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吉华:天亮了

(2023-04-06 16:55) 5983564

  

  “辰熙,天亮了!”

  “谁!”辰熙痛苦地咆哮。自从审计进驻以来,她像是中了某种诅咒,那讨厌声音总在耳边响起。堵耳朵,蒙被子,放音乐……辰熙尝试过各种办法,可都无济于事。

  一道光穿过烟灰色缝隙,落在床前地板上,天终于亮了。窗帘确实小了些,遮住两边中间就合不拢,中间挤紧两边又漏了缝。也许应该听他的,把窗帘换掉。可那时辰熙认为,那点缝,目光是钻不进来了的,有什么好怕?一拖就是一年多,她懒得换了,他也懒得再提。

  辰熙一直没有睡着,或者说没有进入深睡眠。天都亮了,她放弃努力,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手机刚买不久,是某果爆款,价格一万出头。她不懂手机,并不在乎李会计口中滔滔不绝的那些关乎性能的数据,也不太在乎款式,只要是最新的、最贵的她就买。按理说,她并非贪图虚荣,也不是如李会计所言能体现她的气质和价值。她像是在与什么较劲,亦或潜意识里希望发生某件担心发生的事情。

  小时候,辰熙常常为自己的名字而骄傲。阿姨说,辰熙是阳光,是明亮,是希望,是恰逢其时的美好。她也一直为这个名字而努力,希望通过奋斗来实现自己的梦想。刚刚工作那时,她总是第一个到岗,打扫卫生,冲水倒茶,小结前一天的工作,列出当天的计划。当一切井井有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与她一脸的灿烂相融,同事们才陆陆续续到班。“刘姐早。”“蒋主任早。”“李会计早。”“杨书记早。”……不管遇见谁,辰熙都满面微笑。“小辰早呀。”刘姐为人亲和。“李会计爽了呀,多了个佣人,还是美女。”蒋主任总是让她很尴尬。杨书记并不正眼瞧辰熙,自顾自从她身边走过。辰熙微微低着头,好像听见一记轻微的应答,那虚幻声音就缥缈在两人最短距离的边界内。

  那夜以后,日子就变了,辰熙总要在辰时的阳光中醒来。醒来也不着急洗漱,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刷刷小视频。大数据着实厉害,手机屏一旦点亮,那些光怪陆离、荒诞不羁的恶搞,它们从不同的来路,却都以辰熙的手机为归途。据说,有个屏蔽大数据的方法,李会计和她提起过。“熙熙,我有一个妙招,可以躲开大数据。你看,就这样。”李会计不断往辰熙身上蹭,口型表达的含义却对不上目光的方向。“熙什么熙,滚!”辰熙从骨子里瞧不起,不就是看个美女视频么,有什么好躲的?再说,大数据推送有什么不好,各取所好,省时省心。网络小视频就如罂粟花,艳丽结出的是无形的毒素,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上瘾,最终无法摆脱。辰熙陷于恶搞小视频,那些丑陋的嘴脸、扭曲的灵魂让她兴奋,但她只看不笑,至于其中缘由,别人不理解,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刷完小视频,往往已是日上三竿。辰熙开始洗漱、打扮,凭她的容貌化妆其实是多余的,可总得稍稍修饰一下才是精致的人生吧。每每看着镜中精画的秀眉、妩媚的眼影、轻扫的胭脂和诱惑的红唇,她就会这样想。不过,辰熙最满意的还是鼻梁,瘦瘦、高高、挺挺的,稍稍有些微翘。李会计说:“这鼻子太美了,和动漫里的美女一个模样,简直是同一把刀子刻出来的。”“会不会说人话。”辰熙怒目圆瞪,听到刀刻时,她的鼻梁会隐隐痛。“不敢了,不敢了。”李会计连连道歉。可没几天,他又会说刀子,说刀子刻出来的。

  辰熙已经习惯了不吃早饭,吃那么多干嘛,出纳的工作大都由李会计代劳了。出门时,辰熙在镜子前转一圈,微胖的身材让她自信,那恰好的肉肉更添诱惑。但若是再胖的话,就和蒋主任她们一样臃肿,李会计大概就不可能有事没事地往她身上蹭,目光也不会如饥似渴地剐。束腰花格子连衣长裙,搭配披肩长发正好,看着镜中的辰熙,她又捏住连衣裙领口,将下滑的领口线向上提了提。扣上红色漆皮高跟鞋,跨上黑色小包,小指勾住车钥匙,楼下的Q3正静候她的到来。对于Q3,蒋主任曾背后咬舌。辰熙懒得搭理,她们越嫉妒,她就越开心。Q3不就是小了点么?喜欢四个圈圈怎么了?再说,娇小玲珑的身材要多大的空间干嘛?排量小油耗低呀,为国家绿色环保作贡献呢。

