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平:文学于我是一种拯救

2013年05月24日 08时28分 

 

 王清平近照 

  十五年秘书生涯,三任领导先后落马,历经磨难铸就传奇人生 

  作为一个以《干部家庭》等官场小说在文坛成名的作家,兼任江苏省宿迁市经贸委副主任和宿迁市作家协会主席的王清平有着鲜为人知的秘书生涯。在任职秘书的十五年里,他服务过的领导,一位县长、一位秘书长和一位副市长,相继因腐败问题锒铛入狱。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王清平表示:作为一个干部,我的从政经历并不传奇。但从一个作家的角度来看,能在秘书岗位上一做十五年,其间所经受的磨难是许多人难以想象的。这种长期坚持与其说是传奇,不如说是无奈。而文学之于我,是一种拯救的力量,它让我从这种无奈中超脱而出,让我纯净,让我敏思,让我追求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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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自己服务过的领导成为腐败分子,和所有从事秘书职业的人一样,王清平听到消息时总是非常惊讶、后怕,也担心有人找他核实有关情况,在内心反复回忆与他们共事时的前前后后。“但是,我的担心总是多余的。直到最后报上登出报道来,说某某人已被判刑了,还会觉得恍如隔世。”他唯一的一次配合调查,也只是纪委、检察院的办案同志来搜查领导办公室时,作为见证人在场看着。 

  “出于对他们的尊重,也为避免引起法律纠纷”,王清平不愿意多谈此中详情,说得更多的是他自己的思考,“我为什么没有受到牵连,可能是我这人只知道工作,不知道搞关系,一直不愿意过深地钻入领导的个人生活圈子,更不想从中渔利。”而说到根子上,这一切都和他爱好文学有关。 

  王清平出生于1959年,其时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据说,全村当年出生有十几个孩子,仅存活了三个。九岁时父亲病逝,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孤门独姓地在一个异姓大族的乡村里度日,所受的艰辛可想而知。我从小就对异姓大族表现出不满。在考上大学临走的那晚,异姓突然逼婚时,我就愤然拒绝。”回想起自己改行从政的潜在动因,王清平认为,这大概源于自己对强权的一种反抗,同时也许是对强权的一种渴望,不然他不会熬过十五年的秘书岁月去换取如今些许的荣光。 

  当作家的理想,从他中学时代就开始。“那时乡村里识字人不多,能看到的书更少。我借到一本陶承的《我的一家》,就把全书抄了下来。后来大学毕业分配到离家一百多里的乡镇中学教书时,发表了处女作。”在那所职业中学里,王清平教了四年书。每天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只顾教书写作,从不参与校内政治。 

  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在县二中教书的同学在寒假前想调往省城与妻儿团聚,校长开出的条件是,找一个能顶替教高中的老师来。那个同学给王清平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全县近万名教师,每年想调进县城的不下八千,但真正能调成的也只有八九个。我连做梦想都不敢想,哪还有不愿意的!”他放下电话就骑车赶到六十里外的县城。那天下着大雨,他穿着裹满泥巴的雨靴出现在雨后阳光明媚的校长办公室。“校长问了我一些情况后,告诉我,回家把你发表的文章拿来给我看看。于是我又骑车回家拿剪报,校长说明天来上班吧。”就这样,因为文学,王清平被调进了县城。 

  2 

  生命中有太多的偶然和必然。同样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赶上宿迁县破天荒允许教师参加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文秘干部招考,王清平得到了进入县直机关当秘书的机会,从此开始了漫长的秘书生涯。 

  最初走上秘书岗位时,他充满着幻想,以为靠着笔杆子也可以飞黄腾达。但他想得太简单了。不久,他就因为舞文弄墨“惹是生非”,差点被当时的领导赶回学校教书去。“我死活不愿回去。原因是丢不起那个人。风风光光考出来当秘书,结果转一圈又回到学校,世俗的口水就会把我淹死。我好歹也要在秘书岗位上混下去。”王清平说。 

