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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 | 诗选读

2020-10-09 10:09


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

  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10月8日下午1点,瑞典学院将2020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因为她那毋庸置疑的诗意声音具备朴素的美,让每一个个体的存在都具有普遍性。”

  露易丝·格丽克1943年出生在一个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1968年出版处女诗集《头生子》,至今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一本诗随笔集,遍获各种诗歌奖项,包括普利策奖、国家图书奖、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波林根奖等。

  格丽克的诗长于对心理隐微之处的把握,早期作品具有很强的自传性,后来的作品则通过人神对质,以及对神话人物的心理分析,导向人的存在根本问题,爱、死亡、生命、毁灭。自《阿勒山》开始,她的每部诗集都是精巧的织体,可作为一首长诗或一部组诗。从《阿勒山》和《野鸢尾》开始,格丽克成了“必读的诗人”。

  国内出版的露易丝·格丽克作品包括《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月光的合金》,由世纪文景出版。

中文译者柳向阳:格丽克是位值得多角度阅读的诗人

来源:澎湃新闻

 

  澎湃新闻:你在怎样的情况下接触并且翻译了这两部作品?

  柳向阳:关于这个问题戳到了我的痛点,翻译格丽克的作品花费了我长达十年的时间 ,我从2006年开始翻译,到2016才出版。格丽克是非常认真的作家,我曾主张做一本她的诗选,但她无论如何不接受,要求精选她早期的作品,或者从近期的书中一本一本来精挑细选。

  澎湃新闻:你对于这位作家的印象是怎样的?

  柳向阳:她最大的特点在于美国文学传统,属于后自白派,但后期有所超越,对古希腊传统的运用和结合是其主要特点。

  澎湃新闻:在翻译中,你感受到的她的诗歌的写作特点是怎样的?

  柳向阳:我最深切的感受是她的诗歌写作有许多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也有许多让人颇费思量的地方——即阅读的问题。格丽克是一位值得多角度阅读的诗人,包括她很少被提及的诗随笔,也是理解她的诗歌的一把钥匙,她在一段随笔中写:吸引我的是省略,是未说出的,是暗示,是意味深长,是有意的沉默。那未说出的,对我而言,具有强大的力量:经常地,我渴望整首诗都能以这种词汇制作而成。它类似于那看不到的;比如,废墟的力量,已毁坏的或不完整的艺术品。这类作品必然地指向更大的背景;它们时常萦绕心头,就因为它们不完整,虽然完整性被暗示:暗示另一个时代,暗示一个世界,让它们置于其中就变得完整或复归完整。

  澎湃新闻:你了解的这位作家的写作在哪些方面是最为突出的?因而使其可以从诸多美国诗人中脱颖而出?

  柳向阳:我觉得她最大的特点是,与美国其他诗人相比,是对古希腊文化的重视,其他诗人在运用上不突出,这一点非常明显。

  【译者】李晖:多用典故,翻译难度比较高

  格丽克诗歌另外一位译者李晖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得知格丽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感到很意外。自己起初翻译格丽克,与另一位译者柳向阳的合作有关。

  “她的诗歌较为个人化,引用了许多典故,翻译起来难度比较高,不能直接肤浅地从文本直译,在诗歌中存在一定的寓言性质。她的诗歌是存在一定门槛的,需要挖掘她的典故背后的用意,在她背后的神话和传奇,都是现实的影射,虽然她的诗歌很个人化,但世界就是个体的总和,在这种个人化的背后就是普遍性。”

  她提到,在格丽克的文本中有特殊的女性色彩,是男性视角难以察觉的。“在女性视角中,她有着属于自己的特殊迷人之处,她的语言节奏也很好,在当年深深吸引了我。”

露易丝·格丽克诗歌选读

  卡斯提尔

  橙子花在卡斯提尔上空随风起舞①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难道那是金合欢树

  难道他不是我爱的人?

  我曾经读着这些,也曾经梦见这些:

  现在醒着,就能唤回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圣米格尔岛的钟声

  在远方回响

  他的头发在暗影中金黄略白

  我曾经梦见这些,

  就意味着它不曾发生过吗?

  必须在这世界上发生过,才成为真实吗?