  

  六点二十三分。辰熙看了一下时间,没有刷小视频。她下床慢慢拉开窗帘,若是以往,常常是眼前被刺眼的阳光照得一片黑暗,她不用瞪大眼睛,或者眯起眼睛,只是须臾等待,黑暗很快就被光明替代。天总会亮的,辰熙已经习惯了等待,等待会有一束光在某一天某一刻照亮那片黑暗。她向往光明,又害怕那束光,也许天亮了,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她无数次梦见吸血鬼,贪婪、丑陋,使人作呕的怪物。不管她如何拼命奔跑,每次都会被撕咬,不是残了胳膊,就是缺了脑袋。她便不再是她,与吸血鬼一起摇晃着,低吼着,面目狰狞地寻找猎物。也就是那时起,她爱上刷恶搞小视频。

  一轮硕大的红日映入窗扉,它悬在曦白的天际,那么得远,又从未有过得近。辰熙被这轮深红融化,泪水情不自禁滑落。

  大学刚刚毕业时,辰熙就如这红日,明亮,纯澈,温婉,充满希望。因读的大学算不上名校,她进不了大型企业,又不愿屈就小厂,自然和大多数大学毕业生一样参加了国家机关和事业单位招考。连续两年,公务员编制考了两次,事业单位考了两次,但都在面试阶段淘汰。报面试辅导班,可以提高通过率。可面对五万的辅导费,面对父母沧桑的面庞,辰熙最终选择了放弃。在母亲的央求下,小姨帮她谋到了会计岗位。辰熙学的是财务专业,也算是专业对口。

  上班第一天,辰熙心里直打鼓。她精心化了淡妆,没敢抹口红,套了件粉色连衣裙,骑上电瓶车。她担心压皱秀发,又担心交警检查,便将黄色头盔挂在车把手上,可以随时应对。还好,路上并没有遇见交警检查,辰熙一路秀发飘逸到城北村,也就一刻钟左右。城北村在城北大道边上,独门独院,一栋四层小楼,楼体外挂花岗岩,室内装潢也非常考究。小姨所言非虚,辰熙对自己的工作环境十分满意。好好工作,将来说不定弄个村主任当当。呵呵!她似乎听见有人喊,辰主任!

  “美女,找谁呀?”突如其来的声音刺破了辰熙的遐想。她扭过头,一瘦高个,带着无框眼镜的男子出现在面前。“我,我,我来报到,报到的。”辰熙脸色微红。“哦,报到的呀,听说了。书记室在三楼最东头,我带你去。”男子很是热情。“谢谢您。”辰熙说。“哟,客气啥,都是同事。再说我也大不了你多少。别您呀您的,叫老了。”男子盯着辰熙。第一感觉告诉辰熙,那目光里有种令她害怕的东西。

  “杨书记,新人来报到了,是个小丫头。”还没进门,男子便提着嗓门喊。书记室内一中年男正在看报,黑色方框眼镜落在鼻尖。“噢。辰熙,辰熙是吧,坐,坐。喝什么茶?”杨书记放下报纸,把眼镜轻轻向上推了推。杨书记个子不高,臃肿的身体更加显矮。“我来,我来。杨书记,什么茶?”男子问。“白茶吧,今年口感还不错。”杨书记端起茶杯浅呷一口。男子先给杨书记杯中续满,再给辰熙泡了一杯。辰熙感觉男子说话、泡茶间,个子好像矮了一大截。“小辰,这是李会计,虽然年纪不算大,也算是村委里的老人了,工作上你多向他请教。小李,你是主办,小辰出纳,你俩一个办公室,工作和生活上都要多多关心啊。”李书记说。“一定,一定,一定。”李会计连连应答。

