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痛失“陆苏州”

2013年05月27日 10时3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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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笑容灿烂的照片是陆文夫的遗像。这是他去世前几个月在病床上拍的,

  摄影师说,没想到他重病期间,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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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世前一天,陆文夫看到了苏州古吴轩出版社即将出版的插图本《美食家》的样书,

  了却了他的一个心愿。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美食家》的单行本,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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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4月10日,陆文夫到上海文新集团参观访问并留影。 徐福生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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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文夫的灵堂设在他家的客厅里,布置得朴素、庄重。他的学生、学生的学生,一些素昧平生的读者,

  特地赶来送他最后一程。他们静静地来,静静地离去。 林均摄

  2005年7月9日清晨6时10分,以小说《美食家》饮誉当代文坛的江苏作家陆文夫,在与病魔搏斗半年后,因肺功能衰竭病逝于苏州市第二人民医院,享年77岁。他的家人告诉记者,当时他的妻子、女儿、女婿和外孙女都陪在身边,他走得很安静。 

  斯人远行,“天堂”痛别“陆苏州”。从此,姑苏城的小巷深处,再没有了“老陆”消瘦清癯的身影;十全街上他创办的“老苏州茶酒楼”里,再也听不到“美食家”谈论饮食之道;位于叶圣陶故居的《苏州杂志》编辑部里,再也见不到细致严谨审稿的“陆社长”。 

  他的离去,宣告了江苏文学一个时代的终结。 

  “没想到他重病期间,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陆文夫生病期间,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老友刘家昌说,他非常坚强,从来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第一次使用了呼吸机后,他高兴坏了,因为“很舒服”。到后期,他的病况已很严重,不得不大量使用激素,他全身水肿变形,手、胳膊上的毛细血管扩张,淤血凝成大片大片的紫色。但前来探望的人问他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时,他的回答一如既往,“没什么,我挺好的,谢谢。” 

  走进位于苏州市中心、离网师园不远的陆文夫的家,老人生前亲自布局的院子里,放满了花圈,窄窄的过道上,人们只能侧着身子走过。他的学生、学生的学生,甚至一些素昧平生的读者,从报纸上得知他去世的消息,特地赶来送老人最后一程,他们静静地来,静静地离去,不忍打扰老人的家人。直到记者离开,仍有人不断送来花圈。 

  灵堂设在底层的客厅里,布置得朴素庄重,遗像上老人微侧着脸,笑得十分灿烂。摄影师说,这是在他生病时拍摄的照片,“没想到他重病期间,还笑得这么开心。”客厅墙上两幅写意的油画与遗像遥遥相对,画中的江南水乡,正是老人一生魂萦梦牵的地方。 

  与陆文夫相伴了半个多世纪的老伴管毓柔女士,独自坐在闷热的厨房里,神情哀伤。此时此刻她在想些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她是否会想起老伴曾经开过的那个玩笑,“我这个高中生娶了东吴大学的大学生”,她是否会想起他创作小说时总是瞪着眼睛、把全家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的那些日子,她是否会想起为他精心烹制的那些菜肴,只是今天,“大厨”仍在,“食客”已驾鹤西行。 

  去世前一天,他看到了《美食家》单行本的样书 

  《美食家》是陆文夫的巅峰之作,人们一想到陆文夫,就会想到《美食家》,很多人都向他要这部小说,可小说一直没有出过单行本,选集里也没怎么选过。出版《美食家》的单行本,是陆文夫的一个心愿。去年,他找到苏州古吴轩出版社的编辑王稼句,表示想出版这部小说,同时指定了他最喜欢的苏州画家张晓飞配画插图。 

  7月8日,样书刚从印刷厂出来,王稼句立刻和张晓飞一起,把书送到了苏州市第二人民医院陆文夫的病床前。老人像往常一样侧卧在病床上,尽管已不能讲话,但他还是很认真的看了样书,用眼神示意满意,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美食家》的单行本,也是最后一次。 

  一别便是永诀。王稼句说,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陆文夫的眼睛,很少看到病人有这么清澈明亮的眼睛。 

  世界这么大,他只写苏州,“陆苏州”的雅号一直陪伴着他 

  苏州城里,到处都有“陆文夫迷”。街边小卖店的老板娘认真地告诉记者:“陆文夫,就是那个专门写苏州的大作家,我儿子在读小学,都知道他。” 

