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门艺术都不应抱残守缺,应以更加开放的胸襟,更加开明的姿态,更加开阔的思路,向前人学习创新的智慧,向生活学习创造的经验,向其他艺术学习创意的高招。只有不断汲取其他艺术生活营养,才能使艺术更加气血充盈,更加鲜活灵动,更加引人入胜。
依我粗浅的认识,曲艺更多地表现为说唱,说的如评话、相声,唱的如扬州清曲,说唱兼而有之的如苏州评弹等等,不一而足。要为曲艺下个毫无异议的定义很难,不妨用说唱艺术笼而统之地称呼,倒也能说明问题。
曲艺历史悠久,呈现丰富多彩,几乎全国各地都有自己的说唱艺术,很多都是国家级非遗项目。这一方面,体现了国家对传统曲艺的关心爱护,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这些传统曲艺濒临危险,急需抢紧保护。艺术传承发展关键靠人,既要有德艺双馨的队伍,也要有深谙此道的观众,更要有传道授业的师资,培养源源不断的曲艺演员,以担负起发扬光大的责任。曲艺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已列入大学本科和研究生培养计划。可惜的是,高校能独立开设曲艺课程的屈指可数,培养一大批高校曲艺师资迫在眉睫。作为全国高校文科第一批博士点的扬州大学,当初就是以古代词曲研究独树一帜而享誉学界,在学术泰斗任中敏先生的麾下,凝聚了一批造诣深厚的学者,在戏曲理论、宝卷研究、俗文化研究方面出了很多的优秀人才和重大成果。
说起曲艺,扬州大学似乎天生就与其有缘。王派水浒的整理者就有当时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孙龙父先生,此整理本已成扬州评话入门者的案头必备工具书。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的老师参加社会实践,广泛开展田野调查,在常熟、江阴、靖江等地发现了一大批散落在民间的说唱文本“宝卷”,这些珍贵的民间说唱史料现已成为扬州大学图书馆的珍贵馆藏,是构建学术重镇的重要支撑,车锡伦先生更是成为“中国宝卷研究第一人”。俗文化研究重点关注说唱艺术,王定勇先生的道情研究,以其史料收集之广、多学科交叉研究之全、以史带论的观点之新,将道情研究提升到一个新境界。更难能可贵的是,进入新时代,文学院更加注重曲艺研究的社会实践,不仅请扬州说唱艺人到文学院开设讲座,而且还把学生带到芍药园子、少堂书场去现场观摩,打通理论与实践的堵点。这些学生不少已成为中国说唱艺术的研究者和推广者。
了解到这些渊源关系,才知道省学位办为什么把“戏曲与曲艺学”研究生暑期学校放在扬州大学文学院。他们办这个班有学术支撑,有雄厚师资,有办学经验。看看这次邀请的师资和安排的课程就知道出手不凡。本院的董国炎、许建中、王定勇各擅胜场,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的名誉所长吴文科,那可是顶级专家,他从曲艺基本知识入手,进行学理解读和辨析,要言不烦,深入浅出,新论迭出,让人受益匪浅。南京大学博导苗怀明教授将说唱文学文献研究置身于非遗大背景之下,举重若轻,论从史出,妙语连珠,使人回味无穷。其他如谭帆、鲍震培、李舜华等先生据说也讲得非常精彩。
我对说唱艺术有点兴趣,主要还是受了相声和扬州评话的影响。这几年因工作关系也接触了一些说唱艺术,总感到自己才疏学浅,对一些理论问题难以弄清。当得悉扬州大学文学院承办这个研修班时,便主动报名成为编外学员,听了大多数课程,有些平时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经老师的讲解而豁然开朗,但也有些问题仍然没找到答案,最主要的是“说唱”的尴尬,在当下如何破窘。
“说唱”的尴尬,由来已久,于今尤烈。植根农耕文明的说唱艺术移植到工业文明,不是嘴上说得这么轻巧的事,最大的问题就是水土不服。工业文明带来了物质生活的极大改善,社会文化水平普遍得到提高,大众娱乐的多样性、多变性、多层次性,使得包括说唱艺术在内的传统艺术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昔日火爆的书场日渐冷清,传统书目不受待见,观众日益减少。外部环境的变化使得传统说唱艺术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让守正创新成为一句漂亮的口号,而不是让人看到希望的务实行动。一方面,人们对包括说唱艺术在内的优秀传统文化热情依旧,另一方面,说唱艺术走不出自己的小圈子,融不进社会的大潮流。说唱人自以为是的标榜正宗,满腔的委屈无处申诉,圈外人毫不客气批评迂腐,想看的说唱无处可找,这就是说唱的尴尬。
