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时代,文学有怎样的可能?——第七届中国当代文学·扬子江论坛在南京举行

(2024-11-24 09:06) 6004878

  2024年11月21日至22日,由江苏省作家协会、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主办的第七届中国当代文学·扬子江论坛在南京举行。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陈彦,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毕飞宇,江苏省作协党组书记、书记处第一书记、副主席郑焱,省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丁捷,省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钟山》主编贾梦玮,省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鲁敏,省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杨发孟,江苏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高民,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主任、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董晓,南京大学人工智能学院副院长戴新宇和(按姓氏笔画排序)丁帆、王尧、王春林、王晖、王彬彬、石一枫、东西、叶弥、朱晓进、朱辉、乔叶、刘大先、祁智、孙甘露、孙频、李洱、何平、何同彬、汪政、张光芒、张学昕、张莉、张堂会、张楚、季进、胡弦、贺仲明、黄发有、黄德海、梁鸿鹰、韩松刚、韩春燕、储福金、曾攀、谢有顺、雷平阳等30多位省内外知名作家、批评家出席论坛。论坛主题是“AI技术和文学的现实走向”。

  

 

  江苏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徐宁发来了书面讲话,充分肯定了论坛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影响,她说,作为江苏“扬子江”文学品牌活动之一,中国当代文学·扬子江论坛至今已成功举办六届,每一届都围绕当前文学最热门的话题,纳八面来风,展诸家之言,共同走进纷纭多姿、生机勃勃的文学现场。不同的话语形态和学术立场互相质辩、争论,澄清了诸多重要的文学理论问题,丰富了中国当代文学创作、文学研究的路径,在国内文坛取得重大影响。正因为如此,时隔两年,我们在前六届论坛成果的基础上,继续举办第七届扬子江论坛,邀请到国内著名的作家、评论家,以“AI技术和中国文学的现实走向”为主题进行争鸣讨论,分析人工智能给文学带来的深层改变。通过深度进入中国当代文学的生动现场,着力构建当代文学批评的理论范式,让文学更好地契合并反映时代特点,成为推动时代进步的一股积极力量。

  陈彦在讲话中指出,“中国当代文学·扬子江论坛”作为江苏作协精心打造的品牌活动,如今已经迎来了第七届。论坛以中国当代文学创作领域中具有前沿性、关键性的重要问题为研讨目标,致力于将自身建设成为在探讨中国当代文学相关问题极具权威性的平台,对中国文学发展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具有深远影响和重要意义的事情。这一活动的开展,无疑彰显了江苏作为文化强省与文学大省的气魄,必将对整个中国当代文学事业,尤其是江苏本土文学的创作与发展,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毕飞宇在致辞中感谢省委宣传部对江苏文学的关心,他说,在新时代,新的问题、新的思想、新的观念不断涌现,我们如何去面对他们?论坛的目的就是把国内著名的、重要的批评家和作家请到南京来,一起讨论研究,拓展江苏作家的视野。他说,江苏文学就是一个字,这一竖就是江苏的老作家、江苏的中年作家、江苏的青年作家,这一横就是江苏的创作和文学批评。一竖一横为江苏文学带来了声誉,但是无论江苏文学的发展现状多么的令人喜悦,一个大的问题来了,也就是AI来了,虽然这个话题提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AI时代来临的时候,江苏文学有怎样的新的可能性邀请各位专家来,就是向大家求教,能不能在新的AI时代,把我们江苏文学做得更好。

  董晓在致辞中说,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作为南京大学文学院学术活动当中非常重要的一块,它承载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也就是不断与中国当下最活跃的文学创作,最活跃的文学批评产生直接的接触,激发思想的火花。与省作协联袂主办的扬子江论坛,也是保障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保持活力的最重要的途径,非常期待来自省内外的著名的作家、批评家,畅所欲言,跨越边界去讨论、去触碰当下中国社会中所隐含着的最本质的一些焦虑,一些最根本的思潮。

  郑焱在主持开幕式时回顾了历届论坛的主要话题,每一届论坛都紧跟时代前进和文学发展的潮流,都能激荡出新鲜的文学思想,产生对当代文学思考的共鸣,丰富了当代文学研究的内涵与价值,在国内文坛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当下,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新技术的迅猛发展和超速演进无论是给文学创作环境还是传播渠道都带来巨大变化,对于创作者来说既是一种挑战和考验,也是一次转型升级的机遇,展现出巨大的潜力和实用性。我们将此次主论坛的主题定为:AI技术和文学的现实走向,希望通过现场各位专家、学者热烈和深入的探讨,能为新技术条件下,中国乃至世界文学发展的现实路径提供更多的参考和启发。

  

 

  AI来了,文学焦虑吗?

