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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苏军新观察|李章斌:唤醒沉睡的诗性

2024-01-04 15:43

  江苏文脉源远流长,代有才人出。从今年6月开始,扬子晚报与江苏省作家协会持续推出系列纪录片“文学苏军新观察”。在“文学苏军新观察之批评家”系列中,走近8名“新晋上榜”的青年批评家。这个系列收官之际,记者和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李章斌谈论诗歌对生活的意义,他说,一旦读者的诗性意识被唤醒,就在有意无意中成为了诗人。

  批评者有点像“中介”

  你还读诗吗?听听年轻人怎么说——南大学生郭金戈告诉我们,最近在读一些当代诗人写的诗歌,比如韩东最近出了一本四十年诗选《悲伤或永生》。他说,“诗歌是人寻找到自身与外部世界的沟通途径,但是我不能代表所有年轻人,如果你寻找到这样一个出口,诗歌是这样一个出口,它对你来说就是全部的意义与价值。”

  王小波说:“每个人都要做自己的诗人。”回望来时路,研究诗歌,其实就从跃动写诗的欲望开始。李章斌的研究领域集中于新诗研究,包括对重要诗人的个案研究,以及对新诗创作中的一些基本理论问题的探讨。在他看来,批评者在诗人和大众之间,承担着“中介”角色,李章斌也希望,大家不要满足于对网红诗人的追逐,而放弃亲近更为杰出作品的机会。

  紫牛新闻:您对诗歌的兴趣如何开始?喜欢谁的诗?

  李章斌:对诗歌比较集中阅读是在大学期间,佩索阿、曼德尔斯塔姆、米沃什、卡瓦菲斯、拉金等等,还有国内现当代诗人穆旦、多多、昌耀、商禽、痖弦等,大学接触诗歌,和同学相互讨论切磋,这样慢慢培养出对诗歌的兴趣。

  紫牛新闻:当下您如何读诗,如何看待大众与诗歌的交流?

  李章斌:我自己读诗的方式,就是找喜欢的读。有非常喜欢的诗,我就会把它抄下来,朗诵几遍,以便于我加深印象,比较深入地感知下,他写作的动力,以及文本的细部。

  大众非常容易被热点所左右,经常会追逐一些热点诗人,热点诗人也可以为读者提供关于诗歌感受力的基本入门途径,这是我认为比较积极的地方,但如果读者满足于这些,就会丧失进一步理解更为杰出作品的机会。

  紫牛新闻:您如何看待批评研究者在大众和诗人之间承担的角色?

  李章斌:批评者和研究者首先应该承担类似中介的作用,类似房产中介、婚姻中介,评论者、研究者的作用之一,就是适当纠正他们对热点的追踪,把他们引导到更为杰出的诗人那里去。批评者在从事批评研究之外,也应该写一些诗歌入门读物,比如俞陛云的《诗境浅说》、江弱水的《诗的八堂课》等,把大家引到一个更深入的境界里去。

  紫牛新闻:写诗十几年,您认为诗歌创作和研究之间如何互为影响?

  李章斌:首先谈创作对研究的影响。首先,创作会给你尺度感,清楚哪些人不必研究,意味着你对诗人作品,对文本本身,有一个评判在里面。还有更进一步的分寸感,评判作品的时候,话说到什么程度,批评到什么程度,这都跟你对诗人的具体感知,对文本的具体理解非常相关,如果你没有一定创作经验,你分寸感很可能比较混乱,或者说褒贬失度。

  再说研究对创作的作用,有时候研究对创作有负面作用,研究与批评的理性思维,跟写作思维很不一样,批评做久了要转换到创作思维的时候,会面临比较艰难的转换,所以,思维调整有时候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做批评对于写作的正面意义可能在于,我对自己的写作定位更清晰,比如一些思辨性内容,结构性因素,可以带进写作当中。

  批评拙劣的诗有伤人品

  出于对语言的兴趣,李章斌在南京大学读书时期从历史转向文学研究,在他看来,对历史著作,历史研究的阅读,可能是持续一生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过程。本科历史学专业,博士期间海外研读,这使得李章斌的知识结构和精神视野有着更为丰富的历史维度,以及理论内涵。

  紫牛新闻:您如何从诗人转换为研究者?

  李章斌:可能我们一般人认为,能够写诗就必定能够写评论,而且诗歌界普遍存在一种假定,诗歌研究和诗歌评论,是诗歌创作的奴仆,或者说是服务于诗歌创作的,这个判断容易引起误解。会误解为如果我们能写诗,就一定能写评论,会写关于诗歌的学术论文。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因为诗歌评论和诗歌创作的区别,可能跟绘画和画评的区别一样大。诗歌评论还有诗歌的研究有自身逻辑,需要经过一定学术训练,还有我称之为“学徒期”这么一个过程,所以这个转化是很难的。

  很多人从一个诗歌写作者,到一个诗歌评论者的转化,并不一定是成功的,因为他们会有意无意地带进诗歌创作的一些习惯。诗歌写作的习惯带进到学术写作当中,并不一定是好的,可能很多所谓的诗歌批评,往往把批评写成了诗,而且还是比较拙劣的诗。

  紫牛新闻:阅读趣味是否影响您对研究对象的选择?

