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本夫:过年的喜悦与辛酸

2013年05月24日 15时05分 

  春节前后,年味浓浓的。 

  年味是一种气氛,充满了忙碌和喜庆。对我家来说,却时常泛起点点儿忧愁和辛酸。因为,我们太知道办年的麻烦和艰辛了! 

  上个世纪70年代,我住在苏北的一个小县城,有自己的小家庭了,要独立办年,才体味到其间的酸甜苦辣。首先是没有钱,仅有的一点钱要计算好了如何省着花,又想着要买更多的东西,然后才开始购物。今天买几棵白菜,明天买一捆葱,后天买一斤糖。那时几乎买任何东西都要托人,都要凭票,都要排队。有时半夜就得起床,冒着刺骨的寒风赶去排队,站在冰天雪地里等待天亮。 

  有一年,我半夜排队,买回12斤豆腐,虽然手脚冻得麻木了,还是很有成就感。过年还有一段时间,豆腐放长了会坏,那时候还没有冰箱,就在夜间把豆腐端到院子里冻上,白天再端进屋,晚上又端出去冻。虽然麻烦,但看着两盆白花花的豆腐,妻子还是很高兴,以为可以过一个肥年了。可是有一天清晨起床,忽然发现院子里豆腐不见了,原来夜间来了贼——可恶的小偷!妻子气得什么也不再操办了,那可是一家人最重要的年货啊!  

  

  还有一年,我半夜排队,天亮买回来一只猪头。妻子把它刮洗干净,到中午劈开煮上。晚上孩子们放学回家时,已是满屋生香,几双眼睛不时往锅里瞟,掩饰不住高兴,也掩饰不住馋。我说现在不能吃,过年还有几天。孩子们懂事地点点头。晚饭后,我从锅里拎出煮好的猪头,开始拆解。孩子们抵挡不住诱人的香味,全部围拢来,眼巴巴地看着。我心里有点酸,开始还忍着不看他们。可我终于忍不住了,像和谁赌气似的,大声说了一句:“吃!今天咱们就过年!”孩子们立时欢呼起来。于是我从煮烂的猪头里,抠出一块瘦肉,又抠出一块瘦肉,逐一递过去,孩子们捧在手上,张大了口想吞吃。可是,当孩子看到他们的母亲站在一旁,眼里闪着泪花,发着苦涩的微笑时,一个个愣是没有咬下去。平时,他们的母亲不发话,他们是不敢乱吃东西的,因为那个拮据的年代,当家难,什么都得抠着花呀!怕狗叼怕猫啃,妻子用菜篮将猪头肉吊到了屋檐下。可是,第二天一早,孩子们在被窝里就听到了他们母亲的哭声——那几乎是失去亲人才有的悲嚎!原来,可恶的小偷夜里偷吃了孩子们闪着泪花省下的肉!这大概是这个小偷几年来最酣畅的一次吃肉,一只十几斤的猪头,让他吃得只剩下两块腮上的肥肉和两只耳朵!窃贼没有带走猪头上的肥肉和耳朵,却带走了我们视为吉祥和喜庆的一捆鞭炮! 

  

  自从十几年前举家迁到大城市居住,孩子长大了,物质越来越丰富了,操办年货不再需要我半夜起来排队。作为父亲,我忽然变得不重要了,这让我每每有一种被冷落的冷清。 

  每到除夕,我都会神不守舍,眼睛看着电视,耳朵却在捕捉另一种声音——那炒豆般火爆的鞭炮声。 

  

  我怀念鞭炮,男人都会怀念鞭炮。 

  孩提时代,是我们胆战心惊燃放了第一挂鞭炮之后,才真正成为男孩子。那一串炸响,那一朵硝烟,锻造了男孩子最初的阳刚,也造成了女孩子最早的惊吓。其实,冒险和惊吓都是一个人童年的必修课,因为人生漫漫,正不知有多少风险在等着他们。 

  现在,几乎所有大城市都已经禁止燃放鞭炮。为什么我们只计算燃放鞭炮给城市所造成的危害,却不去顾及更不去计算禁止鞭炮会减少多少欢乐? 

  鞭炮所蕴含的意义,决不仅是那一串炸响,它一点也不空洞。对孩子们来说,它是纯真的欢乐;对母亲来说,它是会心的微笑;对父亲来说,它是人生的感慨;对夫妻来说,是情感的宣泄和释放,是一年劳作之后对疲惫的驱赶和对收获的喜悦。它把漫长冷凝的冬季炸得粉碎,透出一片摇曳的春光。大年夜当九州华夏鞭炮齐鸣、烟花飞灿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会震惊:这个发明了火药的古老民族,一年一度的普天同庆,应当是人世间最辉煌最绚丽的节日!仅此一个节日,就足以让这个伟大民族永远凝聚不散、生生不息了! 

  去年夏天,儿子和儿媳在一个小区买了新房,并决定在除夕前入住。前些天,儿子忽然带来一个意外的喜讯,说2005年春节,南京市开禁,部分地段可以燃放烟花爆竹,咱们小区就在开禁之列。我一听大乐,当场许诺,春节我掏钱,到儿子家过年,痛快放一次烟花爆竹!妻说你上当了,儿子是变着法让你掏钱呢! 

  一个周末,我参加由我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天下无贼》首映式回到家,妻子面对家门口放着的一蛇皮袋烟花爆竹非常惊恐。我胆战心惊地从里面搜出了一张条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还债一个偷过你家东西的人 

  

  豆腐,猪头肉?几个场景迅速在我脑际划过……哦!“尊敬”的窃贼,“可爱”的小偷! 

  来源:本站作家信息库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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