  今年,是陆文夫来到苏州的第60个年头,也是他被称为“陆苏州”的第21年。 

  1945年,泰兴少年陆文夫作文《故乡的交通》获得满分,考上了苏州高级中学(今苏州中学),从此开始了他和姑苏城整整60年的情缘。其间,他曾因北上参加革命和1969年下放到黄海之滨的农村两度离开,又两次回到苏州。今年五一期间,江苏省委常委、苏州市委书记王荣去医院探望他时,他还开玩笑说,自己来到苏州经历了“三次渡江”。 

  他爱苏州,爱那些精巧的园林,更爱那些曲径通幽的小巷,他穿梭徜徉其中,观察着小巷里丰富多彩的世俗民情、“人间的苦乐和喧哗”,感受着无处不在吴越文化,苏州人亲切地称他为“老陆”,小巷成了他的精神家园。他一生都在写苏州,是“小巷文学”的开创者和重要表现者,他最主要的作品《小巷深处》、《葛师傅》、《小贩世家》、《美食家》、《人之窝》等写的都是姑苏巷陌街弄里的凡人小事。 

  1984年冬天在苏州大学召开的“陆文夫作品学术研讨会”上,艾煊说:“世界这么大,他只写苏州……陆文夫是苏州的,苏州也是陆文夫的,陆文夫是文学上的‘陆苏州’。”从此,“陆苏州”这个雅号一直陪伴着他。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年,他还说,我小说不写了,写散文,内容只有一个,就是描写苏州风情,反映苏州文化,展示苏州的变迁。 

  陆文夫的生前好友、苏州市作协主席、苏州大学教授范培松说,陆文夫的文学创作是中国文学主杆上的一根“斜枝”,他自成一格,却不与主流对立。他的小说写凡人琐事,却又不局限于此,他从一方水土透视历史、政治、文化的得失利弊,融进了他对生活、对人世间沧桑变化的深刻理解,写出五味陈杂的人生况味,更重要的是,他的创作背后,始终有积淀了几千年的吴越文化。精英文化与世俗文化的完美融合,造就了独一无二的陆文夫。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小说如《美食家》才短短几万字,却始终让人回味不尽。 

  文坛不会忘记他,他住院期间,文化部部长孙家正,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金炳华,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作协党组书记杨承志,江苏省作协党组副书记、主席王臻中等先后到医院看望。他去世后,老中青三代作家纷纷发来唁电,表示哀悼。 

  读者不会忘记他。记者回上海后在许多书店里发现,上海文艺出版社今年5月出版的他的散文精选集《深巷里的琵琶声》已销售一空。 

  他说,《苏州杂志》绝不能登“赤膊女人” 

  与陆文夫相交20多年的刘家昌是《苏州杂志》的副主编,他告诉记者,陆先生去世的时候,他创办的双月刊《苏州杂志》正好出到了第100期,可谓“功德圆满”。 

  1989年,正在创作旺盛期的陆文夫办起了《苏州杂志》,一向自信的他向组织上要求,“如果要我办,那么终审权、人事权、财政权都要放给我。”在刊物创办之初,他便以一贯的幽默口吻提出,《苏州杂志》上绝不能登“赤膊女人”。他的坚持,使清雅脱俗的《苏州杂志》在当时报摊上一片女明星的大头像中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由于对苏州文化情有独钟,陆文夫在《苏州杂志》的编纂上一直坚持苏州特色,他提出的十二字方针“当代意识、地方特色、文化风貌”如今印在杂志的封面上。他要求选稿以苏州文化为标准,坚决不登与苏州文化无关的文章,哪怕作者是文坛名家。刘家昌说,有时编辑都有些犯难,怕退了稿子对方会不高兴,老陆总是拍着胸脯说,就说是我让退的。为此,他也得罪了一些人。 

  刘家昌说,陆文夫对稿件极其重视,每篇稿子都要终审,连一个标点符号都要改过来,甚至在病床上,只要身体允许,他就趴在一张小桌子上审稿,看校样。至今,编辑部里还有他终审签字的存稿。有时他很认真地改稿,几乎把稿子重写了一遍,但他说那是“编辑的本分”,是应该的。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说“我什么都不干了,杂志还要办下去。” 