  日后,王清平才意识到,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像一头斗牛似的遭人“刺杀”。那是因为他把作家的敏感和思想写进了材料,而那些东西恰恰是官场中人讳莫如深的。“比如我在国地税分家时写过地方出现两局争税现象,引起高层重视,派人调查,给县里领导带来不少麻烦。再比如经过调查,我写出七篇企业改制调研报告,呈报上去,遭到领导全盘否定。尽管这七篇论文连续在《经济日报》和《改革内参》上发表,我也被当时的地方报纸专题报道为‘文学道路上走来的经济学子’,但是,那些带着我对国家利益和时事思考的东西,于地方无用。” 

  正是从这些经历中,王清平开始感受到一个写作者在官场上的痛苦。“这并不是来自于肉体的痛苦,而是一种思想与尊严之痛。你可以有自己的思想,但你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你就可能获罪。于是我就死不说,哪怕被领导骂也不说。我宁可不说,也不愿撒谎。我心里有话,只可以写。” 

  于是,创作小说成为他宣泄的一个渠道。“我可以在我的小说中发表自己的主见,我的压抑得到释放,我工作中形成的长期失语得到恢复。”然而,对那时的王清平来说,秘书工作对他的创作却是一种“威胁”。几年后,在小说《尊严之痛》中,他借主人公刘更生之口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感受。“我想过永远放弃小说,尽管灵感频繁袭击我,折磨我,甚至燃烧着我,但是,我像一个病人顽强抗拒病魔一样,一次一次给灵感以响亮的回击。然而,我终究无法摆脱小说的纠缠,它像一个痴情的恋人,融入了我的血液,已然成为我的生命。” 

  再回头看一看自己走过的秘书之路,王清平觉得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我是怎样三更灯火五更鸡地沉浸在枯燥乏味的材料堆里的?我是怎样战战兢兢跟在领导身后完成那些本职工作的?我是怎样压抑着自己蓬勃的人生乐趣甚至欲望去满足领导的个性张扬的?我忍辱负重经受了怎样的人格尊严之痛啊?!”然而,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没有像有的秘书那样苦熬着始终得不到提拔。此外,他还有十多部近二百万字的小说问世。 

  3 

  “作家的本性使他永远不会成为任何类型的集体代言人。更确切地说,作家的本性就是反集体的。作家永远是一匹害群之马。”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所说的这段话,经常被王清平引用来作为自己从政的数十年里坚持小说创作的一种心理支撑。也正是这段话打开了缠绕他多年的一个心结。 

  尽管写作是一种正当的行为,但官场自有特殊规则。王清平坦言,因为有人担心会被写进小说,官场中人对创作小说可以说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我每被提拔一次,都会有领导善意提醒我,不要再写小说了。只有为数很少的一两位领导推心置腹劝我,业余爱好不能丢。” 

  2007年起,王清平开始担任宿迁市作协主席,不必刻意向身边的人隐瞒自己的作家身份。但有时还是会碰到尴尬。“接待客人时,他们会对我递上的名片感到惊讶。我的两个头衔,经贸委副主任在前,作协主席在后,几乎风马牛不相及。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十有八九会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有人还会提醒我,‘千万别把我写进你的小说啊!’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从来不会主动谈论小说之类的文学话题,免得别人敏感。” 

  王清平坦言,早些年,创作农村题材的小说时情况还好一些。“随着我近年创作的官场小说的陆续出版,周围人对我多了一些异样的目光,有些人开始疏远我了。我的确感受到职业危机。但是,它丝毫阻止不了我创作的脚步。”自2001年出版第一部《官场玩偶》以来,王清平已创作了五六部长篇官场小说。他今年上半年出版的《干部家庭》被誉为“当代不可不看的十大官场小说”,在新浪、搜狐、凤凰、当当等网站推出后,点击连续排名前三。最早发表于2004年《江南》第一期的《骗商》及发表于2007年《锺山》增刊的《尊严之痛》反响热烈。他的另一部长篇《秘书们》即将与读者见面,现在还有三部长篇在出版社待出。 

  “虽然文学边缘化了,但是,文学的力量仍然不可低估。”在王清平看来,文学是洒在人们灵魂里的一束阳光。“创作的小说反映的或许是世俗生活,然而驾驭世俗题材的思想却肯定是超越世俗的。从这种意义上说,文学于我就是这样一种拯救的力量。我从目不识丁的农家走出来,如果不是有灵魂中这束文学的阳光照耀,我的人生之路不知道会走向何方。”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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