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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苏军新力量|秦汝璧:写作对我来说是找到一种说话的途径

2023-09-15 15:15

  秦汝璧,女,1991年生于江苏高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高邮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16年在《钟山》头条发表处女作。至今已在《作家》《中国作家》《山西文学》《雨花》等刊发表作品若干。中短篇小说集《史诗》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短篇小说《华灯》获第二届“《钟山》之星”年度青年佳作奖,中篇小说《后遗症》获首届“石峁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独家专访:

  Q什么时候产生想写小说的念头?为何想写?写作对你意味着什么?

  秦汝璧:没有具体的时候。可能很多创作者受到某件事情的刺激或影响,才去创作。细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想写的念头,在高中的某堂课上发呆的时候,或许在听我妈讲话的时候。其实一开始我也可能写散文(现在写一点了),或者写诗歌,选择写小说可能跟我看的文学作品中小说最多也最吸引我有关。写作对我来说是找到一种途径,一种自己说话的途径。以前大人在一起说话,不许小孩子插嘴撂舌,孩子默默地听,当然会渐渐发现里面的不对头。现在我即便在公众场合中可以说一些话,但我又常常担心,是不是自说自话?别人要不要听?说的又是不是心里真正想说的?写作是不会管这些的,写作是自己独处时说的话,比较自由,也就不会那么心虚。不过很多时候人在独处时连自己也欺骗,作文时,所言之物,完全可以伪饰。文如其人,也在此不在彼。文章格调,最能流露本相。

  Q在你的整个创作中,短篇小说《旧事》应该是比较独特的一篇,一是发表时间(《钟山》2016年第6期)最早;二是从题材角度来看,《旧事》确实写了一桩故意隐去时间但依然可以确定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旧事”,经他人之口引出小说人物秦泗吟,他为填饱肚子打算去汉口谋生,途经他乡却成为上门女婿,后来有儿有女,人生也算圆满。怎么想到要写这样一篇小说?能谈谈这篇小说的灵感和构思吗?

  秦汝璧:谢谢您提到这篇小说。我自己也很喜欢这篇小说。《旧事》写的是一个非常悲哀的故事,是向父辈祖辈的苦难致敬。我经常听父亲祖父说他们小时候怎样挨饿,骇人听闻。我有时不过一顿不吃,就会手发抖,眼睛发飘,没有任何神与气,饥饿能够磨损一个人的肉体与精神。曾经受过饥饿的人都已年老,甚至作古,但我想我有责任告诉别人饥饿是怎么回事儿。直到现在,我们也常常忧心于活下去,似乎我更有点责任了。写的时候,我还是不愿写得花里胡哨的,里面的“圆满”是充满悲哀的“圆满”,这是我想要的结果。

  Q你后来写的《华灯》《思南》《六月》《史诗》《范贵农》等一系列中短篇小说,不管是小说题材、时间设置、故事背景、语言风格、叙述方式,都或多或少携带了“旧事”的影子。反过来看,这类作品又集中且明显地体现出了你的创作风格。这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写作上的自觉尝试和探索?

  秦汝璧:您看得很准确。我写的时候,从没想过风格,我想一个创作者经常去想风格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我一开始倒要常常避开某些风格,这其实也是一种限制。譬如在语言上,我常常要逼迫自己的语言要现代化一点。要是没有风格行不行?也不行。因为一个作者最终的风格的形成(假如有风格的话)其实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Q从人物塑造来看,你特别善于将人物置于某种情境,通过客观场景呈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小说中不乏精彩的场景描写,比如《华灯》中在外谋生的崔吉甫下班回家路上,看到这样的场景:空中只有些纤翳的晚意,而那大路上的大灯就已经大亮起来,煌煌地泛起了夜,到了那背面只剩一点毫芒似的青黎的幽影,往里看,很深很深似的,仿佛也并没有这点光,只越显得黑。通过这样一个场景呈现出主人公内心的孤独、落寞、彷徨,似乎还有一种深切的悲哀。事实上,你的不少小说的主人公,其实与崔吉甫一样,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你是如何“找到”这些人物的?

  秦汝璧:通过客观场景呈现人物内心世界,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法。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做到尊重这些人物及与之有关的一切。因为这些都蕴含着某种理性,读者看到这些人物时,会读到这种理性品格。这些人物,我没有刻意去找,他们就在我身边,我每天都能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碰到他们。

  Q在你的小说中,一个人物出场,连带出他的故事,由他再讲述另一个人物的故事,有点类似珠串结构。小说主要人物与次要人物的区别也并不明显,而且还会互相转化,虽然有的人物描述多,有的人物描述少,但实际上并不存在所谓的主要人物或者中心人物,甚至,根本就不存在中心,因为每一个人就是中心。对此你怎么看?