  他瘦弱的身躯里有非常刚强的一面 

  记者见到的每个人几乎都说,陆文夫是个乍看上去很温和的人,但真正与他熟悉了,会发现他瘦弱的身躯里有非常刚强的一面。 

  细细读他的作品,便不难发现,他精致委婉的文字后面,是一双锐利的眼睛。即便是通篇谈吃的《美食家》,实际上讲的是一个人们吃不饱、和探讨为什么吃不饱的故事。范培松还记得,他在苏州大学的一次演讲中,因为学生的一再要求,他回答说,《美食家》的主题是陈云同志说的,“一要吃得饱,二要吃得好,三是不要吃得太好。” 

  朋友们说他淡泊自守,“清高得很”。上世纪90年代后,他开始“主动淡出文坛”,回避各种媒体的采访,他最担心最害怕的,就是一个作家“快乐的死亡”。所谓快乐的死亡,就是那些成为名作家者,仍然身在热烘烘的名利场,沉浸在一片虚假的快乐之中,而他早已拿不出可以支撑他的声名的作品,在快乐中“死”了。 

  他关心中国的文学,近年来他身体欠佳,已很少参与活动,但省内的文学活动他总是尽量参加。由于肺疾,他走路喘得厉害,有一次在苏州开会,他上不了楼梯,最后作家苏童把他背上了四楼。还有一次,四个作家一起把他的轮椅抬进会场。他一边喷着止喘药剂,一边做长篇发言,江苏省作协副主席、作家范小青说,讲到情深处,他都刹不住,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 

  尽管对江苏作家有着深厚的感情,但1983年范小青的第一本小说集出版时,他断然拒绝了为她作序,因为“看不惯年轻人出书就找名家作序”,范小青说,如今想起来那真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步,如果当时没有陆老师这种言行给自己的警醒,也许她会走上不同的路。 

  他骨子里有中国传统文人的名士气,气节和情义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陆文夫的骨子里有着中国传统文人的名士气,气节和情义是他最看重的东西。许多人还记得,内向的他在老友高晓声的追悼会上,读悼词时热泪纵横、泣不成声,之后的几年,他还为出版“高晓声文集”四处奔波。 

  他是典型的“冷面滑稽”。也许是深受苏州传统文化如评弹、滑稽戏的影响,他天生的幽默感常常会通过“冷面滑稽”的方式表现出来,苏州文联创研部主任薛亦然说,他曾经批评“木子美现象”,说仿佛文学得了“性病”,他都觉得很难为情。他在开会时的发言总是大受欢迎,他慢悠悠地想想、说说,总是能把下面的听众逗得哄堂大笑。 

  他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对年轻人总是很宽容、很支持。范小青戏称他为“隔代亲”。江苏青年作家朱文颖说,1999年江苏省青创会期间,一天已经很晚了,她和苏童、叶兆言想要打保龄球,他们突发奇想请了陆文夫,没想到老人欣然答应,兴致很高地和他们打了几局。朱文颖说,他的笑容里,闪耀着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灿烂。 

  朋友们都说,聪明的老陆做什么像什么。1965年,他下放到工厂,很快成了精通技术的保全工,1969年,他下放到农村,很快又成了种蔬菜的能手,他什么都会修,自行车、闹钟、手表……还有一手磨剪刀的绝活,他向一起下放的人透露自己的秘诀,窍门在于“老实”,老老实实放平了磨。老朋友都记得,他在工厂时女工们都请他帮忙,他常常下班时带一口袋钝剪刀回家,上班时带一口袋磨好的剪刀。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他开始使用电脑,最初的知识都是自学加上“偷艺”得来的,《苏州杂志》的编辑们都知道,电脑出了问题,就去找“电脑通”老陆。 

  自从写了《美食家》,许多人都以为,陆文夫和小说里的主人公朱自冶一样精于食道。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老陆好吃,但并不奢侈,他爱的多是家常小菜,讲究的是个“精”字,比如春天要吃豌豆苗,夏天要吃蚕豆,秋天吃毛豆,冬天的餐桌上不能少了腌雪菜,比如他爱吃的猪油汤面,那猪油要是老伴精心熬制出来的。范培松说,平时见到朋友话很多的他,在吃饭时话特别少,他觉得老陆在吃饭时是个“自私”的人,他要专心享受美食带来的乐趣。 

  离开苏州城的时候,天降大雨,已经数不清这是近几天来的第几场大雨,仿佛老天都为失去这位中国文坛的优秀作家痛哭。 

  陆苏州,从一个“天堂”去了另一个天堂。 

  来源:文学报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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