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蓓佳:《所有的》的问答

2013年05月24日 07时45分 

  十问黄蓓佳——关于《所有的》的问答 

  □采访人 雷 雨 

  受访人 黄蓓佳 

  日前,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著名女作家黄蓓佳的长篇小说《所有的》,该书推出后在文学界和读者当中都获得了很好的口碑。本报邀请到文学评论家雷雨,就新小说的面世对作者本人进行了专访。 

  □往往有这样的现象,作家自认为很满意的作品,但是在读者当中影响不大,而给作家带来很大声誉的作品却往往不是作家所有作品中最为上乘的。《所有的》是否可以说是你创作生涯中,迄今为止最为重要的作品? 

  给作家带来最大声誉的作品常常不是其最好的作品,因为大多数读者文学水平有限,在社会上引起反响需要有热点,或说有卖点,有让老百姓感兴趣的东西。而引起评论家关注、写评论,也需要有某些东西可抓,能够把作品纳入他的某种体系,某种话语,某种流派。最优秀的文学作品常常是复杂的,暧昧不清的,很难用一些观点、论点明确地说出来,人物、内容、主题都让人说不清,评论家自己抓不住,不好评也不敢乱评,反而缄默了。 

  □《所有的》带有历史编年的风格,小说中人物的命运起伏几乎都和大陆几十年的重大事件有关,但这样的在小说人物命运嬗变中的体现又都是细致入微的,体现了一种个人的历史观,甚至有一种断代史的史诗风格。你对历史思考的切入点是什么? 

  我这本小说比较“原生态”。我这里说的“原生态”不是“土”,而是指更接近生活的本质,还原生活的细节、场景,将它们一一呈现。我写这本书时查阅了近50年的中国大事记,但是我故意用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化解时代大事。比如张根本带姐妹俩去广播站看电视,这一个情节的背后隐藏了很多东西:“文革”结束;“十一大”召开;党的领导人更替;电视机即将走进百姓生活;时装开始在小县城出现;艾早和艾晚对陈清风的恋情萌动;“地球”和“世界”的概念出现在小城姐妹的心里……任何一个细节,都应该能够带出后面的一大片东西。我对历史的切入点,应该是:用艾早和艾晚心理和生理的成长,推演时代变迁的过程,以及时代对人物心灵的投影。 

  □听说你喜欢张根本这个人物?为什么?他的带有流氓气质的敢作敢为?他的不安于现状的冒险精神?他在社会上左右逢源的处世风格? 

  我的确不讨厌张根本。他是作品中惟一的“坏人”,然而又是最可爱的一个人,我是带着欣赏去写他的。作为一个“人”,他很复杂,可是他最有“人性”,因而也最生动和饱满。他跟艾早之间的关系,有点像父亲对女儿,有点像臣子对女王,有点像忠仆对公主,反正很奇特,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写的就是这种说不清楚。最文学的也应该是最模糊的,这本书中所有人物之间的关系,我都是描述浮出水面的结果,而不写水下暗流涌动的过程。 

  □难道不喜欢陈清风?陈清风承载的一种高远的形而上的精神追求是否有点奢侈? 

  陈清风是一个浪漫的幻影,他身上有很多乡村知识分子的软弱、摇摆和犹疑。女孩子总是喜欢这种柔弱和浪漫,却不知道这是最可怕最致命的东西。艾早就毁在陈清风的手上。当然陈清风是无意识的,应该说他没有丝毫责任,他不知道艾早为他做了什么。恰恰是这种“无责任”,才使得作品中弥漫了说不出的伤痛。 

  □艾早和艾晚这两个女人,你怎么评价? 

  写这类作品,“度”很难把握。写不到位吧,太淡;写狠了吧,失去美感。我写《所有的》,时时都在注意这个问题。艾早和艾晚,我当然是欣赏姐姐的,也是为她的命运哀痛的。艾晚从小生活在两个家庭的夹缝中,所以会小心做人,会察言观色,会压抑自己,往一个“正常”的女孩发展。在小说最后的结尾,我才让她爆发了一下。 

  □小说中一些似乎很边缘的情感为什么欲言又止?艾好的奇特人生,艾多的彗星闪现,你想表达什么? 

  小说很多边缘的感情,我是故意地欲言又止,不展开写。这样处理,我希望让小说呈现出丰富和迷人的特质。也因为细节太多,胀得太满,我没有办法一一详写,否则这本书要写出双倍的字数。写艾多,是为了利用艾多展现其他人物的性格,展现一种窘迫和无奈,以及艾早对于生命诞生的好奇……写艾好的慧星闪现,是写时代,时代和社会对人的畸形要求。人无法承载外在的压力时,只能退缩回内心,结果就成了艾好这样。 

  □你对父辈的审视特别冷峻,似乎缺少温情,为什么? 

  我对父辈的审视的确少了温情。像我们家这样的多子女的知识分子家庭,那时候基本上就是这个状况。知识分子在那个特殊年代,活得非常压抑,每天自顾不暇,不可能有很多温情给予子女。况且知识分子比较自我,反而不如普通家庭的父母那样儿女情长,一心扑在子女身上。“慈母”的形像总是在贫民身上见到。 

  □艾早和张根本之间带有伦理危险的结合有爱吗? 

  艾早和张根本之间有爱吗?我也说不清楚,绞缠不清的东西吧。有爱,有恨,有互相利用,有绝对信任,有彼此的认同,有气息相近……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一切都是赤裸裸的,绝不需要相互隐瞒,不需要修饰、掩盖,因为他们都把对方摸得透透的。这种关系,简单、轻松、透明,所以某种程度上我是欣赏的。 

  □艾早和艾晚对陈清风的情感是一种乌托邦?是华丽忧伤的挽歌?有祭奠的意味吗? 

  你说得太正确了,姐妹俩对陈清风的感情就是乌托邦,她们不幸爱上了一个幻影,一个想像中的男人,一个跟实际生活有距离的男人。这是女孩子的致命伤,她们难逃劫数。每个人都喜欢理想中的东西,浪迹天涯的东西,而对自己的实际生活有不同程度的厌恶。很多生活中的悲剧,就在于理想和现实的距离。人必须向生活不断投降才能够生活下去,这是一个鄙视自己、说服自己、把自己从顶端降到零点的过程。 

  □作家都有生活的根据地,你是否有精心构造你的小说世界的根据地的追求? 

  我对家乡没有很多热爱。我喜欢飘泊。我在如皋出生,后来又回如皋插队,小学和中学是在泰兴读的,读书期间住的是教师宿舍,接触的都是中学老师一类的人,所以对乡土化的东西了解很少。童年和少年时代,因为我的出身,我跟父辈一样压抑,所以对故乡的态度可能带有批判性。当然家乡的记忆是深刻的。我很小就喜欢阅读西方文学作品,我的写作风格比较西化,因此我没法进行地域化写作,说起来这也是我的致命伤。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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