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梵:他们对语言缺乏敬畏心

2013年05月24日 08时29分 

  诗人需要感性挥洒,小说作者则需要理性构思,许多人认为这两者是无法兼得的。对黄梵而言,诗歌与小说却有着大量共通。他迷恋词语背后无数的可能性,并在多年的诗歌和小说创作中不断践行自己对于文字的执念。对他而言,小说应当是一场纸上的盛宴,而远非仅仅文字堆砌,他庆幸自己能以诗人的身份审视世界,又能以小说家的身份将其展现。 

  记者:对于诗人和小说家的身份,虽也有人身兼二职,但总是长于一端,以另一端为兴趣和点缀,你却很平衡,对诗歌的力量、小说的意蕴均有自己的把握。在你看来,这两者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 

  黄梵:它们大概是互为提醒的关系,不致让任何一方过于自大。比如,诗歌诱惑小说注意语言和诗意的价值,小说诱惑诗歌注意经验,且要言之有物。我庆幸自己写小说是在写诗歌之后,我认为这个顺序不能反过来。因为写诗会使人获得文字洁癖,乃至成为一种性格,使他想竭力做到文中无一字可改,无一字多余。可能是文字洁癖造就了我小说中的留白、跳跃和写意性。 

  记者:读你的小说,感觉十分重视“语调”,是一种词与词之间的玩味。这对你来说是一种诗人的本能驱使么? 

  黄梵:是的,语调若放在现代诗中就是旋律。我有一朋友张叔宁就说我的小说是可以朗读的,他是指小说中有一种特殊的音调和节奏,与你的说法很接近。语感是诗人创作中的重要依靠,它能让你及时察觉词语的优劣。我写小说也非常依赖语感,因为愚蠢的思想和愚蠢的表达相比,我更难忍受后者。 

  记者:在你的小说中常是冷色调,美好事物的幻灭与不可琢磨形成你作品中的基本基调,也有人说你的小说让人觉得世界太灰暗,这与你本人给人的感觉反差不小。该怎样理解这种创作倾向? 

  黄梵:我本质上很悲观,与我给人的和善、礼貌、助人等的确有反差。我的悲观不是来自个人境遇,而来自对人类智慧的绝望。有一次,我在南京看完哥雅描绘西班牙战争杀戮的钢笔画,绝望了很长时间,它们让我意识到人类的野蛮其实一直没有被文明消灭,文明往往还携带着更大的野蛮能量,比如,那些高悬我们头顶的核弹,那些把污染输进我们体内的所谓发展,文明造成的已难逆转的暖化……有一阵子,我还写《默读南京》这类文章,呼吁停止拆除古建筑以及伪造赝品等愚行。但现在,我已心冷如冰,真是在冷眼旁观人类的愚行和“美好事物的幻灭”。我不相信小说能教化人类,我只是用小说来探测人类残剩的美感,尤其是对悲剧事物的美感,以避免自己荒度时日。 

  记者:在一个创作谈中,你曾提到城市为小说带来了一种变换了的美学。 

  黄梵:现代城市生活对中国人来说,还是一个很短暂和新鲜的事物。中国人现有的小说美学对付不了这个庞然大物,它与北宋汴京或南宋临安的城市生活完全是两码事。比如,古代的抑商政策导致的人性,与当代扬商政策导致的人性很不一样。许多当代小说忽视了人性与城市的关系,把人性看成是一个固有的东西,不过置入一个新环境中,我一度也这么认为。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太肤浅,比如,现代人性里的诸多渴望,其实来源于现代社会的诸多渴望,它是抑古扬今、移风易俗的结果。中国的城市更为复杂,更富于变化,小说该率先感知它导致的人性和人群关系的变化,懂得如何牺牲部分传统形式,以求得最贴近的表达。 

  记者:有个说法很有意思,对于小说来说,作品其实是对读者理解能力的检验与一种尝试。是否可以这样说,理解力越高,从作品中能获得的体悟就越丰富?反而言之,这对作者的写作也是个考验。要知道,对于读者的“关卡”不是那么容易设置的,很容易“聪明过头”。 

  黄梵:我不认为写小说应该预设读者的理解力。我一向不敢把读者看低,写作时总是想象他们比我聪明,担心他们看出破绽。实际情况真是如此,读者不是白痴,把读者当白痴的作家,读者会用快速流行和快速遗忘来惩罚他。有时,我会感动于作品中的一个隐秘意图,也会被读者发现。 

  记者:你曾说,“好的小说,想象力不是企图与现实协调,而是要与洞察力取得一致”,如何理解?黄梵:前面我谈到了环境会对人性产生影响,问题在于你只能见到由人性形成的言行、场景、事件,这些东西并没有路标指向源头,容易让你对它们进行错误的归纳。所谓的洞察力其实是一种反向辨识力,如同牛顿依据复杂的运动现象,能反向找到支配它们的三大基本定理。即使是最写实的小说,也需要依靠想象来虚构细节等,但我认为想象力的最大用途不在这里,而在构造出与洞察力步调一致的纸上现实。 

  记者:和许多越写越快的作家不同,你的写作好像却是越来越慢,文字打磨、情节设置上的用时越来越长。是否满足于自己现在的状态? 

  黄梵:我不太愿意重复自己。记得十年前我给自己定下过一个规矩,每篇小说(尤其长篇小说)的文体要尽量不一样,要找到适合处理具体题材和问题的文体及形式。我不敢说我做到了,但我所有小说可以说受到这个想法的引导。我规定自己每天写的字数不能超过一千。字数其实涉及你对语言的态度,我最看不起那些一天能写五千到一万字的作家,他们对语言完全缺乏敬畏心。我很满意甚至享受自己的慢,因为写得好其实比写得快要难得多。 

  黄梵,湖北黄冈人,原名黄帆,作家、诗人,现于南京某高校任教。作品包括诗集《南京哀歌》、小说集《女校先生》、长篇小说《第十一诫》、《等待青春消失》等。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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