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昌:诗人俞律话诗坛

2013年05月24日 08时04分 

  阳春三月,鸟语花香。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笔者来到金陵城东的御河苑,拜访了著名诗人、诗论家俞律先生。一番寒暄之后.我们自然地谈起了诗坛现状,并就有关问题进行了探讨。 

  陈:改革开放以来,逐渐形成了庞大的旧体诗词创作队伍,但所作的诗词质量如何呢?请您谈谈自己的看法。 

  俞:文革之灾,形成我国文化的荒芜局面。改革开放以来,首先在这荒芜的土地上植花种树的是文学界,经过二十多年的辛勤笔耕,可以说已经变荒芜为翠苑了。就诗歌界而言,新诗一马当先,勇敢地解放了思想,在艺术和内容这两方面出现多元,并且迭出奇境,作者各有自己的招数,可谓百花齐放了。当然争议很多,困惑不少,但新诗必然在争论中前进。旧体诗是传统艺术,资格比新诗老几千年,文化积淀极为深厚,但近二十年的艺术质量确实不能令人满意。 

  陈:请您能就质量问题说得具体一点好吗? 

  俞:质量问题我看根在审美意识和审美水平。文学是语言艺术。文学的工具是文学语言,决不是未经加工提炼的一般口头语言。文革中提倡的工人诗、农民诗之类,都是用口号式的口头语言写的非艺术品,实际上是口号,没有诗的审美价值。而文革后出现的旧体诗确已开始对口头语言加工.但这种加工只是把现在的口头语言加工为旧体诗,习用的传统语言,却未能提炼成诗的语言。 

  陈:那么,什么是诗的语言呢? 

  俞:第一,把形象塑造成意象。脱略形象的确切性,留给读者以发挥想象力并予以再创作的余地;第二,赋概念以真情,让枯燥的概念经诗意的滋润而产生感染力,引起读者共鸣的力量。譬如杜甫的名诗《登岳阳楼》,颔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意象何等高深阔大;腹联“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直接纳概念于诗而感情何等动人,绝无概念化的感觉。写旧体诗和其他一切文学创作一样,要创造美。八十年代我在南京文讲所和青春文学院教学时,曾把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中的名言发挥了一下。黑格尔说了一个小故事:一个小男孩抛石于水,激起一圈圈的圆纹,向四面漾开,小男孩十分惊奇,觉得很美,这是他自己创造的美。我补充说:如果石头抛下水毫无动静,小男孩会有这种美的感觉吗?旁观者会对小男孩抛石感兴趣吗? 

  陈:我明白,您的意思是说文学作品要能引起反响才算高质量。现在这支庞大的旧体诗词创作队伍里,恐怕达到这个要求的不是很多吧。 

  俞:真的很少,但这不要紧。写诗者多是正常现象,现在人们越来越注意精神生活的质量,写诗可以丰富精神生活,净化灵魂。如果大家都来作诗,社会上贪污腐化、弄权作弊等丑恶现象就会少得多。当然,现在旧体诗并不都是质量不高,也有极少数作品是可以和古人的佳作媲美的。但这样的极少数佳作不足以显示旧体诗的繁荣.佳作队伍还应扩大。一个人数众多的旧体诗词创作队伍恰恰是这扩大所必须的基础。但这个队伍中大多数人是新手,缺乏旧学和美学基本功,需要补充一个“十年寒窗”的课。 

  陈:您分析得很好,这支队伍确实需要充电加油。现在诗坛关于“应制诗”也是议论纷纷,请谈谈您的看法。 

  俞:应制诗难写!《唐诗三百首》中选王维写唐玄宗春游的那首算是很突出的一首了,我看也只有“雨中春树万人家”一句可读。至于什么“銮舆”、“上苑”、“帝城”、“宸游”诸词,无非是拍皇帝马屁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期.文艺界已经明确了两个重大方针:一个是以“文艺为社会主义和人民服务”的口号代替了为政治服务的口号;二是文艺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两个都是“第一”,就是说艺术性和思想性并重.不分伯仲。今天的应制诗只要遵守上述原则,也可以写好。当然,没有真情实感还是写不好的。真情实感者,感情和理性撞击出来的火花也。只凭理性写,就会出现概念化、公式化。 

  陈:的确是这样。应制诗似乎有公式可套用,大同小异,千篇一律,缺乏艺术个性。 

  俞:应制诗千篇一律,是有社会、历史根源的。譬如一个人过生日,亲朋好友来祝贺,无非都说“寿比南山”,不说“寿比南山”能说什么呢?所以应制诗其实是旧体诗中形式为诗而艺术上不是诗的特殊品种,虽源于封建社会,但即使是社会主义社会,也有它的存在必要,只是不宜太多,旧体诗刊上每期精选几首发表应景便行了。 

  陈:如今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热衷旅游的人多起来,因此山水诗也写得多了。您觉得当前的山水诗状况如何? 

  俞:山水诗也不易写呀!现在山水诗也有一个套子,云呀,雾呀,日呀,月呀,千方百计形容其美,这肯定是必要的,但缺少动人处,同时形容过后也很少能跳出来用真情将形容的美景升华一下。当然也有很好的。譬如本刊2007年第四期有《春到蒋巷村》两首七绝,第一首第四句“阳光分享到阿婆”就升华了。可惜前三句落套,否则便是好诗。第二首:“别墅珠帘花影深,一肩翠雨步清芬。名山古刹知多少,更爱江南富裕村。”就是好山水诗。前二句写景清新可读,后二句跳到高处着笔,难得难得。 

  陈:据说现在全国的诗词创作队伍有百万之众,因此相互之间的赠答诗以及即兴诗也多起来,您对此有何看法? 

  俞:赠答诗是赠和答双方的私事,管他则甚?不过如果发表出来,就会在公众间产生影响。古人赠答诗写得好,像杜工部的《赠卫八处士》,第一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和结尾:“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何止是赠卫八,直是赠天下人的,可谓精彩绝伦。现在发表出来的赠答诗有的很平庸,多用豪言壮语装饰.其实朋友之间本应说说知心话的。 

  陈:请再谈谈即兴诗好吗? 

  俞:即兴诗最易说真话,寄真情。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的章法谓之“赋、比、兴”。兴者,“言他物以引起所用之辞也”,即兴就是即的这个兴。现在即兴诗有两种影响质量的倾向:一是唱高调,二是无病呻吟,意在煽情,就不真切了。有些即兴诗平平淡淡,反见真情。如本刊2007年第四期有一首《忆少年》云:“一领红巾映彩霞,假期结伴捕鱼虾。沙堆为纸指当笔,对着蓝天学画花。”虽然浅显,却比故作高深的诗好得多。 

  诗是很难准确分类的。应制诗、旅游诗、赠答诗,其实也是即兴写出来的,有所触发,乃是即兴。没有触发而作诗,是硬作,当然作不出好诗来。现在发表的诗不少是硬作的,所以数量多得来不及读,而读了却十分扫兴,不想再读了。所以现在出版的诗刊如雨后春筍,有多少人去认真读的呢?旧体诗刊成了社会点缀,有些好诗夹在当中也受连累,没人读了,岂不可惜!所以诗刊一定要办得精,不是诗的诗不刊为宜。 

  文化的魅力体现国家的软实力。旧体诗词和新诗以及小说、散文等一样,都在文化的内涵当中。旧体诗必须要有魅力才会受到社会重视,否则,只能永远是点缀。果真如此,我们便对不起祖宗了。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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