  李章斌:阅读趣味肯定会影响到研究对象的选择。坦白说,如果我有不想读的人,我是不会去研究的。这是我的个人癖好。引用W·H奥登的一句话,“批评拙劣的诗人,有害人品。”如果去褒扬一个拙劣的诗人,就意味着你扭曲自己的批评尺度,但如果你想批判它,问题在于有上千万的拙劣诗人,你为什么只批评他一个?这就表明你有别的目的,或者你想借此去张扬你的道德制高点,彰显你在智力上优于他们,这同样是会对个人品质造成某种伤害的事情。

  避免谈玄,追求“诚实”和“定力”

  涉足当代文学批评,李章斌不断提醒自己,诚实和定力。一个人一旦“用心”不诚,文字上很快就会出现矫饰、浮夸、虚弱,乃至伪善等种种特征。“定力”,则是更高的要求。如果把心思与时间耗费在没有太多文学与学术意义的作品与问题上,就会遮蔽对真正有意义的文本与问题的探讨。他警惕自己不要变成一个“点评家”,而是耐下性子去想哪些文本与问题是能够在长期的汰选中留存下来的。

  紫牛新闻:诗歌批评如何做到“诚实”和“定力”?

  李章斌:从我个人体验出发,首先要审视和克制自己的一些欲望,包括名利心等等,当一个人用心不诚的时候,想跟他人进行利益交换的时候,他能够得到什么,心里很清楚。但用心过于复杂的时候,你很可能会失去写作动能,认识到这一点,你自然就会知道诚实和定力的重要性。

  紫牛新闻:诗歌研究如何避免谈玄,而具备问题意识?

  李章斌:当代诗歌评论喜欢空谈,或者说下一些不负责任的判断的习惯,可以说由来已久。要避免玄谈,首先要克制一套语言习惯,我称之为沙龙语言风格,也可以称之为饭桌风格。你下一个结论,重要的是能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不是说你这个判断对不对,能不能经得起推敲,这就是所谓的饭桌风格,或者沙龙风格。

  要具备问题意识,首先要求我们具备一个严肃负责任的态度。其次,你要对当下的写作和研究的态势有感知,你要从历史纵深的尺度,脉络,来看待当下的问题,这样你的问题意识的指向和导向,才会更为明确。

  紫牛新闻:对于诗歌的评价往往是多视角的,诗人自身、批评家以及读者的体验或许都不同,您如何看待这种分裂感?

  李章斌:我自己也是一个诗歌写作者,既从事诗歌批评和研究,同时也是一个诗歌读者,这种分裂,毫无疑问是存在的。但是我认为,分裂是正常的。哪怕一个诗人不写评论,不做学术研究,只写诗,也不意味着他就不分裂,我能做的是承认这种分裂,坦然接受这种分裂。

  紫牛新闻:如何看待诗歌在人们生活中的意义?

  李章斌:诗歌对于大众的意义,过去有很多不同看法,有人认为可以推动社会进步,改善道德意识。当代诗人大都强调诗的价值在于更新我们的语言,这自然是对的,不过,我也想加上一句。所谓更新我们的语言,其意义很大程度上是唤醒我们的意识,把我们在精神深处沉睡的东西唤醒。一旦这些沉睡的东西唤醒,我们自然就进入诗歌的状态,一旦读者被唤醒,就在有意无意中成为了诗人。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李章斌,1983年生于广东乐昌,诗人、学者,南京大学历史学学士,文学硕士、博士,曾赴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联合培养,美国格林奈尔学院访问教授,现任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入选国家级青年人才计划。研究方向以新诗为主,著有学术专著《在语言之内航行:论新诗韵律及其他》《“九叶”诗人的诗学策略与历史关联(1937-1949)》、《走出语言自造的神话》、诗集《像石头一样工作》、编著A Century of Modern Chinese Poetry:An Anthology(合编)、《新诗细读》等,并在海内外以中英文发表论文七十余篇。曾获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亚太华文文学评论奖首奖、台湾第三届思源人文社会科学博士论文奖首奖、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等。

  出品人:王文坚 毕飞宇

  总策划:郑焱 丁捷

  监制:冯秋红 宋峤

  统筹:周韫 杨恒国

  撰稿:张楠

  摄像:陈金刚 朱信智

  剪辑:曾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