  城北村也算是个温馨的大家庭,杨书记威信很高,同事之间很少发生磕磕绊绊,见面也是客客气气。只是几位女同事常常为了李书记争风吃醋,可辰熙觉得她们都是一厢情愿,李书记这么正直的好领导,怎么可能?时间长了,辰熙又发现,村委人与人之间非常微妙。明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又都相互防备着,一涉及到拆迁补助、征地款项、专项资金之类的都三缄其口。他们常常趁她不在办公室时,和李会计嘀嘀咕咕,见她回来了,又立刻扯开话题。辰熙多少听到一些,大都离不开一个钱字。她也懒得打听,细细碎碎的杂事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卷入别人的是非。她常对自己说,辰熙呀辰熙,好好工作,虽然基本工资不高,但七七八八加在一起,年收入也有七八万吧。李会计也曾有意无意地暗示过,年轻人谦逊一点,多做事当锻炼,少管事当修行。要听领导的话,说不定哪天就做上主办了。莫非一直空缺的村主任要落在李会计身上了?也对,他是杨书记的心腹,早就有传言,只是他一直否认。辰熙点点头,李会计吩咐的大事小事都不敢马虎。

  村委每天免费供应一顿午饭,大家围坐一大桌。虽说免费,可伙食特别好,每天都有好几个荤,海鲜也常有。杨书记说,大家工作都很辛苦,又不能多发钱,五脏庙总得祭好。辰熙终于明白为什么村委里男男女女都那么发福,可李会计为何那么瘦?一次吃饭时,妇女主任蒋秀梅说:“李会计,小腿又细了么!”“基因,基因啊。”李会计说。“是哪只鸡的因呀?”蒋主任问。“噗嗤。”一向不苟言笑的杨书记也忍不住了。一桌人都跟着笑,接着便议论纷纷。有人说,李会计呀是浴室跑得勤快,泡澡给泡的。有人说,别看李会计瘦,筋骨全是肉。有人说,李会计彩旗到处飘呀,隔壁饭店那个小服务员……“呃,多吃菜,少瞎扯。”杨书记喝完最后一口汤。餐厅瞬间静下来,就像班主任突然出现在闹哄哄的教室。杨书记慢慢将桌上的牙签筒转到面前,拈了两根牙签,边剔牙边踱着方步走出餐厅。听到杨书记啐了一口后,餐厅又热闹起来。慢慢地,对于那些话的意思,辰熙也能揣摩得七不离八。

  对于那些笑话,辰熙也就当个笑话,不过她不敢像蒋主任那样在饭桌大笑,只是笑在心里。可没多久,辰熙就笑不出来了,甚至有些害怕。倒茶时,她发现李会计经常浏览一些不堪入目的网站,有时好像是故意让她看到。辰熙羞得满脸绯红,李会计的目光像头饿狼,将她死死咬住。她只能借口上洗手间,惊恐逃走。这种事又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如何立足?弄不好还会被传为李会计的一面彩旗。可那一次,李会计竟然关上办公室门,抓住她的手。辰熙大声尖叫,奋力挣脱。趁李会计一愣,她逃出办公室,跑到书记室呜呜地哭。

  杨书记亲自泡了一杯白茶。“别哭,别哭。来,坐。”他扶着辰熙手臂,与辰熙肩并肩坐在三人皮沙发上。“有我在,不用怕啊,你想怎样我都支持你。”杨书记亲切的话语,使辰熙感到了父辈的温暖。“不,不知道。”辰熙小声啜泣。“性质虽然恶劣,起诉吧,似乎也够不上。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有责任。这样吧,我严厉批评他,让他给你道歉,并保证以后决不再犯。你看怎么样?”杨书记抽出两张纸巾递给辰熙。“都听书记的,谢谢书记。”辰熙擦干泪水。“从这件事看,小李人品是有问题,看来不堪重用呀。”杨书记忧心忡忡,“现在除了你,我也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这样,目前有一笔拆迁款,放在小李那里我不放心。我让他打到你个人卡上,交由你保管。”“这个事呢,李会计虽然知道,但具体怎么使用就我们俩个人清楚,你简单记记就行。当然,前提是你同意。小辰呀,平时上面来人招待呀,过节过年走访呀,总得花钱,又不能从账面上走,家难当噢。若不是为了城北村的发展,我早就回家享福了!”杨书记有些无奈。“呃。”辰熙当然懂这笔钱的性质,她想拒绝,可杨书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又难以开口。“放心吧,这笔钱是我私下争取来的,账上平了。退一万步,就算出点小问题,不还有我吗。”杨书记似乎有些不悦。辰熙只能点头应允,只是没想到那笔钱有五十万,后面几年又陆续打了几笔,且数额更大。之后,村委还把失地农民保险金的缴退工作交给了她。

  李会计当着杨书记的面向辰熙诚恳地道了歉,之后便老实了,甚至让辰熙做的事也少了。辰熙感觉异常轻松,阳光散尽了乌云与黑暗,而杨书记就是她的太阳。

  

  红日下,城北大道隔离带间的月季花已过了鼎盛时期。前些时候,怒放的花朵还挤挤挨挨地连成一片片云彩。如今,一阵风吹过,颓败的花瓣便散落了一地的心事。辰熙想,审计的风吹过,城北村将会怎样?

