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歌：我的玉树

一个无比美好的藏民家庭（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南牧区，2004年）

神奇的勒巴沟（玉树，2004年）

　　得到玉树发生强震的消息，我立刻给青海作家风马和青海省海南自治州贵南县的叶忠措发去问候的手机短信。后者是贵南县的一位女县长，2004年我去青海游玩时，曾到美丽的贵南牧区拜访她，得到她盛情的款待。当时，她是贵南县委宣传部长。她热情能干，会唱很好听的藏歌。她带我去牧民的藏房里享用地道的藏餐。喝青稞酒，吃血肠，唱歌，骑马，世外桃源一样美丽纯洁的贵南牧区，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我和叶忠措真是有缘，与她在贵南相识仅仅一年不到，她就神奇地到我生活的吴江来挂职了。我开着我的毕加索，带着美丽的能歌善舞的藏族女县长，驶在东太湖的大堤上，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的巧事！这种缘份，通常只有故事里才有啊！也正因了这个机缘，我的家庭中一个夙愿得以实现——我和我的太太以及女儿，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可靠的途径，资助一位失学儿童。和叶县长成为好朋友之后，我们托她找到了一位名叫“措毛”的青海小姑娘，从她小学一年级起，资助她全部的学费和在校生活费。我们希望能一直帮她读完大学。叶忠措给我们发来她去看望小措毛的照片。照片上的小措毛，是多么的伶俐可爱啊！我们全家都爱上了这个藏族小姑娘！这么些年来，在我们心中，一直都把措毛当成我们自己的女儿。每当进入冬季，我们都会想，青海已是冰天雪地，措毛冷吗？她有足够的冬衣吗？于是给叶忠措发短信。她回复道：“牧民都进‘冬窝子’了，你们放心吧！”于是我们才放下心来。

　　当玉树发生强震的消息传来，我们又怎能不十分的担心和焦虑呢？

　　我给叶忠措发短信：“叶县长，贵南应该没受地震影响吧？非常惦记你，惦记小措毛！”她的回信很快来了：“你好荆歌老师，我们这里没影响。小措毛也挺好的。你放心好了。非常感谢！”她的短信让我几乎流泪。我又给她发信说：“谢谢你平安的消息！”

　　风马兄是青海作协副主席，著名的诗人和小说家。我与他有深厚的兄弟之谊。我们曾在鲁迅文学院同窗半载。他的女儿王舒阳，2005年来苏州日报工作，深受我们全家喜爱，成为我和太太心爱的干女儿。玉树地震，我当然担心风马。所幸风马平安无事。但是，他发来的短信，却依然令我心碎。他说：“昔日美丽的结古寺，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仿佛一件珍藏的宝物，突然之间被打碎了。我感到难过极了！

　　这难道是真的吗？那雄踞于山顶的巍峨的结古寺，那寺里庄严的佛像，那些精美的金壶金碗，那浑圆的白塔，那位慈蔼的活佛，那些喇嘛……那一切的一切，果真在一瞬间坍塌了吗？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为什么要发生这样的事呢？

　　2004年9月，我和朋友两个人用了近二十天的时间，从苏州到西宁，再经贵南去玉树，一路还走了石渠、甘孜、丹巴，最后经成都返家。在玉树自治州州府结古镇，我们一共逗留了五天。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啊！美丽的新寨玛尼堆，它是世界上最大的玛尼堆，从唐朝起，一代代的藏民，无数虔诚的手，将一块块玛尼石堆放上去，一共堆了几十亿块了。还有那神奇的勒巴沟，一条水流清澈的十里长溪中，所有的石头上，都刻了经文。有的是字体洒脱的六字真言，而更多的，是密密麻麻的各式经文。勒巴沟堪称是地球上的奇迹，这么多石头，都刻满了虔诚的文字！是什么人，在什么年代，选择了一块什么样的石头，凿下了第一个藏文字？从此，勒巴沟就成了一条神圣的溪流，虔诚的溪流。无数双手，无数颗心，在这儿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每一个文字，都是曾经有温度的，在清澈的流水中，成为了永恒。

　　最让我在之后的岁月中梦牵魂萦的，还是结古寺。

　　刚到玉树的时候，我有了高原反应。心慌，没有食欲，胃肠严重不适。以致去往结古寺途中，我不停地冒冷汗。云飘在蔚蓝的天空上，仿佛伸手可及。离结古寺越来越近了，山下的结古镇，也终于在我眼前呈现出地图般的全貌。我心慌腿软，冷汗直冒。我几乎快要支持不住了。

　　然而又是多么幸运啊！我们正好赶上结古寺一年一度的法会。寺庙里热闹非凡。全体僧侣在大殿中排排端坐，诵经，举行庄严的宗教仪式。虔诚的藏民挤满了结古寺。到处都系着洁白的哈达，像白云一样浓重。喇嘛手执金壶，将壶内的酥油茶淋到孩子们的头上。同时，还向所有的人分发一颗颗黄豆大的“圣餐”。它甜甜的，有着米和酥油的香气。我一共吃了两颗，觉得非常好吃。

　　去玉树前，风马兄对我说，玉树有一位活佛，是个高人，如果你把一串佛珠交给他，他放在手心里焐上一焐，交还给你的时候，佛珠会烫得你拿不上手。

　　我在结古寺有幸见到了活佛。他体格魁梧，是一位慈祥的长者。他在僧众的簇拥之下走近我的时候，伸出手来在我的头顶摩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有什么神力，也许是心理作用吧，自他摩顶之后，我便不再冒冷汗，身上也有劲了。下山的路上，我和所有的藏民一样，满心的喜悦流溢于表。那是多么美丽的藏民啊，他们穿着华丽的服装，所有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喜悦。玉树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它有蔚蓝的天，棉花糖一样的云，有开满鲜花的山坡，有仿佛读得懂人心事的风。一路下山，我已不再气喘。心像长出了翅膀，要飞起来，要拥抱那天那云。

　　回想起在玉树的日子，想起结古寺，我感到心痛。黯然至于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