说唱艺术重新回到现代人的生活,还得说唱人自己解开心结,在所谓的正宗不正宗上打开思路,放开手脚,闯开生路。说唱艺术本来就是民间艺人的自娱自乐,后经艺术大师提炼,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范式。以此为正宗,不敢越雷池半步,处处以正宗人为地画地为牢,看起来正宗,实则是背离正宗。依我之见,最正宗的说唱应该就是观众欢喜。
为什么观众不喜欢说唱了?无外乎几个方面。首先是方言这只拦路虎,使不少观众望而生畏。方言固然是地方传统文化的基础,但普通话已成为现代人交流的主要语言,对听不懂的说唱,要人耐下性子去慢慢揣摩,谈何容易,更不要说欢喜了。其实在上世纪80年代,东北说大鼓书的前辈们已做出了示范,刘兰芳的《说岳全传》内容精彩,带有东北方言口音的普通话,为她收获了全国的观众,这也是刘兰芳当年红遍全国的重要原因。扬州的杨明坤用“扬普”尝试说扬州评话,社会普遍叫好,但业界还有人疑惑,杨明坤说的还是扬州评话吗?在他们看来,不用扬州话说的评话就不能叫扬州评话。其实,对此用不着打口水仗,大家各行其道,让历史去检验。你有固守方言的自由,也有自认正宗的权利,但艺术市场是观众用脚投票,当你的书场门可罗雀时,这个正宗还有什么意义?
其次是内容这道卷帘门,让不少观众望而却步。说书要说到人心坎里,现代人生活节奏这么快,谁有心思去听那些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他们到书场,无非是思想上解惑,精神上解乏,想通过你的说唱忘掉暂时的忧伤,找到心灵的慰藉,得到迷津的指点,汲取前行的力量。他们最想听到的就是市井生活中的小人物如何应对纷繁复杂的社会,在义利之间理智权衡,在舍得之中冷静思考,不为浮云遮眼乱了心智,不为滚滚红尘忘了是非,在一个个生动活泼的故事中学会做人,在一段段拨动心弦的共情中陶冶情操,这才是艺术享受应有的样子。即或是说传统书目,也要置身于现代场景,说出当代人的酸甜苦辣,唱出当代人的利害得失。古书新说最显说唱人的功力,这考验说唱人是否心中有人民,肩上有道义,手上有绝招。目中无人的自说自唱,注定让说唱艺术始终处于非遗保护状态。
再次是博学这道判断题,将说唱人分出高低。博采众长,汲取多艺术门类营养,特别是向生活这个老师学习,成了说唱人能否进入新时代的分水岭。任何一门艺术都不应抱残守缺,更应以更加开放的胸襟,更加开明的姿态,更加开阔的思路,向前人学习创新的智慧,向生活学习创造的经验,向其他艺术学习创意的高招。只有不断汲取其他艺术生活营养,才能使艺术更加气血充盈,更加鲜活灵动,更加引人入胜。其实有时只要变一点点,传统艺术就会神采飞扬,令人耳目一新。记得七八年前,我第一次听由夏峰作曲、包伟演唱的《月亮城》,就觉得清新脱俗。对我这样一个乐盲而言,明显感到旋律中扬州清曲的味道和时尚音乐元素交融后产生的听觉冲击力,这是扬州清曲进行传统突围的一次尝试,更是扬州说唱艺术创新的时代表达。果然不出所料,此歌在央视音乐频道播放后,产生了积极的社会影响,被评为省“五个一工程奖”。歌曲《月亮城》的创作演唱成功,是博采众长、创新创造的成功案例,对当下说唱艺术如何守正创新仍有借鉴意义。其实扬州说唱人好学者大有人在。马伟年纪轻,头脑活,学得多,他说的扬州评话既有师傅传给他的老书,也有二度创作的新书,还有现编现说的活书,更难能可贵的是触电上网,利用新媒体扩大传播效果,到书场与观众互动,拥有一大批忠实的“马粉”,这些都是说唱人勤奋好学不断创新的好现象。
扬州大学文学院承办的江苏省“戏曲与曲艺学”研究生暑期学校,我旁听了部分讲座,对说唱艺术的一些问题进行了思考。以“浅谈老说唱与新调调”为题,更多的是希望引发大家思考,促进说唱艺术主动变革,拥抱新时代,说出新变化,唱出新调调,让说唱艺术永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