地在金龙的打工生活中浸染了青春的诗意和梦想。 

  浪漫理想主义的叙事与民间传奇。难能可贵的是顾坚具有浪漫情绪的作者,文本中呈现出了人生敞亮仁义的一个个断章。在真实的生活细节摹写中,理想的人生竟然获得了某种得天独厚的根基。金龙对于自己人生的规划,不再有着城里人和农村人这种刻骨铭心的标签。金龙在艰难世事中一路前行,周围聚集着一群同样质朴纯净的乡党,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继续着乡土情义和民间传奇。写实主义的“出走”大多带着悲凉的调子,在世事艰难面前一点一滴地控诉着人生的黑暗与丑陋。然而顾坚笔下的“出走”主题,终于在浪漫理想的叙事中走入人生的光亮与美好。主人公金龙似乎满怀信心却不知道自己来城市到底要干什么,他对于打工生活颇有兴趣,却在沉思默想中和这种生活拉开距离,他辛苦赚钱却珍视友情、亲情和爱情,他被裹挟在经济市场的情境中却时时回过头来描述乡土伦理的宽厚亲切!一群涉世未深的青年,没有学历、文凭和固定收入,经营小本买卖,租住简陋的廉价房,起早摸黑练摊……这些青年打工者知生活之苦但更知其甘。由于情和义的介入,甘苦以共的创业生活在得到金钱回报的同时,融入了传统伦理的亲和与大气,充满了苏北地方的烟火气,可以这样说《青果》是一个关于当下城市生活某个维度的民间传奇。 

  乡土伦理道德支撑下的城市生存。一个寻常的农家子弟带着高考的失意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该如何继续自己的人生?“出走”往往是最好的选择。亲情和伦理的道德威势会让一个落榜者无地自容,出走解构了这种伦理道德的压力,还原人作为人最基本的自由与权利。 

  金龙从乡土中出走之后,成为一个城市的打工者,作为千万个城市农民工的一员。现实生存中生活的辛酸和困厄是存在的,在当下很多文学文本摹写了城市对于外来者的冷漠、剥削的时候,顾坚却倾向于另一种叙述——民间情义和乡土伦理支撑下的打工者的城市生存。迫于亲情的压力出走的金龙,却在城市生活中回归了乡土伦理道德中令人无法割舍的亲和与温暖。打工者金龙是独特的,乡村小知识分子金龙细腻而多愁善感,这种性格特征在文本里演变成了对于来自生活点滴情义的咀嚼和咂摸。《青果》依然延续了《元红》对于生活丰厚细致的叙述,在金龙一无所有的人生境遇中,依然充满着对于生命本身的好奇、探索与感知。对于少年性心理坦诚而细腻的描写,少年男女单纯热烈的情爱,同乡之间无私地帮助,乡人之间的兄弟情义……这些在《青果》中闪现着人性之光。市场价值伦理和乡土情义是相悖的,《青果》很好地将二者融合到一起,金龙们和银凤们活出了当下苏北人在城市的民间传奇。 

  在日渐疏离乡土传统的社会情境中,顾坚通过金龙辈新青年走出乡土社会的叙述,在城市生存的空间里映刻了当下中国日渐稀薄的乡土伦理、风俗民情、民间情义……带着20世纪末的怀旧情绪,我们读到了城市生存中乡土伦理新的诗意烂漫,以及乡土对于中国城市新阶层新叙事的强大支撑。当然随着金龙们的成长与成熟,乡土伦理的支撑会日渐减少,金龙们在城市生存中如何确立新的精神价值取向?在渐行渐远的时代氛围中,新青年是否会演绎新的民间传奇?这些是这个文本可以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现实生活的砥砺磨练给顾坚带来的不是对于社会阴暗面的解构与洞察,而是一种生存的激情。在文字飞扬中,顾坚寻找着同龄人失落的梦想。但是《青果》在浪漫理想的生存建构中,如何触摸一代人成长的疼痛感,恰如其分地呈现时代转型时期乡土伦理和新的城市价值观的冲突,同时一群乡党在市场价值情境中不同的选择和不同的命运应该成为顾坚以后创作中更用笔力的地方。

文章来源:江苏网络电视台 责任编辑:程家由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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