  我曾经梦见一切,这个故事

  就成了我的故事:

  那时他躺在我身边,

  我的手轻抚他肩膀的肌肤

  中午,然后是傍晚:

  远方,火车的声音

  但这些并非就是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一件事最终地、绝对地发生,

  心灵也不能将它扭转。

  卡斯提尔:修女们两个两个地走过黑暗的花园。

  在圣天使教堂的围墙外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如果我醒来,还在哭泣,

  难道这就没有真实?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我已忘记的

  只是这些事实,而不是那个推论——

  在某个地方,有孩子们在叫喊,在乞讨硬币

  我曾梦见一切,我曾恣意沉迷

  完全地,永远地

  而那列火车把我们带回

  先到马德里

  再到巴斯克乡村

  ①橙子花(orange-blossom):通常白色,欧洲人婚礼中常用作新娘的捧花及头饰,象征纯真及爱情永固。

  月光

  薄雾升起,带着一点声音。像砰地一声。

  那是心跳。太阳升起,略显冲淡。

  似乎是许多年之后,它再次下沉

  而暮色泼洒海岸,在那儿变浓。

  恋人们不知从何处赶来,

  这些人仍然有身体和心脏。仍然有

  胳膊、腿、嘴巴,虽然到白天他们可能又成了

  主妇和商人。

  这同一个夜晚也产生了像我们这样的人。

  你像我一样,不管你是否承认。

  不满足,极其细心。你所渴望的是理解能力

  而非经验,似乎在抽象意义上它可能被玩弄。

  然后又是白天,世界恢复常态。

  恋人们抚平头发;月亮继续它空洞的存在。

  海滩又将属于神秘的鸟儿——

  很快它们将出现在邮票上。

  但我们的记忆,那些依赖于形象的人们的记忆,将会怎样?

  难道它们就毫无意义?

  薄雾升起,收回爱的证据。

  失去了这些,我们只剩下镜子,你和我。

  深夜散步

  现在她年纪大了。

  年轻人不再凑近她,

  所以晚上都空着,

  黄昏的街道曾经危险四伏,

  现在已如草坪一样安全无虞。

  到了午夜,小镇沉静。

  月光从石头墙上反射出去;

  人行道上,可以听到紧张的脚步声,

  男人们匆匆回到妻母身边;这么晚,

  门都已锁上,窗户都已乌黑。

  他们走过,没人注意到她。

  她就像草野上的一叶枯草。

  因此她那从不离开地面的眼睛,

  如今想看哪里都尽可随意。

  厌倦了街道,所以就在天气好的时候

  到小镇尽头之外的田野上散步。

  夏日里,她有时远走到河边。

  年轻人曾在那儿的不远处聚会,

  但如今少雨,小河变浅,

  河岸也被人遗弃——

  过去总有人来野餐。

  男生女生最终双双离去;

  过不久,他们钻进树林,

  里面总是黄昏——

  树林这会儿空无一人——

  赤裸的身体都已找到别的地方躲藏。

  小河中的水,只够夜空将它变幻的

  图案投映到灰岩上。月亮明媚,

  众多石头中的一块。起风了,

  河岸边的小树随之摇晃。

  细看一个身体,就会看见一部历史。

  一旦那身体不再可见,它要讲述的故事也随之消失——

  像这样的夜晚,她会一直走到那座桥,

  然后,折回。

  一切都还残留着夏日的味道。

  她的身体又开始像她年轻时所拥有的身体,

  在薄薄的夏裙下闪光。

  野鸢尾

  在我苦难的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那被你称为死亡的

  我还记得。

  头顶上,喧闹,松树的枝杈晃动不定。

  然后空无。微弱的阳光

  在干燥的地面上摇曳。

  当知觉

  埋在黑暗的泥土里,

  幸存也令人恐怖。

  那时突然结束了:你所惧怕的,作为

  讲话,突然结束了,僵硬的土地

  略微弯曲。那被我认作是鸟儿的,

  冲入矮灌木丛。

  你,如今不记得

  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跋涉,

  我告诉你我又能讲话了:一切

  从遗忘中返回的,返回

  去发现一个声音:

  从我生命的核心,涌起

  巨大的喷泉,湛蓝色

  投影在蔚蓝的海水上。

  晨祷

  阳光照耀;挨着邮筒,那棵分叉的桦树

  叶子叠起,打了褶像鱼鳍。

  树下,是白水仙“冰翼”、“歌手”空心的茎;深

  色的

  野生紫罗兰的叶子。诺亚说

  抑郁症患者痛恨春天,无法平衡

  内心与外部世界。我是

  另一回事——抑郁,是的,但有几分热烈地

  依恋那棵活着的树,我的身体

  实际上蜷曲在裂开的树干里,几乎平静,在黄昏

  的雨中

  几乎能感到

  汁液起泡,上升:诺亚说这是

  抑郁症患者的一个错误:混同于

  一棵树,而那颗快乐的心

  游荡园中像一片飘落的树叶,一个

  代表部分,而非整体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