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八旬的母亲,自然是老了。最直观表现出来的有两点:头发白了,步履蹒跚。所好的是,她的头发至今仍是灰白,距离雪白尚远。脚步也只是慢了,尚能自由行走,无什障碍。这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四代同堂之家,实在是一种幸运。
顺便说一句,我父母亲、岳父母,四个老人皆年逾八旬,生活在我的近旁,时常与我的两个孙辈来一番嘻戏,满满的幸福顺着脸部的皱纹荡漾开来,诠释着什么叫天伦之乐。
步入耄耋之年的母亲,性情倒是变了,较年轻时温和了许多。特别是她对儿媳的态度,再没有一丁点儿的抱怨,全都是不舍与心疼。开口时,必在儿媳名字前,加上“我家”二字。
妻子退休后,照料两个孙辈的任务便落在了她身上。从托儿所,到幼儿园,直至现在进了小学,她那辆电动车上,时常是“春兰空调”——一拖二。小姐弟俩还特别喜欢与外婆一前一后挤着。
妻子倒是去驾校认真学习过,也拿到了驾照。可一开车上路,心里就没底,慌得很。在她看来,还是她那辆电动车安全。这样一来,“安全”一词,成了我友情提醒妻子的高频词,几乎每天挂在嘴上。
不止于此,妻子不仅当着家里的“幼儿园园长”,还成了一个“打工者”。却不过朋友的情面,被请去料理一家公司的财务。虽然朋友很包容,对她上班时间不作严格要求。然,一直做事认真的她,恪守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之古训,自己给自己加班不在少数。
这才让老母亲为之心疼。众所周知,婆媳关系一直是我们这些百姓家庭中十分重要而又复杂的一种关系,处理得好的有,出问题的更是不少。身为儿子和丈夫,我似乎是幸运的。也时常为身边的朋友们所羡慕。
母亲年轻时,很是吃了不少苦。她初为人母时还不到20岁,在短短几年内,很快又成了四个孩子的母亲。那时,父亲常年在外面的“工作队”上,家中大小事务一应由母亲操持。孩子小,没有“上人”可托付。奶奶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虽说还有一个爷爷在世,七老八十了,还得自己下地干活。用父亲的话说,整天为自己的“二寸半”(嘴的代称)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帮着照料小孩子呢?爷爷有三个儿子,孙子孙女一大趟,哪是他照料得过来哟!
处在大集体年代,母亲还得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繁重而紧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母亲这里行不通了。
起早贪黑的母亲,让“带月荷锄归”,成了家常便饭,只是诗意全无。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我七八岁时常做的一件事,便是一大早就往母亲干活的田头跑,给她拿早饭(拿,避“送”之讳。“送饭”通常用在死去的人身上,为旧时丧礼)。
那时候的劳力,虽然大家在一块儿干活,很多时候工作量也是分配到人头的。譬如插秧,一人插几棵,多宽的界面是自己的,都有定数。割稻,割麦,亦如此。这样的当口,如果掉了队(跟不上大伙儿的劳作进度,掉在了一群人后头),家中有帮手的,完成自己的定额之后,自会过来帮忙。母亲是没有这样待遇的。偶或,也有人伸援手,少之又少,实在难得。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冰锅冷灶,望着四个还不懂事的孩子,母亲的泪水就来了。边流泪边给孩子们做晚饭。
这时候,如果父亲回家,那就撞到母亲的枪口上了。母亲抱怨、委屈的子弹会毫无保留地射向刚入家门的父亲。父亲当然甘愿当一回母亲的出气筒,让母亲痛痛快快的宣泄一番。
多年负责过一个大队的全面工作,父亲太知道生产队分工作业是怎么回事了。母亲一个人在生产队单枪匹马地干,掉队,落下,再正常不过。但人人有面、树树有皮,母亲当然不愿总是被人当“尾巴”看。
就这样,母亲辛苦劳作一年下来,到年底“分红”,我们家不仅不能从生产队会计手上拿到分红款,还要从家里拿出钱来,支付生产队的“两上缴”。我们家是生产队上为数不多的“超支户”。
多亏母亲能干,在家里养猪,养鸡,养鸭,家庭副业收入不少。不仅支付了生产队的两上缴款项,还能为我们兄妹四个过年时做上件新衣裳。在我的印象里,父母亲是不可能每逢过年都做新衣裳的,一件新衣裳要过几个年的。那时,人们的日子还是艰苦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