  对人工智能(AI),科学界的定义是“那些如果由人来做则需要智能的科学”。在南京大学人工智能学院副院长戴新宇看来,AI之所以引发文学界的激荡和担忧,是因为它在语言处理上表现出了高超的能力。

  计算机领域有个著名的图灵测试:将问题以纯文本形式发给一个人和一台计算机,然后根据回答来探究计算机是否具有与人类相似或无法区分的智能。其中的关键便是计算机能否理解语言。语言何以如此重要?戴新宇引用维特根斯坦的名言:“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在科学家看来,语言智能是人类智能的核心表现形式。目前,AI已经在语言处理方面表现出“类人智能”,可以根据人类指令续写《红楼梦》后40回,也可以为莫言定制个性化大语言模型(数字分身),回应网友提问——当然这并不意味着AI真正理解人类的语言。

  AI已经对人类特有的精神活动领域有较多介入,在绘画、书法、音乐和影像创作方面表现出色。目前AI的发展水平还很有限,但它可能结合人类既有的艺术经验,依靠学习能力、大数据、算法、现场交互性以及叠加其他技术,有朝一日超越模仿,创作出独特的艺术。”南京师范大学教授朱晓进说。

  当前,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都在被AI重塑。不久前,由AI驱动的“蛋白质设计与结构预测”斩获诺贝尔化学奖;未来,临床上可以运用纳米机器人做血管疏通手术,会比人做得更好。AI也在改变人际关系。中山大学教授谢有顺说,他的学生无法回家祭祖,就制作了智能“家谱”,可供“云上扫墓”。“AI还冲击着文学,‘渊博’这一美德正在迅速贬值,我学生检索、占有资料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我。”

  在扬州大学教授张堂会看来,相比文学创作,AI对文学评论的“威胁”更大。《南方文坛》副主编曾攀介绍,很多大学生都在用AI写论文,导师也无法鉴别;他在《南方文坛》上开设栏目,专门接收人机结合创作的投稿,“查重都没问题”。在山东大学教授、山东省作协主席黄发有看来,AI已经发展出非常成熟的文本摘要技术,几十秒就可以提取一部长篇小说的关键信息,这对那些仅仅是梳理情节梗概的学术论文不啻“降维打击”。

  AI存在局限,也为文学注入“新质力量”

  不过,一如尤瓦尔·赫拉利在新书《智人之上:从石器时代到AI时代的信息网络简史》中所区分的,“智能”与“意识”并不一样:智能是实现目标的能力,意识则是体验各种主观感受的能力。“AI有数据,但没有思想;有思维,但没有心灵;有技术理性,但没有道德理性。AI没有自己的语言,充其量是‘高级抄袭’。”谢有顺说。

  语言学家乔姆斯基也在近日的演讲中指出,人类独特的语言能力是AI的致命短板。江苏省作协副主席、南京大学教授王彬彬举了个例子:林教头风雪山神庙,AI会写“今天大雪纷飞”,绝不可能写“那雪正下得紧”。同样,屠格涅夫会写“大树叹息着,庄重地倒下了”,但AI绝不会把“大树倒下”和“庄重”联系在一起。这便是人类语言的原创性。

  “今天AI确实可以完成有长度的叙事,但它能否等同于创造性的‘长篇小说’?我们不能不做审美判断就偷换概念,以制造耸人听闻的传播效果。”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平说。

  在中国社科院研究员、《民族文学研究》副主编刘大先看来,AI创作容易带来模式化、同质化倾向,带来依附性写作与数据库叙事等问题。至少到目前为止,人机结合的作品仍未能呈现出原创性,更多是对传统文学的剪切、拼贴、混搭与杂糅。在文学翻译方面,苏州大学教授季进也发现,AI很难发现语言背后那些幽微的、符号性的东西。

