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蒿人”的“生态”写作

作者:汪向荣 (2020-05-09 17:34) 5873101
       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能否以精确而灵性的笔墨去探究日常事物的精神肌理,厘清人与自然的隐秘关系,乃是有无文学自觉和创作能力的标志。因为真正的创作,正是在寻常中发现非常,对“熟视无睹”“充耳不闻”的强大超越。所以,与投抱陌生、时尚的现代都市相比,诚实、朴素的田园回归就显得更加可贵,忠于自然及乡村的“生态”写作就显得更加可靠。
        认识李明富正是源于他的“生态”写作。从三十年前“山茶诗社”的核心成员到十几年的乡镇宣传委员、如今的市文联副主席,社会角色虽有变化,但始终吃的是“文字饭”;从青年时代的新诗写作到中年时期的散文创作,文学体裁虽有转换,但表达的主题一直没有偏离大地。比如草木、庄稼、畜禽、农艺、花事。与其说明富对众生喧哗、斑驳耀眼的城市生活保持身“入”心“拒”的阻隔或者警惕,毋宁讲,他对自然田园有着与生俱来的灵魂归依。少时的境遇和经历,不仅决定了成年后的生活习惯、人生倾向,更会沉淀为不可逆转的心理定势,影响人际与自然的关系,甚至人的一生走得再远都难以走出历史。从深层意义上讲,明富的精神世界一直沉浸于“过去时”“乡村态”,他的写作回避了现代和超现实取向,因而得以保持原乡原味,成为“无公害”文本。
说李明富写作具有鲜明的“生态”特质,可以进行多层面分析。
       第一,对文字的敬重。这是当下许多写作者普遍缺乏的品质,自媒体的自娱性降低甚至摧毁了文学创作的门槛,无规则、无逻辑、无思考作品的泛滥,遮蔽了写作的严肃性。明富的文字干净、语法严谨、布局密实,言辞出自本心,所述源于亲历。诚然,这与其师范教育背景有关,但更多还在于他对文字的“洁癖”,不容虚妄、轻佻、浮躁。你只有真心爱文字,文字才会钟情于你。
        第二,是对自然的敬畏。万物共生,物我平等。人,不过是自然中的一个分子,理性的立场是赋予他物以情以魂,以兄弟姐妹般的亲热。李明富把自身放在自然的坐标上,向大地、田园、乡村表达了足够的友善和敬意。“仿佛一个不起眼的韵脚,蔷薇竞相开放,也敷衍成了一首诗。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卑微的蔷薇,也可作春天的主角,一如至柔至情的女子,要爱就爱到彻骨,韶华倾负”。在《随性的蔷薇》中,花朵人格化了、情感化了,成为作者心声的代言者了。“草垛堆起来,又矮下去,仿佛日头升起来,又落下去,起起落落间,光阴流逝。流走的光阴里,有农民小小的幸福”(《草上光阴》)。还有“大地的鼓槌”“针箍的光芒”“竹器的光泽”“冬瓜之魅”……再寻常不过的事物,背后展现的无一不是人类自身的命运,诚如《我辈本是蓬蒿人》一文的点题:吾等一介草民,渺小而卑微,胸无大志,倒是比较憧憬蓬蒿一般的生活。
        文中有画,此乃李明富写作的一大特色。他的乡村散文,几乎每篇都可以还原为成精致工笔。李明富习惯细腻,喜好精微,对寻常事物的观察、了解的深入,几可等同生物解剖。《草上光阴》写稻草编成草绳、草帘、草焐、草窝的过程,具体到“掌心里再蘸点水,或者吐口唾沫,取上五六根,分作两股,放在两掌中间反复揉搓,自然地两股绞成了一股……”如果将此文当作“草绳制作”技术指南也未尝不可。他铭刻童年生活的丝丝缕缕,珍惜艰辛岁月的酸甜苦辣,每个细节都舍不得割弃,就如饥饿者对一颗米粒,饥渴者对一滴清水的留恋。当然,这样密实的布局、精确的勾勒,也会带来字里行间缺乏通透以及混同于科普文章的尴尬。中国画的特质在于“留白”,计白当墨;好的文章,同样需要跳跃式诗情和写意化的描述,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和神游愉悦。工笔画不能成为主流,与其匠心重、灵性少不无关联。
       毋庸讳言,李明富的“生态”写作放在大的社会背景中,如同走向餐桌上的绿色菜蔬、有机食品,属于小众化享受,他的严谨守正和乡村怀旧,在出生于六七十年代的读者群中最易唤发心灵共鸣和审美认同。尤其城乡二元化存在,工业化大批量生产模式严重阻碍了都市人群对乡村生活和自然生物的认识和理解,赢得大众显然成为不可能的梦想。是献媚于纷繁世俗,还是坚守着田园孤独,答案不言其明。因为李明富写作的出发点是丰富、充盈的心田,外人的点赞只是附属产品。认定的路走下去,就是最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