  审计这个词,辰熙并不陌生,大学里学过,毕业后第一次报考的就是审计岗位,但被审计还是第一次。她惊慌了,村委其他人看上去也都有些乱,只有杨书记气定神闲。“只是例行审计,时间不会长的,大家该干嘛干嘛。不过要管住嘴,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审计进点前,杨书记在村委例会上作要求,“还有,后勤保障要做好。”“放心吧,一定做出饭店的档次。”李会计表态。“错了,有三四个素菜就可以了,这段时间大家全当减减肥。”杨书记话落,大家面面相觑。“这个,这个可以吗?”李会计轻声问。“自然有道理,照做就可以。”杨书记说。

  李会计对接、服务到位,审计工作很顺利,两周时间查阅了大量的财务凭证和业务资料,尤其对征地、拆迁等情况进行了具体调查。李会计悄悄告诉辰熙,审计就要结束了,城北村账目很干净。也可能这些干部吃不了苦,毕竟两个星期不沾荤了。辰熙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这几日,当看到审计人员翻阅失地农民养老保险缴退时,她就提心吊胆。本来她是不愿意接这项工作的。失地农民养老保险由村委从征地补偿金中统一扣缴,但有的农民已经办理过类似的保险,并缴纳了不等的金额,需要逐一退还。听李会计解释,她都头疼。“我不想干。”辰熙说。“这事大家都抢着做,不是没有原因,你呀,还是多向李会计请教。”杨书记说。“很简单,退现金。看账的不拿钱,拿钱的不看账。这里面的门道,自己悟吧”李会计诡异地笑。作为出纳,辰熙很快悟出了玄机。还好,总算要结束了,审计也不过如此呀。想到这里,辰熙打开手机,小视频放心地刷起来。

  就在审计组即将离开时,审计组云雪组长突然找到辰熙,了解失地农民养老保险缴退情况。辰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镇定下来。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她已经反复预演过多次,本以为是多虑,没想真的用上了。

  第二天早上,云雪刚刚打开电脑。杨书记轻轻敲了敲门,笑眯眯地问:“云科,方便进来吗?”“欢迎!欢迎!”云雪起身相迎。“不好意思啊,村里的伙食太差,让大家跟着吃苦了。”杨书记说。“还可以,还可以。”云雪陪着笑。“下面人配合得好不好?还有什么要求?”杨书记问。“配合很好,李会计很尽职,已经接近尾声,如再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定会提的。”云雪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和你们邹局是老朋友了,年轻时我俩玩得亲兄弟一样,若是招呼不周,他定会怪我这个老兄的。”杨书记满脸笑容。“云科呀,小辰这个丫头吧,就是脾气有点倔,但人品没得说,这方面我可以打包票。工作大胆泼辣,很有成效,是我们村的先进。还有啊,她是有背景的,有时会使个小性子,我也拿她没辙。”杨书记压低嗓门。“看得出来,看得出来。”云雪说。“这样吧,周末咱们一起小聚聚,改善一下伙食。放心啊,我个人掏腰包,绝不花公家一分钱。”杨书记说。“谢谢!好意心领了,周末大家都有安排,再说我们也有纪律。”云雪说。“我懂,我懂。那就等审计结束,朋友之间小聚,总与纪律无关吧。到时再叫上邹局,我可得向他取取经,怎样培养出云科这么得力的干将。”杨书记认真地说。“哪里,哪里,杨书记过奖了。”云雪说。“那就这样,你们忙,你们忙。”杨书记踱着方步走出会议室。

  两天后,城北村以为审计撤点时,审计组要求村委全体人员提供所有个人银行卡流水。城北村委以涉及个人隐私为由,先是拒绝提供,后又百般拖延。提心吊胆的事一件一件发生,怎么办?怎么办?辰熙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已接近崩溃边缘。“天亮了。”那个声音在她耳际频繁地响起。她神情恍惚,甚至会忘记化妆,忘记高跟鞋放在何处。