  这背后的根本原因在于,AI并不具备真正的生命经验。“同样写月亮,‘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体现李白的气质,‘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流露杜甫的经验。透过作品知人论世,是文学接受的重要一环,AI能够带给我们这些吗?”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教授、北京市作协主席李洱反问道。而在天津市作协副主席张楚看来,由于AI没有思想,它也就不可能对现实生活进行审视,从而以文学的方式提出批判和建设。江苏省作协创研室副主任韩松刚认为,从文学角度来说无法阻止AI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先进程度远远超乎想象。但是文学一定意义上来说还是能够反映AI技术的发展,给社会、生活带来巨大改变。

  面对AI,一种更加可取的姿态是,超越狭隘的“乐观”或“悲观”,既知晓AI能力的边界,也探索AI带给文学的新质和机遇。

  “在掌握海量作品的基础上,AI可以在灵感激发、情节生成、角色塑造、语言风格模拟、修改润色方面成为文学创作的有力辅助。”南京师范大学教授王晖说。

  在刘大先看来,使用AI辅助可以降低写作门槛,提供个性化定制服务,从而创作出“可玩的文本”,让全民写作成为可能。尤其在幻想题材方面,人与机器相互模仿与渗透,有助于形成新型的美学风格。AI还在推动文学作品向多模态转变,产生“影音图文”融合的泛文学;基于用户的阅读历史、兴趣偏好,提供个性化阅读体验。相应地,传统文学会转化成为一种分众化的、精英化的文化产品,成为其他艺术门类的内容提供者。

  在更深层意义上,作为技术现实和文化想象的AI会有力拓展文学的视野,更新作家对“现实”的理解。

  “没有科技为文学插上翅膀,文学会偏于向内探索,追求内心的超越,对外在物理空间的探索广度不足。”谢有顺说,“一些科幻作家塑造出亦真亦幻的‘新人’‘新世界’,他们所理解的现实不再仅由客观现实构成,而是包纳了技术所虚拟的部分。文学的进步需要接纳科技的发展。”

  在技术想象中表达技术批判,也是AI客观上赋予文学的新空间。广西文联主席、作协主席东西在《人民文学》上读到了一个“仿生人间”的故事:当亲生儿子和他派来照护母亲的智能机器人发生冲突时,母亲竟然站在了AI一边。辽宁大学教授、《当代作家评论》主编韩春燕也注意到技术对“谈恋爱”这种人类行为的颠覆性改变,其中蕴含的技术前景令人不寒而栗:技术所争夺的不再仅是人类的注意力,还有最为宝贵的亲密关系。

  AI赛跑,筑起人类文学“护城河”

  面对AI的狂飙突进,有两个问题最值得人类思考:人类的核心优势在哪里?以及,如《当代》副主编石一枫所言,面对“人工文学”,我们如何筑起“人类文学”的“护城河”?

  回答这些问题并不容易,《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黄德海就援引古希腊神庙的神谕说:“认识你自己。”江苏省作协专业作家孙频则援引了孟德斯鸠的一句话:“人在悲哀之中才像个人。”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乔叶进一步阐述道,“人性”是人类的第一原创:“AI的破绽恰恰在于其高效、稳定和规整,AI的强正是它的弱。我们人性的柔软、欲望和弹性是我们的弱,但也是我们的强。”

  谢有顺的观点与乔叶不谋而合。“文学的意义在于激活生活中不整齐的、旁逸斜出的东西,以定格人类智慧、人性的闪光时刻。如果用ChatGPT写作,就不会有鲁迅笔下的‘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可是,好的文学不都是语言的意外状态、人性的意外状态吗?正是这种想象力的异想天开,使那些不能被整饬、被规范的部分开始野蛮生长,这是文学最有意义的地方。”

  因此,当AI试图以算法来描绘世界的真相,文学反而提供了一种极为重要的变量经验,它是对确定性的祛魅,对技术主义的反抗。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莉认为,面对技术的无远弗届,文学要致力于发现并书写那些“暗经验”,那些能够证明我们是人而非机器的独特经验。她推崇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主人公莉拉在成长过程中一次次透过幽微的“暗经验”,对女性自我成长过程的一道道屏障实现“祛魅”。回到当前的人类生存,张莉认为人与技术、与AI之间的“界限消失”,是一份新鲜的、毛茸茸的现实经验,问题是,我们已经被视听媒介所钝化的现实感受力能否重新锋利起来?