  秦汝璧:这个问题,我想讲个例子来回答您。陈凯歌拍过一部电影《妖猫传》,他是个讲究的导演,很有京派的作风。其中有个场景拍“极乐之宴”的盛况,里面主角就不说了,但是镜头一晃,有位唐朝仕女受了其中一名年轻男子的挑逗,于是妖妖娆娆地说了声:“放肆!”有些嗔怪,内心却高兴得不得了。但就是这一个镜头里的一句台词、一副表情、一种妆靥,在喧闹的气氛中,我觉得这位仕女也是主角之一,因为她代表了大唐,起码是导演心中的大唐。

  Q从叙事视角来看,中篇小说《史诗》除了第三人称“他”,第一人称“我”也会时不时跳出来,如此设计出于怎样的考虑?

  秦汝璧:身为写作者,我让“我“说话时,那一定是沧桑的声音。我需要这种声音在我耳边回荡,这样的声音有些像在热闹与欲望消散后的回忆与沉思。我所揭示的正是这样的一个永恒的欲望与快乐的短暂之间的二律背反,可惜我做得不太好。

  Q整体来看,你的小说充满了人生的诸种况味,余韵悠长,小说底色幽微旷远,给人一种无尽苍凉之感。小说中运用大量白描,多散文化笔法,由此营造出特别浓郁的气味。你如何理解和看待小说的气味?

  秦汝璧:再次谢谢您,起码我的小说能够带给您这样的感受,虽然我不清楚您喜不喜欢这样的感受。您用了“特别”这个词,我可以理解为是褒奖吗?我很高兴我的小说是如此。小说的气味,我是第一次听说小说有“气味”,只有人与人之间说“气味相投”,小说也确实如此。打个比方,进入一个房间,里面总会有气味,气味从哪里来?房间里窗户的布局关乎空气流通的方向与速度,还有桌子上的鲜花、水果,洗衣液的选择,这是综合的一种呈现。小说也是如此。

  Q你觉得南京这座城市怎么样?

  秦汝璧:我虽然大学毕业后一直生活在南京,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几乎没有刻意地去逛一逛南京的景点,感受这座城市的气息。我在人群中容易感到紧张(近两年好多了),哪怕到很近的地方去,也要转公交,木着脸忍受马路边的汽车尾气,还有漫长的等待。这座城市带给我的其实是很抽象化的印象——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我高中学地理,需要看大量的地图,熟悉每一处。其中有一本地图册,我用了很多年,装订都快散落了,上面每条河、每条小路标注得很详细,我感到很亲切,相较于现实生活,我可能在地图上对南京城更充满向往。

  Q你小说中的地理空间除了南京,还有上海、深圳、武汉等地,还有一个模糊的“乡下”。你如何看待文学地理与创作的关系?你认为作家有无必要(如有,应如何)建立属于自己的文学根据地?

  秦汝璧:在我小说中,我很少具体描绘一个城市的样子,因为我对这些城市的了解是抽象化的,如果去写,是不正确的,或者说是欠缺的,那是“秦汝璧式的南京”,“秦汝璧式的上海”……“乡下”如果很清晰,势必也是“秦汝璧式的乡下”。文学地理,我所了解的,鲁迅与他的鲁镇,沈从文与他的湘西,张爱玲与她的上海,等等。作者当然是写其熟悉的地理空间,信手拈来,才有话说。但是鲁迅先生若把鲁镇换成其他的镇,或者抽去,真空一样,但他的文章依旧,这就了不起了。我想这里面的关系应该是,文学创作本身形成了,然后文学地理的概念才会出现。假如一开始就先存有这样的目的,那是偷懒的行为。

  Q目前写完的小说,有没有满意的?你理想中的小说是怎样的?具有哪些特质?

  秦汝璧:目前来看我过去的小说,没有特别满意的。本身艺无止境,只能臻于完美。我的小说中当然有各种遗憾。我能够在过去的作品中感到一种创作的满足,无论是心境上的,还是智识上的,我就非常感激了。譬如《旧事》《华灯》《后遗症》。昆德拉说“人生是草图”,这只是他小说中的某一种揭示,其实这句话对每个人都适用。哪怕再过多少年之后,人的人生还是草图,不可改变。我理想中的小说是无法被提炼和概括的,但同时又无比准确。

  李英俊,山西右玉人,中国作家网记者、编辑。主要作品有《莫言,还是那个讲故事的人》《青年作家杨好:对我而言,文学是一种召唤》等。业余写小说,发表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