  云雪再次找到辰熙。辰熙没有化妆,可素颜却比浓妆看起来更清纯,更秀气,只是鼻子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好好的丫头,怎么会,唉,云雪有些怜悯。“都退了吧。”云雪开门见山。“退了,退了什么?没有退,我什么也不知道。”辰熙语无伦次。云雪倒了杯白开水,辰熙端起就喝。“小心烫。”云雪出手阻挡,开水洒在手上,烫出一片红色。“对不起,对不起。”辰熙含着泪。“没关系,你别紧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云雪忍着灼痛说,“几天前的夜里,好几个村里的狗叫了一夜呀。比如,李德福家的。”“李德福!退,退了七,八个。”辰熙流下眼泪。“七个还是八个?具体是谁?”云雪又问。“就八个,是,是。”辰熙想说不记得,又觉得不合适。“李德福……”她将笔记本翻到最后,陆陆续续报出八个名字。“据我们了解,不止吧。”云雪再问。“了解,哦,十,是十八个。”辰熙低着头,照着笔记本报名字。“事情呢,我们都掌握了,主要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再说,都已经退还了。到底多少呢?”云雪乘胜追击。“二十六,三十二,三十七。”辰熙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笔记本上记的这些人吧。”云雪说。辰熙默默点头。“笔记本可以给我吗?”云雪问。辰熙再次点头后放声大哭。“丫头,想哭就哭吧。不要有太大的思想包袱,你自己说出来和被我们查出来是不一样的。”云雪走到辰熙身边柔声安慰,烫红的手已经泛白起泡。“你的手?”辰熙惊呼。“没关系,也就起个泡。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乱想,今天的事也不要对别人说。如果有什么问题要向我们反应,比如个人银行卡流水,可以随时联系我,要争取立功。”云雪将纸巾盒递给辰熙。

  辰熙本想将谈话结果告诉李会计,告诉杨书记,可最终选择了沉默。她把自己关在洗手间,看着镜中憔悴的辰熙,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她痛恨镜中的辰熙,不愿再为辰熙化妆遮掩那些已为人知和更多不为人知的黑暗,只有辰熙愈加丑陋,她才得以安宁。“天亮了。”镜中的辰熙对她说完露出诡异的笑容。

  

  辰熙想,如果她拒绝保管第一笔现金,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五十万!那时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而钱就在她的银行卡上。起初,辰熙仔细记录使用情况,并向杨书记汇报。杨书记呵呵一笑说:“嗯,认真做事,很好,作为奖励去换个喜欢的手机吧。还有,这点小钱以后就不用汇报了,对你我还不放心吗?”“用这钱买手机?”辰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呀,这个钱本来就给你支配的,平时工作这么辛苦,买个手机怎么啦。”杨书记说。“谢谢杨书记。”辰熙说。“嗯,去吧。”杨书记翻开报纸,把黑色方框眼镜拉到鼻尖。

  尽管得到杨书记授权,可辰熙还是不敢动用,可又心有不甘。这钱以前是李会计管的,可以向他请教吧。李会计听后笑道:“我还以为多大事呢,搞得这么神秘,好像跟做贼一样。

  

  又是一阵风,月季花枝颤抖,花瓣簌簌跌落。除了疼痛,花朵应该不会哭泣,从绽放的那一刻起,谢落便是它的宿命。月季花这般,人又何尝不是?她忽然发现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像。审计风正劲,夜色终将散去,所有的丑陋都将一览无遗。“天亮了。”她看见辰熙在亮光里向她微笑,那笑容纯粹、明亮,如天上彤红

  的太阳。辰熙化了淡妆,没抹口红,套上粉色连衣裙……

  太阳褪去起初的红,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不知何时起,沉睡了一个冬季的铁线菊已经醒来,黄灿灿的花朵向着阳光,一簇簇、一片片绽放在城北大道的拐角、沿路。

  [作者简介]徐吉华,笔名余从,70年代出生,江苏金坛人。常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新作文》杂志特约研究员。现供职于某机关部门。在省市级以上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和杂谈300余篇,著有散文集《寻求教育的另一种眼光》。

  (选自《青蓝文学》2023年第1期  责任编辑  李永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