  在王彬彬看来,顶流的文学“表现现实”更“创造现实”。王尔德说,惠斯勒画出了雾,伦敦才有了雾。“《红楼梦》与其说是表现,不如说是‘创造’了中国人的情感。”

  未来,AI会无限“对齐”人类,越过那个“奇点”吗?这一点无从得知,但“平庸的文学会被AI平替”大概是不争的事实。一如云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雷平阳所言,人类虽有语言优势,却很少能够成为真正的“语言发明家”。面对AI的“打假”功能,文学要做的,便是从此刻起与AI“赛跑”。

  山西大学教授王春林和暨南大学教授贺仲明都认为,AI提供了一个更高的评价标准,逼迫我们去适应,逼迫我们去超越,“这是一个福音”。

  “当AI也会编织故事时,人类必须意识到故事之于人类的独特意义。《一千零一夜》中山鲁佐德的讲述充满隐喻性地揭示出,讲故事本身包含着对死亡的延宕,讲好故事是人类面向未来的重要能力。”上海市作协专职副主席孙甘露说。

  “人更加需要像人,这是人的根本优势,更是文学作为人学的根本优势。”中国作协副主席陈彦说,“保持文学的想象力,坚持写作的难度,保持对人生和世界的惊异之情——AI会以强劲的反作用力鞭策人,最终维护人的尊严。”

  增强而非替代,正是乔姆斯基给出的人与AI的相处之道。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梁鸿鹰建议作家充分运用和驯化AI,搭建出更好的文本结构,塑造出更具复杂性、特异性和典型性的人物形象,扩展想象力的边界,拓展文学的形式感,让AI变得更强、并为我所用。“AI的创作能力依赖作家高质量的思维引导和提示,最终还是要回到人的主体。”辽宁师范大学教授张学昕说。

  又如,如何利用AI推动文学推广、文学教育和文化交流?江苏省作协党组书记、书记处第一书记、副主席郑焱认为,这一问题同样值得我们思考。

  整整一天的论坛,干货满满。分组讨论主持人是江苏省作协副主席、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汪政和江苏省作协副主席、苏州大学教授王尧,汪政认为,我们这个世界正在变成两个世界,人的世界和人工的世界。文学是两种文学,人的文学和人工的文学。“希望让人的文学和人工的文学友好相处。”江苏省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丁捷评价,与会专家的聚力汇智,为文学发展赋予了新的飞跃的可能。南京大学教授张光芒笑言,专家虽有悲观派、乐观派、困惑派与调和派的立场之别,却最终使关于文学的深层共识充分凝聚。其中,最大的“公约数”或蕴藏于中国作协副主席、省作协主席毕飞宇援引的一段典故——

  “当记者问卡尔·马克思‘你对自己的什么最满意’的时候,卡尔·马克思无限自信地告诉记者:人所拥有的我都拥有。”对文学而言,人是文学的起点,也是文学的归宿。毕飞宇说,“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我们从卡尔·马克思的回答里面,看到了一个事情,就是他无限的看重人的全面,无限的看重人的发展,人的智力固然占有很大的比例,但是我们别忘记了,人有更加深邃的心灵世界和精神世界。在智能以外,我们还有情绪,我们还有意志,我们还有趣味,我们还有审美,我们还有意念,我们还有感受。当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说,卡尔·马克思所说的那种人的全面和人的完整才出现。”
       与AI赛跑,我们再一次确认了“何以为人”“何以文学”。

  

 

  主论坛之后,本届中国当代文学·扬子江论坛还将在南京师范大学和常州分别开展“‘后新生代’长篇小说与现实主义的可能”“大地书写的新走向”分论坛活动。(文/冯圆芳,图/于邦瑞、王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