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可:一张纸

(2023-03-27 15:51) 5982932

  纸的命运各不相同。

  它们都是被动承受使用者的安排。一张待写的纸铺开之后,就像一块处女地,上面种甘蔗罂粟还是安排菊花瓜豆,由不得自己选择。

  屠夫会觉得他的卖肉记录让纸解了馋。情窦初开的少女以为那飞出去的情书,就是她翩然的翅膀。因盖上朱红大印或被画了圈而高贵。因用作擦拭被扔进纸篓而沮丧。红光满面的奖状笑在墙上,被处理决定悄悄掖进抽屉。贺信与诬告信在同一个邮箱的客店分手,各自去涉及与之相关联的人事命运。同一个本子上撕下来的纸,有的可能写成遗书,有的可能变作诉状。一方由权柄在握的手签写为贪欲谋利的纸条,能游鳝般拱开各种方便之门。而一叠力透纸背的检举材料,也许会碰壁而回或被认定为不安定因素。动乱年代的文字多是纸上流亡的难民。而文字能在纸上自如地漫步,肯定是时代政通人和的主要特征。

  有的人用纸削尖了脑袋。有的人一生把纸当作磨石,砥砺笔的情操。

  我愿意相信,每一张纸都是灵性的、向善的、想承接真情美好温馨的,这也是麦草木头芦苇化蝶为纸的初衷。多少纸张因被肆意涂抹或施以谎言媚语无法摆脱而痛苦。大概每一张纸都为诞生不久即受到不情愿的利用,不得不糊里糊涂又化成纸浆而遗憾而再生新的憧憬。

  记不得一一经历过我手下的纸的心情了,也无法预料我还将与多少纸相遇。我的笔曾从一张纸上走到另一张纸上,笔的脚下宛如雪地,诗是一行行脚印。我暗暗地想过,在这个许多纸尤在遭到伤害的时代,或许写诗是我力所能及地顺应纸意的方式之一吧?那么,曾被我弄虚作假的文字伤害过的纸啊,让我们相约,由纸浆再生后仍来我的笔下好吗?我将以忏悔的心情,承诺对每一张纸的尊重。

    (载《歌风台》2023年第2期 责任编辑:宋传恩)

  丁可,江苏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版),组诗《从一则新闻想起鲁迅》《南方、田野的风》,诗《足球·中国血统》《有一片棉花向您微笑》《短语长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