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毓璜:忆明珠的诗书画文——序《抱叶居小品》

2013年05月24日 14时44分 

  一个人“知汝自己”且难,对于忆明珠,固说不起“知”与“识”的大话。然则,读他读了半个世纪,做邻居做了二十余年,加之先生不弃,彼此间乐于隔三差五地串门,任情纵意着聊天;私下认其为师为友,也就并非谬托知己。如今他编就这本集子,忽然一改“莫将粉墙轻与人”的矜持,让出一纸命我写上几句,忖度其美意,大体也如同要留张合影以资记念吧。 

  忆氏的诗文结集,包括近数年各地出版家以“中国当代才子书”、“中国名老头图文”等等冠名推出的忆明珠卷本,在我的案头、书架上己积得十多部。心里推测过:先生宁静自处,“才子”、“名老头”云者,或许会以“搞笑”视之;早年便有过题赠夫人的诗,说“你淡泊如水/我便是水边那枝不肯红的花”;看来,“肯”与“不肯”竟也由不得自己,老老小小的文学公众都喜欢他,讨字索画的男女更不绝于门,名气红着、人气旺着、fans多着呢。这当然不过应了一句“实至名归”的老话,只是在明星归媒体造就、文界高扬pass精神、“改朝换代”频仍的当今,忆明珠现象不说奇观,也就祘得一道异样的风景了。 

  我对忆氏敬之达于“崇”、爱之至于“偏”,是否“过分”未经反省,挟带了一己的真切体验却是肯定的。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悉数读过其散文之后,萌生说三道四的冲动。没承想把握他大不容易。折腾数月,“论稿”甫定,数一数,不足万字;祘一祘,大中华倒抽去了五条;明摆着一宗蚀本的买卖却羞与人言。没修炼到吃了“暗苦”还很舒坦的境界,顺理成章地想到那句“堤内损失堤外补”的名言。他老人家不是六十有五而开始“学画”吗?咱不懂画,可他如何“学”却是看在眼里的,“学”嘛,纵然如何“时习之”得不屈不挠而令人感动,也不妨碍来点并非恶意的调侃、敷衍出些个“大话”“戏说”。这能费力吗?不留心就积得十数篇,更兼报刊很吃消闲文字,一路发来,很有些心安理得。未料天下事总是让你“未料”,忆明珠的书画三五年后就突飞猛进到大器晚成;我的一位在艺术学院任美术史论教授的朋友,1996年看了他的画,还坦言“格调高雅,功力尚欠”,到得1999再度来看,沉吟良久说出的一句话竟是“可以卖大价钱了”。专家的鉴定昭示未可限量的前景,到头来我还得检讨当年那些大话、戏说之孟浪。 

  我不懂诗却爱读诗,为了这篇文字,又把他的诗作从《绿芜少作残稿》一直到收入这本集子里的部分题画诗逐次翻阅一过;在联系这本集子里一组忆念师辈又很可以看做生命回望的文字,猛然有所省悟,以为当年那篇《忆明珠的散文世界》写得那般惨苦,一个重要的原因,正在于“知其全人”上的欠缺。 

  忆明珠集诗书画文于一身,可他归根结蒂是个诗人。我是想说他是一个区别于一般“写诗的人”的“诗人”;在我看来,诗常有而诗人不常有,在我们置身的这个时代、亦即人际空间距离被前所未有地拉近而心理与情感距离日甚其远的电子传媒时代,尤其是这个样子。我们读忆明珠的诗,包括由其诗而及于书画文,通常比较容易从那里领略那种属于民族文化的根底,如先秦之简约素朴,魏晋之思辨通脱,唐之心与物游,宋元之风致韵味以及明清的自然平淡等等;却比较容易忽略一个简单的事实,他的跟我们相近,正因了我们总不难从他那里触摸到一颗属于诗人的挚爱心灵。有了这份爱,心灵才有了家园,有了这份爱,诗人才在终极意义上成为了献身而不委身的诗人。感伤乃爱之派生,悲愤是爱的极致。读者不难从他的诗文中时时品味到多重意义上的心灵疚痛,这本集子里还向我们呈示了这个山东硬汉生命历程上的几度失声——曾经有过,母亲膝上的伤怀大哭;曾经有过,战友肩头的痛心号哭——我更知道,小天地庐内有过他无法抑制的一次仰面长哭。这些属于人类良知、饱和生命震荡并历史意绪的哭泣,当为“诗人”的一种注疏:诗人,就是把希望和绝望的心灵跋涉化为声声歌哭的人;在形下的世俗情怀,它是对于人生的大悲悯,在形上的终极关怀,它则是对于人生的大觉悟。 

  大的悲悯和大的悟觉造就了忆氏的诗性,成就了饱含智性的心性写作。他流连于诗国,从素朴的生活依恋,到人文的历史叩问,从浩茫的心灵独语,到曼妙的画边沉吟,字里行间涌动的是智者的灵慧、勇者的抗击,更是仁者偏披普世的爱心。诗人少年坦露过心迹:“我的心跳跃着/像一只血红的鸽子/将要冲胸而出------”;人生易老而鸽儿未老,跃然依旧而血色依旧;“抱叶”而居的诗人,还正该有一番与生命共在的诗情放飞吧。 

  以“雕虫留痕”、“飞鸿留声”、“画边留吟”集成“抱叶居小品”,留下的正是那种不拘一格而不绝如缕的生命意绪和世情品味。名目上有些时不我与的感伤,有些自轻自小的故意,还透露出为文字生涯“画句号”的消息。忆氏“封笔”的念头非自今日始,不说蓄谋已久,少算也有十年挂零;然而,其间不再肯偿付报刊的文债是实,可那笔,向来何曾搁置过呢?搁下诗笔,拿起文笔,闲置文笔,操持画笔,画之不足,复继以歌之咏之。据云,了却此集,便去一门心事写字作画,他大概越来越醉心笔与墨在艺术传导上直观而浑成的力量了;可诗文书画本为一体,这句号是否画得成大可存疑。且句号者,一个圆圈而已,中国先哲以圆为象,无起无止,圆运无穷,无造而化。更况忆氏向来耿耿于现实与理想之间那个永恒的距离,彼岸在彼,此岸在此,注定了诗人的感时伤世而愁至望生,他到不了“千了百当”而去闲步水边林下的地步。那一天心血来潮兴之所至了,又弄出一番“打破圈圈春满天”的絢丽亦未可知。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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