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佃:追问初心

(2019-05-09 10:20) 5625816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党把反腐败斗争作为全面从严治党的重要内容,反腐惩恶,正风肃纪,着力构建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体制机制。全党以零容忍态度惩治腐败,无论是查处贪官人数之多、级别之高、行动密度之大,还是涉及领域之宽、挖掘问题之深,皆可谓前所未有。
 
       为对反腐败工作做阶段性总结和思考,丁捷的《追问》一书,于2017年4月正式出版。
 
       这部长篇口述体反腐纪实文学出版后,连续数月雄踞全国图书畅销榜前列,丁捷也被称为“超级畅销书作家”。该书同时受到干部群众两个层面读者的欢迎,而且,不少领导干部亲自撰文推荐阅读。
 
 
 
 
       《追问》热销后,丁捷在全国各地作了上百场专题报告。读者和听众,都向他抛出了一个又一个关于“追问之后”的尖锐提问。对这些提问,丁捷一一回答。当然,他听到了掌声,也听到了质疑声。
 
       甚至,当时,江苏一位女作家在一篇“丁捷印象”文章中写道:“高而胖,那样子就是中国流行的企业老总范儿,应酬过度,宅过度,皮肤雪白,神智松懈……传说中的大才子,至少外形没有长得脱俗。”
 
       对此,换作别人,不要说七窍生烟,恐怕也是怒形于色;但丁捷则不,女作家的辣语,如同当头棒喝,“这段文字是对我那个阶段状态比较客观的写照,却是我固有的人文情怀所排斥的,也是我今天回忆起来最无趣、最漂浮的一副形象……一点自大的优越感,不过是向世俗兑换的自我陶醉和自感消沉。”丁捷反思说。于是,便有了《追问》的续篇《初心》的问世。
 
       的确,在尝试探索“初心”这个宏大的社会主题时,丁捷融入了自己的半生经历和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他认为,这种自我代入很有必要:“你想了解别人的心理世界,就得了解自己的心理世界。每个人成长中都有波动、犹豫、迟疑、摇摆,这种纠结在所难免。你从那纠结中怎么走出来,为什么能走出来,以己及人进行推断,就能了解其中本质的东西。”
 
       那么,读者必然要问:什么是“本质的东西”?
 
       让我们再回到《追问》一书中的题记。丁捷在题记中写到:“日本著名漫画家、《灌篮高手》的作者井上雄彦先生,擅长描述身心极限与篮球运动的挑战,并借此隐喻复杂身心支配下的人生。他的一句著名的话,激发了我创作这部作品的热情:‘人被彻底打垮时,才会追问自己内心的真实。’在采访完我书中涉及的这些曾经的省管以上中高级官员后,我也情不自禁地感叹:‘为什么有的人被彻底打垮时,才会追问自己内心的真实?为什么有的被彻底打垮后,依然无法追问到自己内心的真实?’”
 
       还有,在《追问》中的“背景之二:声音”,丁捷采访了一名路人,这位路人说:“那些干部,特别是那些大干部,都是我们羡慕的成功人士。他们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把自己整垮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太聪明还是太笨,是太坏还是太无奈?我们想不通。”
 
       所以,窃以为,《初心》是《追问》的姊妹篇,是丁捷认为在《追问》中没有表达或没有完全表达的意思的延续。
 
       而这个意思,就是要追问精英们的——也即那些大干部们——内心的真实。诚如丁捷在自序中所说的:“追问精英的败落,必然落脚到初心的丧失。初心的丧失,一度使人与人、组织与人之间的血肉联系异化为破碎的物质利益关系,人人自危的塔西佗效应滋生。”
 
       何谓“塔西佗效应”?“塔西佗效应”,也称“塔西佗陷阱”,得名于古罗马时代的历史学家塔西佗。这一概念最初来自塔西佗所著的《塔西佗历史》,是塔西佗在评价一位罗马皇帝时所说的话:“一旦皇帝成了人们憎恨的对象,他做的好事和坏事就同样会引起人们对他的厌恶。”之后被中国学者引申成为一种社会现象,指当政府部门或某一组织失去公信力时,无论说真话还是假话,做好事还是坏事,都会被认为是说假话、做坏事。
 
       好吧,我们就以《初心》中提及的一些官场现象为例,来说说这个问题。
 
       丁捷剖析官场现象可谓入木三分,其中的“江湖气”“随大流”“安乐死”“权力欲”“懒作为”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有位派出所所长,把派出所搞成自己的江湖,一方面尽量照顾好派出所每个人的个人利益,有困难必帮,有好处共享;另一方面把自己打造成这个圈子的绝对权威,大家只能听他的,派出所只有他一个老大,上级的意志,符合他这个老大的就贯彻,不符合的就晾到一边。一次,这位所长指挥手下,动用私刑,将当地一个民营企业家整得家破人亡。所长被纪委立案审查后,他的下属竟替他鸣冤叫屈,觉得老大是个好人,很讲义气。可见,“江湖气”对这个小集体的毒害何其深!
 
       西部有一个中等城市副市长,羡慕民营老板声色犬马的生活。起初他很犹豫,觉得这个老板包养小姐,没有节操,简直就是流氓;后来,参与了几次放纵声色的活动,又被老板洗了脑,认为这样的生活在这个社会已经常态化了,甚至不赶一赶,沾沾边,都落伍了。三番五次下来,这个本来很勤勉的副市长,因为“随大流”,从内心深处堕落了,最终成了一个家外有家、家外还有家的几重婚外恋的违法分子、腐败分子。
 
       一位文化厅厅长,是一名专家型领导,自己也是画家,对书画产业十分专业。但他明明知道自己所分管的文化市场,管理混乱,执法不力,手下人勾结奸商,大肆制作和销售赝品,却“难得糊涂”,不闻不问。贪官、奸商们也心照不宣,用购买这位厅长作品的方式,加以回报。所以,他的“懒作为”“装糊涂”背后,不仅自己捞好处,更让政府的文化信用大打折扣。
 
       在所有众生相中,我认为,丁捷在描述“安乐死”时,最精彩,也最精准。
 
       丁捷从十九世纪中叶的狄更斯《雾都孤儿》说起,说到左拉的《娜娜》、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贾平凹的《废都》、冯小刚的《非诚勿扰》,最终得出结论:“从‘雾都’到‘废都’,不管是哪个时代哪个国度,人心的变化会集中于时代的交替口,社会的滑坡又是由精英的心灵滑坡来主导的。时代变革是人心变化的源头,社会变化是人心变化的结果,精英阶层人心变化又形成新的源头,加剧社会变化和更广泛的人心变化,出现新的结果。最后,人心和社会互为源头,彼此结果,形成恶性循环。民族,国家,从此险象丛生。”
 
       我将这段话,看作是《初心》一书的核心;因为,这正是丁捷《追问》出来的结果。可见,“不忘初心”说来容易,做来难。
(作者李泉佃系中国著名报人,厦门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厦门日报社社长、总编辑、党委书记)